安三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包袱,安公子走过去打开,包袱里是一个黑色镶螺钿的盒子,乍让人一看还以为这里是什么宝贝。
而对于林夫人和琼枝来说,听过安公子的话,泪水慢慢沁上她们的眼帘,这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打开这盒子,里面才是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安公子肃穆整装,把这骨灰坛子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书案上,退后两步深施三礼,再对着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的林夫人和琼枝黯然道:“多亏左大人和都察院的几位大人们相助,这骸骨才得已保存下来。”
一声悲痛的呼声从林夫人口中逸出来,林夫人扑倒在地放声大哭,林姑娘也跪下来哭声震天。这哭声凄惨地安三都垂下头来不忍心看,心里觉得更不忍心听,同样不忍心的安公子是不忍心打断这母女二人的悲痛,怎奈他必须打断。
安家在这城里算是深宅大院,安公子这二门里面却还没有整顿清楚。他书房的院子小巧是-并不深也不大。新进家的亲戚这样放声大哭,安公子怕家人听到。
房外安步不安地露一露面,对着公子使个眼色。安公子狠狠心,打断这一对母女的哭声:“夫人,请节哀。”
这话提醒了林夫人,她的哭声是骤然而止,而且赶快就推身边的琼枝:“低声,”
琼枝姑娘这才想起来,此处不是方便痛哭之地。泪眼婆娑的她跪在地上,抬头对着父亲的骨灰坛子深深的哀悼,再看看一旁也陪着悲痛的安公子。此时的琼枝姑娘和林夫人对安公子的感激都是深沁入骨,这个秀雅的公子哥儿还真的办成了这件事情。
说起来安公子的作用就是传递这骸骨。钟离大人杖毙在殿堂之上,田公公为警告不安分的官员。把钟离大人打烂的尸身扔在狱里,等着他发臭发烂。
因为尸身已经不成形状,正直的官员们如左大人等人唇亡齿寒之余。用别人的尸身把钟离大人的尸身换下来,又怕被田公公发现,匆忙送到城外化人岗上火化掉。把随身的遗物和没有烧尽的骨灰骸骨收起来。
正好安公子派安三进京,左大人就便把这骸骨交给安三带回来。力抗阉党的钟离大人遗物骨灰这才得已到他的妻女面前。
大病初愈的林夫人。面对丈夫骨灰思念他音容笑貌,心中又起悲伤,只觉得身子空荡荡似无一物。她勉强扶着女儿站起来,往书案前走上两步,哆嗦着嘴唇哆嗦着双手,想要对着亡人遗骨说上一句什么,又只是默默泪流。
安公子明白林夫人是想看骸骨。见她虽然有琼枝扶着,也是步履不稳浑身颤抖。安公子双手捧过骨灰坛子送到林夫人面前低声道:“夫人,钟离大人的遗物遗骨都在这里了。”
林夫人用颤抖地手打开上面那坛盖,对着里面看过去。因为是匆忙化就,有灰也有骨头,骨灰中还有一个玉扳指,是钟离大人随身之物。
这尸身丢在狱里两天才被左大人想法子弄出来,狱卒也知道这位大人死得太冤,而且那尸身唯实太惨,狱卒们对于玉扳指这个黑心财都伸不出手去拿。这玉扳指就随着骨灰一起送到林夫人身边。
林夫人只看了玉扳指一眼。见那熟悉玉质上面一道裂痕,正是丈夫随身之物。林夫人大叫一声“天呐”,晕倒在女儿怀中。人是软软昏过去,手却攥得那坛盖紧紧的。象是拿的就是钟离大人一缕子精气神。
把骨灰坛子放下来的安公子,对着琼枝姑娘求助的泪眼柔声安慰:“不妨事,夫人只是晕厥过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林夫人安放在一旁的水磨楠木椅子上,再让安步打热水倒热茶送安神的药来。此时方寸已乱的琼枝姑娘只会不时对着母亲无声泪流,再就是对着安公子依赖的看着。
等到热水送来热茶送来,安神的药也拿上来时,林夫人这才悠悠醒转。她手上紧紧攥着的骨灰坛子因她拿得紧,她还拿在手上。安公子柔声这才哄下来:“夫人松手,小心摔碎了扎到你。”
林夫人泪如大江大河一样乱洒而出,却还明白强自压抑着哭声,好一会儿才哽咽出来:“公子这样恩情,未亡人怎生报答才好。”神智稍有清醒的林夫人这才松开手,把手里攥着的骨灰坛子交到安公子手上,看着他必恭必敬地双手捧着走到丈夫的骨灰坛子前,先行施礼再恭敬盖好。林夫人心中感激难言悲伤难言绝望难言,此生余生,良人再不能相见。
身边有轻泣声,是女儿琼枝泪眼汪汪担心地看着自己。“儿啊,你,你,”林夫人虚弱地伸出手去抚摸女儿的面颊,泣不成声缓缓地才说出来一句整话:“你要好好的,你父亲在泉下有知,才能闭眼呀。”
安公子今天去接林夫人,为着以后安全考虑,把琼枝姑娘的糊涂想法都告诉了林夫人,希望林夫人以后能规劝自己女儿。在钟离大人没有平反以前,琼枝姑娘闹出来任何事情,连累的将是一堆人,包括在京里的各位大人。
林夫人此时想起来安公子的话,要好好叮嘱自己女儿。林夫人想想安公子,这个年青人有胆量,他收留自己这一对不相干的母女两人,算是侠肝义胆!为自己请医延药又多方考虑周全这才能来到城里改名换姓重新做人,算是有谋。
悲痛过度没有气力的林夫人艰难地转动头颈找到安公子的身影,对着他深深地看上一眼,再对女儿道:“公子是大恩人,扶我起来给恩人叩头。”
“使不得,”安公子赶快劝阻,他不能直接去挡女眷,却是双手乱摆很是惶恐:“这怎么可以,我当不起。”
林夫人身软骨酸,就是扶着琼枝的手甫一坐直了也觉得难以支撑。但此时不对着安公子行礼。林夫人心里再过不去,她低低地喊女儿:“儿啊,公子大恩。咱们孤儿寡母看来今生难以还清,你给公子多叩几个头,也代母亲叩几个头吧。”
听到母亲的低语。琼枝立即答应一声:“是,正该给公子行大礼才是。”琼枝先松开母亲的手。扶着她歪得安稳以后,才来到安公子面前双膝跪下:“恩人,此恩此生难为回报,唯有祝愿您多福多寿,来生相报吧。”钟离琼枝跪在安公子面前叩头有声,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安公子。
“使不得,林姑娘请起来。”安公子侧身子不肯受礼,一旁椅子上的林夫人看他闪避,努力攒攒气力,再说出来一句:“公子大恩难报,请受小女的礼,不然的话,我们心里怎么能安心,老爷在地下也要怪我们不谙恩情才对。”说到最后一句,林夫人死死咬着嘴唇,拼命抑住喉咙里的哭泣声。一双瘦若枯爪的手抓着椅子扶手太紧。细小的青筋都暴露出来。
地上的琼枝姑娘膝行追着安公子行礼,安公子不得已受了礼,再半礼相还。看到琼枝还要为母亲行礼,安公子不顾男女有别。伏下身子伸手去扶琼枝,柔声道:“姑娘不必多礼,夫人身子不好,快照顾夫人才是。”
这一双温暖有力的男人手臂扶着琼枝的身子,琼枝姑娘也是身子一软,倒在安公子手臂上。一腔怨恨顶在心里的琼枝从奉母逃离出来,就全是气顶在心里过日子。常日看着硬朗无事人,就是眼泪少见。其实静夜里深叹,心常痛泪倒流。
此时父亲遗物取回来,可以任意寻一个地方下葬。不再担心父亲魂灵无处栖身,以后也可以常常祭拜。这第一口气琼枝先松了下来。
气一松下来,人是软软地伏在安公子手臂上一时站立不稳,琼枝姑娘在这时候全然想不起来害羞二字,只是低低地道:“此恩该如何报答才好?”
安公子一只手臂上伏着琼枝姑娘,另一只手怕她摔倒则扶着她的肩头,安公子是一身一心的凛然正气,心里全无私心杂念。他柔声相劝伏在自己手臂上的少女:“姑娘言重,何来的恩情,只是尽我一份力罢了。”
这话出自于安公子内心,他帮林夫人母女全然没有想到回报,这一对母女眼下衣食不周,步步维艰,能逃出生天已算是不易,哪里还有报恩的能力。
听到安公子这话的林夫人看着与女儿站得很近,温柔相劝的安公子,心里又是悲愤上来,要是老爷还在,琼枝是到了说亲事的年纪。林夫人泪水哗哗,老天你给我的是什么命!
等琼枝姑娘稍好一些,安公子把她扶到林夫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亲手给她们斟上热茶,劝着她们各自喝下两口。
再走回到书案前的安公子,取出一封信道:“这是左大人的来信,这信中内容有话给夫人和姑娘,我念给你们听听。”
左大人的这一封信,安公子看过是很喜欢。左大人在信里面把林夫人林姑娘以后的去向,和在安公子这里如何居住都说得很明白。
安公子重点念的就是这一块儿:“。。。。。。嘱嫂夫人及琼枝侄女儿,永年公子至可靠。汝母女放心安住,诸事项听永年安排。自钟离兄蒙难,我与诸大人们共计十人,上书圣上为钟离兄辩解冤情,再欲为嫂夫人并侄女儿除去追捕之令,方便安居。奈何此事进展缓慢,容徐徐图之。
另永年处不可久居,等寻到合适安身之处前,望嫂夫人及侄女儿闭门不出以避追捕,切记切记!。。。。。。”
下面还有一段话安公子没有念,这是左大人写给他的:“。。。。。。简靖王奏折前日到京为已辩解,并控诉田贼大罪二十条。奏折中有言,朝中出此奸党,为人臣子,不清君侧,无面目见先皇于泉下,无面目立一身于朝堂。
田贼大怒,矫诏再次问罪,命简靖王勤炫伏罪入京。吾观形势,大战一触即发。左植执我手书已去西北,候简靖王处安排妥当,即送母女西北而行。。。。。。”与此信同时附上的还有简靖王的奏折副本,再就是田公公的矫诏问罪圣旨。
这一段话安公子看过最开心。他要是出门做官,在钟离大人罪名没有扳正之前,收留罪官女眷安公子也要为家人考虑考虑。特别是琼枝姑娘不让人放心,安公子时时要担心于她;要是闭门在家,一个商贾人家。更要担心官司随时会上门。
年青的安公子不是怕事,是不愿意平白惹事情。收到左大人这一封信。安公子打心里佩服左大人,为自己考虑得也很周到,当然安公子本人,对于左大人安排下来的这事情,也做得很是周到。
这周到从林夫人和琼枝的眼神面容言语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林夫人嘴唇嚅动,喃喃对于祷告:“恩人,这许多恩人。我钟离白氏日日为恩人们祈福,也报答不了恩人们的恩情于万一。”
“琼枝姑娘,夫人身子尚未全好,有话明儿再说吧,我唤人来送你们去房里歇着。”安公子把该说的已说完,他也一心的事情,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哄人眼泪,这一对母女此时最需要的应该是单独呆着互相安慰。
把这一对母女送走,安公子让今儿一早才到家的安三也休息去。这才紧闭书房门,重新来看简靖王讨贼的奏折和田公公再次问罪的旨意。安公子也是一个看法。第一道圣旨简靖王抗旨不遵,再次问罪田贼,一定是早有准备。
一开始看的时候窗外天色晴朗,到安公子抬起头来。天色变得灰蒙蒙,象是要有大雪。安公子自言自语:“这天是要变了。”简靖王骨子里流的是皇家的血,是先皇的第八个妹妹安国公主的儿子,是不折不扣的皇家人。而且此人能征善战文武全才,先皇驾崩皇帝登基时,就不敢让简靖王来朝,对他其实是防备的很。
飞雪漫漫接天蔽日碎碎落下,天气骤然寒冷,冷得安家门上守门人穿着大厚棉袄在火盆旁边还缩头缩脑。
“人来了,进喜儿去接。”一个看门人看到两个轿夫抬着一乘小轿往这里来,离着还有一箭之地,先捉弄那个小的看门人。
进喜儿不忿:“这冷天气偏是让我去接,离着我们这么远,或许是过路的轿子。”喊他去出门接的看门人笑骂道:“你小子当差还这么多的话,你要舒服,里面唱大戏呢,你怎么不进去看,没那体面。”
说过这句话,他再对着外面过来的轿子看看,也不喊进喜儿了,径直满面堆笑走出来,已经认出来这是周家的轿子,周家的三位公子和公子交情都好,看门人这就出来的快。
进喜儿在里面鄙夷:“这是什么眼睛!”然后看到别人也一起站起来:“是小周公子,走,咱们也出去迎一迎,免得他对公子说,公子要怪罪下来。”
小周公子的轿子落下来,还没有下轿先看到四个看门人一起来迎,小周公子满意地问出来:“你们家公子在家吗?”
“家里唱戏请亲戚们,公子也在家里。”看门人殷勤回答出来,小周公子问一问原因:“为什么事情要唱戏?”
看门的四个人都不太清楚,倒是进喜儿嗫嚅着回答:“夫人的亲戚林夫人和林姑娘来家里十几天,象是为她们唱戏。”
小周公子这才下轿来,刚微笑说一句:“亲戚上门理当招待。”然后一双眸子就往门一旁的墙根下面看去,眼珠子变得贼兮兮,人也象被什么牵着往墙根下面走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在雪地里缩着头缩着手,象是身上红袄遮不住风寒,穿一件绿裙子雪地里走来也湿了大半裙边。
“翠翠,你在这里做什么?”小周公子走过来,对着翠翠通身只是看。北风吹乱翠翠的发丝,几缕发丝在腮边飞舞,翠翠乍见小周公子,低下头来行礼:“公子好,我在这里等人。”
小周公子明白过来:“你是等着见宋姑娘是不是?快来,我带你进去。”翠翠对着锦衣貂帽的小周公子看看,低下头道:“俺不去,俺找的不是宋姑娘,俺请门上的人传过话了,说一会儿就出来。”
雪地里略带狼狈的这个姑娘,因寒冷脆生生发颤的怯怯嗓音。让小周公子又重燃爱欲。看着低垂的头颈后面一段白生生的颈子,小周公子想着不少次见过她如穿花蝴蝶一样,周旋在各色人面前。小周公子不由得叹气。
“看你,也不多等我一时,就自作主张抛头露面出来。现在唉,我有什么主张也是不成的了。”小周公子的母亲也见过翠翠在外面做生意。周夫人是松一口气,小儿子再不争气,也不会再把这样姑娘往家里塞。
翠翠身子微微发抖,看在小周公子眼里,他没有想到是冷。貂皮暖帽丝绵锦袄的他认为是自己话的原因,小周公子又叹一声:“你和宋姑娘住了些日子,倒没有学到她一分。如今她是安公子心坎上的人,时时打首饰置衣服,何等的光彩,你呀你,你为何要抛下我?”
这就是富家公子无耻之处,明明自己负心,还要怪别人无情。翠翠愣愣对着小周公子感伤地面上看,一时糊涂起来,象是真的自己抛下了他,没有等他。
小周公子两次问话。生活阶层低下的翠翠不能不回话,她低下头低声道:“俺等了,”小周公子情热上来,爹娘老子都丢在脑后。何况是自己的负心。小周公子竟然恼怒起来:“多等一时又有何妨,看看宋姑娘,还不是等上半年多才进的这家里,让你和宋姑娘住在一起,就是怕你心有不定,让你好好同她学着些儿。”
更糊涂的翠翠听着小周公子下面的话,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小周公子由恼怒转为忿忿指责:“我和安公子是世交好友,宋姑娘是他心上的人,我让你搬去和宋姑娘邻居,就是有事情,你也可以让安公子找我是不是,你让他找过我,我不是也去了。”
对着翠翠微张着嘴,小周公子柔声问一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翠翠只是微张着嘴,红唇和贝齿都是光泽焕然,小周公子突然想起来新认识的素秋,成日家要胭脂香粉,一张小嘴涂得血淋淋以为好看,全不如这自然风韵,光彩动人。而翠翠雪中冻白了的面庞,在小周公子看来,也是粉嘟嘟似搽粉。
“公子,”身后是跟小周公子的小厮在说话,看到小周公子和一个姑娘说个不完,小厮们明白小公子又旧病复发,过来提醒他一下:“会过安家公子还要早回去才行,今天是腊八,家里请亲戚,回去晚了,老爷夫人不喜欢。”
调情调到此处的小周公子深谙见好就收之道,就着小厮们的话就微笑道:“看我,是一个忙人不假吧,难得看到你一次,我这就要去了。”
转身往安家门里进的小周公子和蓝桥擦身而过,蓝桥让一让待小周公子进去,这才走出来看翠翠。
“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蓝桥对着翠翠发白的面色没有多看,只是问出来:“我正陪姑娘看戏呢,姑娘听说是你,也让我快些来。”
雪继续下着,打在两个人的身上,翠翠微发颤的声音道:“莲菂姐姐在看戏?”蓝桥不耐烦外面久呆,也不愿意和翠翠说得太多,就快些和她说话:“家里请了一班戏子,老夫人坐了一时说老天拔地的要歇着,夫人坐了一时说帮着料理办年也去了,公子书房里见管事的呢。老夫人、夫人和公子都不在,我们姑娘最大,坐了首席在看戏,怎么,你是找姑娘,还是来找我?”
翠翠黯然神伤,莲菂姐姐真的是如小周公子说的,现在是安公子心坎上的人,过得很快活。身前是蓝桥只是催促的眼眸,翠翠想起来自己的来意,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布包递到蓝桥手上:“多谢姐姐告我的信儿,布匹上我挣了不少,这是孝敬姐姐的钱,请姐姐别嫌少。”
蓝桥不要这钱,和翠翠推了一下才收下来,对着翠翠道:“我有消息当然告诉你,眼前有一个消息让我告诉你吧,说米价要涨,你要有钱有粮仓,可以多屯一些。”
“听说要打仗,米价才要涨,是不是这样?”翠翠今天来,也是要打听这个消息,简靖王要谋反的消息一日千里出京来,弄得百姓们心慌慌,商贾们屯积忙。翠翠也想挣一笔,手里又有莲菂的钱。今天大雪也跑来探听消息。
蓝桥在深宅里,她还不知道要打仗,她只按着安公子交待的说:“打仗我倒是没听到。只是听说米价要涨。就是上次的布匹,我们院子里的妈妈们私下里屯了一些,挣的钱也不无小补。听说她们又在屯粮,我这消息都是听来的。准不准的你私下里再打听去。”
这是安公子交待的话,蓝桥吸收的不错,用的也相当好。翠翠深信不疑,她在外面行走,听到风声金不换金老爷在屯粮,把几个空的仓库都租下来。再听蓝桥这样一说,翠翠心动不已。觉得银子“哗啦啦”地往自己脚前掉下来。
“好了,我要进去了,姑娘身边没有我,这可怎么行。”街上冷风吹得蓝桥耐不住,她这样说着再问道:“你还有事吗?”
在外面早冻了半天,脸都僵硬的翠翠不容易陪上一个笑容来:“姐姐进去帮我问莲菂姐姐好,再告诉她交给我只管放心,我没有身份不能进去见她,她需要什么我也不知道。”
蓝桥忍不住揉搓着双手,双脚也在裙子里面动几下解解寒冷。听过翠翠的话是“嗤”地一笑:“姑娘在家里什么也不缺,你不用送来,就送来也不要。姑娘过年的衣服是和老夫人、夫人的衣服一起交出去给裁缝们做,里衣儿是家里人在做。就是首饰。也是时时老夫人、夫人和公子不时的赏下来,又缺什么又用得着你送什么。”
说过这话的蓝桥才不管翠翠是什么脸色,蓝桥再搓搓手:“我去了,你再找我,还是这样来吧。”转身就不管不顾地走了。
街上一阵北风窜过,把翠翠从怔忡中冻醒过来,这才觉得自己也是全身透骨的寒冷。往家里去的翠翠摸摸袖中有钱,可以雇个轿子回去。只是这钱是自己一文一文讨价还价而来,脚下一寸一寸地方走过挣来,翠翠舍不得用,走一走就会暖和了。
走着回家去的翠翠心里想着小周公子的话:“你没有等我。”再想着小周公子和蓝桥都证实,莲菂姐姐在安家过得体面。翠翠心里疑惑,她自己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要劝我劳苦奔波?最后翠翠还是认定莲菂不会欺骗自己,她的钱放在我这里一直放心,有出着银子去欺骗人的吗?
走进去的蓝桥回到莲菂身边,莲菂随口问一句:“你去了哪里?”蓝桥为莲菂摸摸面前的茶凉不凉,才道:“我妈喊住我,和我说句话儿,这就来晚了。”
莲菂也没有放在心上,对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又听一会儿,才皱眉道:“他就不能只唱快的,别唱那拖了腔调,一个字要唱上半天的调子吗?”莲菂只喜欢西皮流水那种快些的唱腔,台上小旦正唱到情浓处,曼妙的在抒情,莲菂听不明白不喜欢。
一旁的姑太太听到巴结她:“宋姑娘不知道,好听的就在这里,这是张云卿拿手的一段。”宋姑娘在家里越来越了不得,安老夫人现在骂她的也不多,也骂就是不多。
今天来看戏的,除了家里人就是亲戚们,宋姑娘坐了首位,亲戚们眼红之余,也愿意来趋附几句。
对着姑太太笑一笑的莲菂,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姑太太对自己不客气,莲菂也要背地儿捣鬼还回去才行。她既然笑脸相迎来攀谈,莲菂也是客客气气。
戏台搭在园子里水榭上,四周围起来挡风挡寒冷。安公子送小周公子出去,小周公子远远地看着笑:“永年兄在家里请戏班子,独没有请我,这是何道理?”
安公子顺着小周公子的视线看过去,菂姐儿坐在翠幄挡着的地方,小周公子今天是看不到她。听到小周公子带笑指责,安公子解释道:“为着母亲亲戚来才请的戏班子,再来的就是家里亲戚和铺子上管事的,他们一年到头辛苦,让他们随着乐一乐,一个朋友都没有。”
雪花飞舞中,锣鼓喧天响,小周公子往那梅林处翠幄挡头看一看,再取笑安公子道:“此时老夫人不在,伯母也不在,是何人坐的首席?”对着安公子的微笑,小周公子再取笑道:“既然宠姬坐上头,你也该请几位姨娘来做个伴儿才是。我房里有两个,你看不上。吕兄莫兄房中也都有人,难道怕辱没了你这位莲姑娘不成。”
安公子摆手笑:“算了吧,你房里那两个。原是你的丫头,她们出来拜客你觉得成体统吗?吕兄倒也罢了,房里姨娘还算是安生。莫兄房中的那一个我不敢恭维,”说到这里。小周公子更要笑:“亏你天天说别人无行不好,你评起来别人房中人,倒象是评题文字一样的清楚明白。”
对着那娇妍梅花再留连几眼,两位公子并肩往外面去,小周公子低声道:“金不换这厮耸着我父亲也屯积米粮,说是要打仗了,什么东西都会涨。”
安公子笑得浅淡:“随他去吧。依我看来,简靖王未必这样鲁莽。”安公子加意研究过简靖王的几次奏折,先是对问罪的旨意抗旨不遵,要是莽撞的人这个时候就会兴兵而起;而简靖王却没有,反而又上奏折为自己分辨,提出清君侧,把罪名全归到田公公身上去,安公子负手眯起眼睛淡淡一笑,王爷在候良机,他在为自己出兵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才是。这借口一天不到手。他一天不会兴兵。
送走小周公子再回来,安公子吸一口清冷的空气,面上微有笑意。金不换屯粮,实在是太好了。微笑的安公子回到莲菂身边来看戏。
戏台上又是一段对白和快板眼唱腔。听得高兴的莲菂一时忘形,忘了亲戚们都在旁边。站起来给安公子让了座,然后眼睛盯着戏台上,嘴里不客气:“我刚坐暖和了,你就来了。”
安公子今天听到的消息让他也心里高兴,也没有在意莲菂又不把公子放在眼里,只是随意地道:“怕冷再加两个火盆来。”
“哦,不用了,”莲菂这才露齿一笑:“我说着玩儿呢。”安公子竖起一根手指对她点一点,也安心去听戏。
听了一会儿,小旦又出来咿咿呀呀,用袖子拭泪,莲菂又皱起眉头。安公子问道:“又怎么了?”
“唱的慢,”莲菂这样说过,安公子就一笑:“想来是你不懂这唱词的缘故,我说给你听听,你就知道是好词。”
莲菂懒洋洋:“碧云天,黄叶地,我就知道这个。”安公子低声取笑道:“那你知道张生初见红娘心里想什么吗?”莲菂立即恼怒起来,低声道:“不许说。”
“傻丫头,单给你请了戏班子,你还要和我生气。”安公子悄声又道。心里明白的莲菂不认帐:“家里不是来了亲戚。”
安公子一阵窃喜,听到莲菂说“家里”两个字,他安心许多。再低声接着逗莲菂:“亲戚们远道而来又水土不服,就请来戏班子她们也嫌吵闹才是;祖母爱热闹的人都回房去了,母亲也不在,不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听。”
莲菂似笑非笑横过来一眼,也低声道:“公子你是什么?”难道不是人,还有不少亲戚在,也不是人不成。
一笑的安公子突然想起来小周公子说的请几个姨娘来做伴,那位翠翠姑娘被菂姐儿说动抛头露面,顶着大雪还在外面做生意;再来几个姨娘做伴,不知道会被菂姐儿教唆成什么样子。安公子心想,为着她安生,还是丫头们做伴的好。
年下哪一家事情都多,安公子只坐这里陪了一会儿,就有四、五起子的家人来找。先是来算年下要办的红利股息,管事们有不少是允许他们入股吃红利,年下都是分钱的时候;再就是家下人过年的赏赐红包等等。安公子一会儿也不得消停。
莲菂不时抿嘴儿笑着看过来,安公子自己也失笑:“你嫌我在这里闹得你不能安生听戏,”安公子站起来:“我回房里去和他们说,只是你别坐太久了,听上一段起来散散乏再回来听。让戏班子停下来就成。”
“公子误会了,我是想问我能不能帮忙,”莲菂殷勤一下:“我会打算盘了,又会多认几个字。”安公子伏下身来小声调侃道:“你要不要陪我去秋闱?”
微皱眉的莲菂道:“如果是武举,我倒愿意去试试。”安公子笑着哼一声:“校场上靶子多,不缺你这一个。”
莲菂瞪圆了眼睛,再看看左右的亲戚们,虽然是眼睛只看着前面,也可以明白他们支着耳朵在听。安公子挑一挑眉。再伏下身子来低声道:“你想说什么,想说落第的人也多,不缺我这一个是不是?”小周公子今年就落了第。用小周公子的话来说,他不想拜桑大人周大人为座师,所以落第。
“公子慢走。”听过安公子的俏皮话,莲菂姑娘难得心甘情愿主动站起来送安公子一次。安公子微微笑,从安步手上接过雪衣披上,往房里去见人。
这热闹一直到下午,在宅院外的街道上都可以听到。此时天色近黄昏,一乘小轿从街上经过,金不换从轿中探出头来问随从金石:“安家有什么好事儿?”
“象是来了一房远亲,说是从吕梁来的。”金石是个中等个头的瘦削汉子,主仆两个人离远了看有些相似,金不换个头稍高,也是瘦削。
听过金石的回答,金不换继续安坐在轿中,想着一会儿要见的那个客人。随着耳边的锣鼓声哼上一声:“说一声去也。。。。。。”金不换笑得有些奸,我说一声去也,是奔着一大笔生意而去。
轿子行过两条街,在金不换的酒楼下面停下来。看到是东家过来,这里的掌柜金欢儿哈着腰儿过来:“老爷。您约的客人已经到了。”
金不换阴沉着脸哼上一声,随着金欢儿上楼上偏僻的雅间里。门帘打起来的时候,金不换才换上柔和地笑容,这柔和出现在他三角眼睛下面。让打门帘的金欢儿从来想笑。
“这是金老爷吧?”里面大圆桌子旁站起来一个身穿黑色府绸绵袄的大汉。气宇轩昂中带着粗豪,一看就是一个常在外面行走的人。大汉一抱拳:“我姓史,开封府人,金老爷叫我史大郎就可以了。”
做生意的人认识人,就全凭自己的眼力好不好。金不换与史大郎初次见面一打量,史大郎是笑声朗朗,带着惯在外面闯的人浑不在乎的大胆气儿;金不换是抚须笑得面上皱纹象刀刻斧雕,这样的笑容在金不换来说,算是难得。
金不换是主人,他抬手让史大郎坐下来:“大郎请坐,生意是慢慢谈出来的。”史大郎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带着等不及:“我的货着急脱手,在五艘船上有两百石米,金老爷您开个价吧?”
两百石这个数字把金不换吓了一跳,再就是史大郎这样着急,金不换要转眼珠子了。史大郎也知道自己上来太着急,他是个直性子人,赶快缓一缓再道:“看我没有说明白。我常年往京里贩米,这米价到底是京里得利息些,今年行到此处,不想接到家里的信,我母亲病重催我回去,我。。。。。。”
说到这里,七尺高的大汉说不下去了,对着金不换先是诚恳地看几眼。金不换当然是不会为这些话所动,他只是面子上安慰道:“那大郎应该赶快回家才是。”
沮丧的史大郎唉声叹气:“唉,总不能当不孝人。我这才上岸来找买家,码头上帮着泊船的一个小六子,让我来这里找金老爷,说只有您才能吃得下我这批货物。”
这理由史大郎下午到的时候,已经对金欢儿说过,金欢儿让伙计去金家回金不换话时,也说得一字不差。再听一遍的金不换,疑心去了一半。
江上来往客船不少,家家商贾都有人在码头上专管接船,除了自己家里有船可以运送货物以外,遇到新鲜货色就直接指条路引到自己家里来谈。
小六子就是金不换铺子上专管跑腿的一个小伙计,他看到有客船要卖货,当然是先报自己家的名声。何况这五只大船上装的,是金不换心心念念要屯积的大米,小六子更是跑得快,他把史大郎带到这酒楼里来,就此不放他走,怕他找别家。然后再飞奔去金不换来。
把金不换送到这儿来的金欢儿退出去带上门,史大郎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重新是笑意在眼眸中,嘴里是滔滔不绝:“我往常去京中,都是前门上刘三家里泊船,他家里种的杏花儿好,京里人都送他家一个绰号,杏花刘家;米到了以后,是发到各处米行里,金老爷可以放心。您只要找到一个常去京里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说的不假。。。。。。”
“什么价儿?”金不换用这三个字打断史大郎,史大郎仰着脖子笑上两声。称赞道:“爽快,兄弟我急着回家,也喜欢爽快人。”史大郎举起手指比划一下。然后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金不换,缓缓笑着道:“这个价格不算高吧?”
金不换坐着似一尊土泥佛。就是眼珠子精光转动。史大郎知道他在心里盘算,一笑不再开口打扰他,自己提壶倒茶也给金不换添满,也摆出来一个耐心候着他。
“大郎,呵呵,”金不换一开口就是呵呵,然后笑呵呵问出来:“您这批货。原本是运往哪里?”史大郎惊奇的道:“我对金老爷说过,这是运到京里杏花儿刘家,他是个米行老经济,我到了他家,各处米行都来问价儿,成生意的就可以发货。。。。。。。”
金不换奸滑地笑着,举起手来摆一摆:“杏花儿刘家是老经济,我与他们刘东家也有一面之交。我不是说大郎没有住在他们家,我是想说你这批货未必发给各处米行吧?”金不换呵呵笑声很长,笑过说话声音却低下来:“大郎不必瞒我。我抢不了你的路子。”
史大郎带着挫败的神色低下头,只略一思忖就重新是满面笑容:“果然金老爷是厉害人,兄弟我佩服的紧。好吧,”从进来就笑声爽朗声音洪亮的史大郎放低声音。低得只有金不换和他才能听到:“这米原本是送往兵部的。”
“果然要打仗?”金不换身子往前探,紧紧跟上一句。史大郎慢慢露出笑容,对着金不换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再低声道:“你我布衣管那许多做什么,我只要有银子拿就行。”
金不换换一个话题穷追不放:“你今年一年往京里送去多少船米?”史大郎回想一下,再举起来手指头:“这个数。”
响亮的吸气声从金不换嘴里出来,史大郎微笑了:“金老爷,怎么样,我的这批货你有没有兴趣要?要不是家里有急事要我回去,我送到京里刨去请人吃喝自己花销也有三分的利,你帮兄弟一把,以后山不转水转还有相见的机会。”
金不换又开始沉吟,史大郎急了,他站起来一只脚踏在板凳上,一伸手撩开衣袍,腰里鼓鼓囊囊原来是放着一把刀。
“金老爷,我知道这是您的地儿,不过您看好了,我身上这把刀不是切豆腐用的,我船上还有十几个伙计,走夜路遇到提着脑袋走路的人,我们也不怵他。您给个实话吧,您要今晚就卸船,不要就让我走,要想知道我京里的路子,那你是老猫闻咸鱼---休想啊休想。”史大郎进来就可以看出来是个急性子,这一会儿不耐烦等就要发作。
金不换换上笑容,张开双手有阻拦史大郎走的意思,也有安抚的意思:“大郎不必动怒,咱们初次成生意,哪里就说得到大郎的路子我分一杯羹的地步,当然以后大家和气生财,大郎在京里有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对我说一声就是。”
“我就知道你是打这个主意,想着我急着换现钱,仗着是你的地盘儿想为难我,”史大郎重新坐下来,但是悻悻:“没门儿!”然后再瞪起眼睛来:“要还是不要,不要我找别人,你们这城里,就再没有别家不成?”
这间房子不临街,但是金不换还是可以看到对面安家酒楼的酒幌子在风中飘,金不换笑容满面喊人:“弄几个热菜来,我和大郎喝上几杯。”等小二出去,金不换再低声笑着道:“大郎这急脾气,可不能做大生意。一会儿酒菜上来,咱们慢慢地谈,生意嘛,就是谈出来的是不是?”
史大郎一听有酒菜,也嘿嘿笑起来:“莫怪莫怪,兄弟我做生意是个爽快人。爽快人好,心里不藏着歪心思。”
楼板上有脚步声响起来,两个人这就闭口不谈。小二进来送上一壶酒,四盘子下酒菜,抱歉地道:“这一会儿客人多,热菜马上就到,东家,您和这位客人先吃着再说。”
史大郎看着金不换和小二说话,刚才急躁的面上不时闪过一抹微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