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程氏的那天天气很好,连绵几天的冷雨都早早停歇,阳光明媚,温软的暖阳金色薄纱一样的倾泻下来,少见的惬意。
雨竹站在垂花门前,嘴角微勾,眯着眼睛欣赏着垂莲柱、角背上精美的雕刻,这可有些年头了,历经风雨之后仍旧无比引人注目,帘笼坊下的花罩雕镂栩栩如生,枋檩之间的折柱、荷叶墩上的图案依旧鲜亮清晰……真是有年头的好东西,要比历史,这程国公府还真是一点不输皇宫……
“你笑什么?”程氏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着,却不在脸上显露半分,努力对雨竹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雨竹瞅着自己的位置,很好,站在三四层的台阶上,前面后面一览无余,半个人都没有,两侧的小间站的也是她的心腹,便不再顾虑,轻笑出声,银铃般声音顿时让程氏冷下了神情。
“是这样笑么?”
程氏清楚的看到了雨竹眼中的嘲讽,顿时眉眼含煞,所有的憔悴和苍白都不见了踪影,“你敢嘲笑我!”
谢氏终究无法亲自送女儿走,所以这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雨竹的身上,与程氏两人站在垂花门前等马车过来,蒋存墨又被程巽功拎去教训,此时不出气更待何时。
“为什么不敢,你以为你是谁?蒋家大太太还是定南侯夫人?”雨竹张口就毫不客气揭了程氏的老底。
看着程氏眼底的暴虐隐隐有肆虐的兆头,雨竹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继续道:“大姑奶奶,你清醒些吧,怎么还好意思跑到国公府来,我都替你臊的慌。”有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今天终于找到机会出口气。
程氏冷哼一声,手自然交叉垂在小腹处,声音柔婉。却字字含霜:“那你又以为自己是谁,女儿和媳妇,你说娘会更喜欢谁?”
雨竹嫌弃的看了眼程氏,道:“装什么装,一大把年纪了还做出这副样儿,你自己心里舒服了也要考虑考虑周围人的感觉好不好。”
程氏被戳到痛处,双目赤红,似乎要冒出火。气的上前就要抓雨竹的脸。
几个膀大腰圆、面容凶厉的婆子瞬间迎了上来,两下就抓住了程氏的胳膊,铁钳般的大手捏的程氏忍不住痛呼出声。
雨竹拍了拍胸口,这女人精神莫不是有毛病。忽然想到一事又开始忧心忡忡,程家会不会有什么家族遗传精神病之类的……
“你敢这样对我……我要去告诉老太太,看你以后怎样装?”程氏想到两臂上肯定会留下被捏的手印,顿时有了底气。
雨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圆的小梳妆镜,小跑到程氏身边,也不说话,直接将镜子摆到了她面前。
程氏看到镜子里那个眼睛瞪得大大的,神色凶狠又怪异的女人,惊的连说话都忘记了。忙闭了眼睛不想再看。
耳根终于清净了下来,雨竹这才淡漠道:“你去说啊,我忽然想起蒋家放印子钱的事情皇上还不知道呢,正好我也好久没见到我姑母了,明儿便递牌子去宫里瞧瞧她老人家。”
程氏身子一僵,恨恨道:“你……你敢。”
“我是皇上嫡亲的表妹,有什么不敢的。”雨竹唬起人来是一套一套的。“其他不敢保证,但是让你儿子去陪他爹还是能做到的。”
“你胡说,要是你敢这样做,便休想被国公府所容。娘家再厉害,女子出嫁后还是要靠夫家……”程氏不是好骗的,想的很清楚。
雨竹笑了,“怎好这样说……要是事情闹大了,你被罚入教坊司。还得靠我去宫里为你求情呢。”
程氏顿时抖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雨竹,她怎么可以将所有官家女眷谈之色变的教坊司这般轻易的说出口。
看马车远远地已经驶过来了,雨竹这才示意两个婆子放开手,毫无破绽的挽住程氏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以后别来了啊……倒显得你无家可归似地。现在程国公府是我管家,谁来谁走清楚得很……要是你再上门一次,我就让你真的无家可归。”
雨竹温柔道:“大姑奶奶,记住了没,可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哦。”丫的,对付疯子就要比她更狠才行。
程巽功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走近了就看到眼前这一幕:大姐失魂落魄的站着,小弟妹却笑眯眯的挽着她,不时在她耳边柔声说些什么。
心中一顿,继而也微酸……只要她离二弟远远地,他不介意帮着处理蒋家的事。
雨竹挥着手送别程氏母子俩离开,满意的去思谦堂与谢氏说一声。谢氏神色有些复杂,问道:“……可有说什么?”
“没。”雨竹接口很快,小心翼翼的开口:“就是有些不大高兴。”
“不高兴?”谢氏冷下了神色,“怕是怨恨吧。”
雨竹不搭话,为难的神情却很是明显,心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
这瘟神终于给送走了,每日看着她虚伪的样子和自己相公隐忍的神情,自己也很难受……谁对她好,那她自然不会不识抬举,必定同等回报。
回到青葙院,看着等在一边的一众管事妈妈,雨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任命的去处理各项事务。
刚歇了口气,便见阮妈妈笑眯眯的走了进来,笑道:“太太,谭家大奶奶有孕了!”
雨竹顿时精神一振,忙道:“什么时候?”
“早就怀疑了,只是日子短,还不敢声张,如今胎坐稳了,这才透出消息来。”
“这可太好了。”雨竹喜道,如清姐姐进门时间也不短了,这些年没半点消息,已经有了不少闲言闲语的传出来,更兼她是长房长媳,压力更大……能怀上真是太好了。
激动之下,忍不住就要让人套车去瞧,还一叠声的叫着华箬去库房搬些孕妇适宜的药材。
“哎呦,我的太太,没实现知会一声怎好冒然上门……您就忍忍吧,谭大奶奶好着呢。”抚慰好说风就是雨的太太,阮妈妈又敦促她去休息。对养生之类的事情,阮妈妈都是很得心应手的。
刚进了内室想脱去外头的衣裳,就听到外头隐约有些动静,雨竹忙出来查看。
就有小丫鬟禀报:“宁远侯府的虞妈妈来了,想见太太。”
见雨竹点头,便侧身让了个妈妈进来——通身富贵的样子,穿一件靛青暗花小袄,头上还插着朵大红色的绢花。
进门就给雨竹行了个礼。
雨竹认出来这是史氏身边一个得力陪房妈妈的媳妇,接了她婆婆的差事,极精明干练,深得史氏倚重。
是什么事情要劳得她亲自跑一趟?
“虞妈妈。”雨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虞妈妈笑容有些勉强,垂头道:“大少爷身子不怎么好,老太太让接三姑奶奶回府探探。”
雨竹马上反应过来,林宗寿病重了!而且怕是很严重了,没准干脆就是快不行了!接着又是,自己又恢复了三的排行,看来史氏还真是不待见红豆呢。
“你等着,我换身衣裳就与你去。”雨竹起身回内室,又吩咐阮妈妈去跟谢氏说一声。
虞妈妈眼光一闪,看来这四姑奶奶在程国公府很得宠啊,要回娘家居然只要打发个妈妈去说一声……不由愈加恭敬。
匆匆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正要出门,程巽勋却回来了。
雨竹有些纳闷,他不是跑蒋家去“维持秩序”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府了。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般,程巽勋挑了下眉头:“凑巧。”说罢从桌上抄起雨竹惯用的那只手绘清花缠枝琢莲花小杯,一气牛饮,然后一抹嘴,道:“我陪你去吧。”
雨竹有些脸红,嗔怪道:“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还有这大冷天儿的,你喝冷茶做什么,渴了便让丫鬟煮热的过来,这点时辰都等不得了?”
程巽勋嘴角含笑,干咳两声,又板起了脸:“赶紧走吧,这会儿已经不早了。”
虞妈妈忙侧开身子让路,腰比刚才又低了几分。
……
等雨竹进去的时候,雨梅和雨菊已经到了,两人正坐在炕边和史氏说着话,范氏和赵氏陪在一边……崔氏想是还在路上。
范氏面色蜡黄,眼睛红肿,悲凄难言,史氏左手拿着佛珠,右手抓着范氏的手,劝道:“……你可得振作起来啊,自小算命的都说寿哥儿是个福大命大的,此次看着虽凶险……定不会有碍的。”
最后想是也没了信心,干巴巴的没有底气。
雨竹和程巽勋两人对视一眼,上前见了礼。
史氏看见程巽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马上看座奉茶,让人好好伺候着。
“好久没见竹姐儿了……嫁人了就忘了祖母喽。”
雨竹见史氏这般说,也只得配合,吭吭哧哧的陪着说道。一边打量着几月不见的伯母婶婶和姐妹。
赵氏精神头很好,穿着也体面,半点不输作为宁远侯夫人的范氏,尤其是头上一支碧玉雕琢的簪子,低调又不寒酸,来探望病人是再合适不过了。
雨梅几月不见,好歹瘦了些,不过比闺中还是丰腴了不少。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雨菊见雨竹看过来,怯怯一笑,随即又像是受了惊一般的看了赵氏一眼,低下头去……
这开春就要出嫁的人了,怎的还这般怯懦,到了婆家如何得讨公婆、夫婿喜欢?雨竹心中一叹,四婶婶的怨恨不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