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出什么事了?
自从曦哥儿出生,从来不喜怒于色的程巽勋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虽说不经常是笑模样 ,但是眼角眉梢都柔和无比,今儿怎么冷的跟冰块似地?
程巽勋到底自制力极强,眉头的冷意片刻就消了下去,只是紧紧抿着的唇角表示着他此刻心情绝对称不上是好。
“大哥要去北边了。”不等雨竹问起,程巽勋就开口道:“……皇上今天在朝上命大哥佩征虏将军印,充总兵官,即日启程。”
雨竹大惊,脱口而出:“原先的总兵呢?”
程巽勋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微微摇了摇头,与曦哥儿几乎一模一样的眸子里露出无奈之色来:“霍老将军练练兵还行,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以往。要是真的遇上战事恐怕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初让程巽功回来的时候,哪里想到老汗王这么快就挂了,新上来的还如此威猛呢?
雨竹点头表示明白,又犹豫着问:“那个旭烈兀的新汗王很厉害么,皇上这么重视?”她的印象中,朝廷和蒙古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好,但只是一直对峙着,没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啊。
程巽勋拍了拍雨竹的脑袋,轻笑道:“你别操这些心了,赶紧把身子养好……我去前院看看。”
邓德就等在仪门口,见程巽勋出来了,忙上前一步道:“大爷在书房等您呢。”边说目光还不经意般的扫过程巽勋身后,见跟着的是两个陌生的小丫鬟,不由的有些失望。
程巽勋点点头,大步往书房去了。
“来了?”程巽功坐在描金海水纹檀木阔塌上,手里把玩着个什么,听到动静头也没抬,继续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程巽勋走近了才发现,那竟是一个雕刻中的福翁,粗粗的轮廓已经完毕。是冯虚御风的模样——衣裳被风吹起,仙气氤氲,有慈眉善目……程巽功正在细心地雕琢五官。
“送给曦哥儿的。”程巽功落刀又快又稳,很快就完成了剩下的,吹去浮屑,又仔细端详了片刻,往程巽勋的方向抛去。
“小家伙儿的满月礼我是赶不上了。”程巽功将刀具收进匣子里,笑道:“提前送个礼。”
程巽勋右手一扬接住了福翁。默不作声的摩挲了下光滑的木料,黑中带紫,沉静非常,闪着绸缎一般的光泽,端是极上等的紫檀木。
“万事小心!”
到最后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
此次不同于以往只是练练兵、组织几次对抗——旭烈兀豢养勇士八千余人为义弟,大肆赏赐。激起一众蒙古汉子的凶性,继而多蓄战马兵器,气势汹汹屯兵压境。
而且已经有过几次大小不等的试探,霍老将军手下伤亡还不小。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骂那新汗王是疯子——硬碰硬是只有野蛮人才做的事!
不管怎样,第二日程巽功还是打点好简易行李,带上几个护卫出京往北边去了。
随着消息的传开,最不安的莫过于诸邑公主了。
“……他要做什么……他又要做什么……”
于妈妈心疼的将诸邑公主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哆嗦的不成样子的身子,安慰道:“不怕啊。咱现在隔了老远呢,他只能在边境上抢抢粮,追不到这儿来的。”
“他跟狼一样,不会就这么罢手的,他不会就这么罢手的……”温暖的怀抱让诸邑公主渐渐平静了下来,惨然笑着:“抢粮?他怎么可能稀罕那点粮食……阿鲁察和博罗克沁不清楚,我还能不知道吗?他这些年任劳任怨供阿鲁察驱使,对博罗克沁的数次陷害也视而不见,凭什么这样?还不是每次征战回来后的金银锦缎都堆了满仓。交上去的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于妈妈想想也是这样。 大王子在外头很低调,本帐里却不乏珍奇宝贝。有些稀奇玩意儿甚至连皇宫都没有。
“公主……”于妈妈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咽下了后面的话,真是孽缘。
当初因为“蓟渊之役”中伤亡惨重,久峙不下,先皇为了给内乱保存实力,以和亲的条件达成和约。
先皇后悲痛万分,怎奈皇命难为,只得忍痛为公主准备嫁妆,她因为精通医术也被选上。之后她金尊玉贵,被皇后娘娘如珠如宝养大的公主就开始了远嫁的噩梦。
开始的时侯,她还暗暗高兴,因为公主的夫婿是大汗的长子,一表人才,孔武有力,待父母恭敬有礼,除却是外族人之外,倒也算得上是公主的良配。
更让人满意的是,自从娶了公主之后,他就散尽了帐中姬妾,只守着公主一人。她虽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也记得皇后娘娘没人处经常念叨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多么难得!
本以为自此以后,公主也算熬出头了,虽然气候恶劣也没有京中繁华,但也不很差,而且还能自由些。
哪知道婚后第二日公主就没能下床,她还当是小夫妻新婚燕尔不知节制,没成想去给公主擦洗的时候,入目却是满身的伤痕……
此后,每次行房过后,公主都要将养好几日……她甚至有几次还看到公主白皙细致的脖子上青紫发黑的掐痕。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表面安静温雅的大王子会有这种古怪的癖好!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她们连消息都送不出去,退一万步讲,即便送出去了又能怎样,和亲是早已昭告了天下的,公主就是死都要死在蒙古!
还好老天保佑,王后的宝贝幼子答延出了那样的事,而且是在大王子外出征伐乞孛儿部的时候!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好歹被公主把握住了,用尽金银贿赂在王帐里伺候的奴隶,得了提醒,终于让一心救子又舍不得大出血的汗王阿鲁察和王后博罗克沁达成一致,将公主添进谈判的筹码中!
……明明是最尊贵的元后嫡出之女,为何公主的命就这么苦呢?
这世道啊,没有父母兄弟庇护的女子,比那浮萍还不如……
那边程思义也被程巽勋安排着在户部挂了个虚职,没啥好干的,就是日日去点个卯然后拿俸禄,就这样,季氏也很高兴,每日早早给准备好官服,殷勤送程思义出门。
雨竹私下小小鄙视了程巽勋一番,就是因为像他这样送人去喝茶拿银子的官儿多了,国库才更存不住钱的。
一晃就到了曦哥儿满月,雨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头发更是换过了三遍水,洗完后换了衣裳出来,顿时感到整个人都轻了几斤。
不由得感到深深的庆幸,还好是在天高气爽的秋天,不冷也不热,否则还不定要怎么受罪呢。
因为是在孝期,所以满月酒也办得很低调,只是意思意思的请了些亲友开了几桌,堂会什么的都减省了。
女客们很快就散了席;外院的男人们因为要喝酒,却没这么快。
诸邑公主就陪着德安公主和几位老夫人去院子里看几株新开的名品菊花和月季,年轻些的太太、奶奶则聚在雨竹屋里说话。
“瞧你这小模样。”岑二奶奶笑着要摸雨竹的脸,“啧啧,嫩的跟什么似的,吃的什么补药秘方,快说来听听。”
岑二奶奶头一胎生的也是儿子,不过生了孩子之后脸上的斑点比较严重,日日用厚厚的脂粉盖着,近些天来才消了些。见到同样生了儿子肤色还这般好的雨竹,羡慕的不行。
雨竹避开她伸来的手,笑道:“哪里有什么补药,这脸是爹娘给的……要说是吃什么,不过是多喝汤品罢了。”
季氏在一边笑得也欢,她生盈姐儿后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斑都没有。
说笑间,阮妈妈抱着孩子进来。曦哥儿今儿穿了件缩小版的小衫,肤白如玉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水晶晶的滚圆眸子,如小溪流水那样清澈,红润粉嫩的小嘴一吮一吮的鼓动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哎哟,可瞧见曦哥儿了……”
众人忙笑着围上去看。
园子里,几位老夫人或聚或散,细细品味着程国公府院子里的几株名品,有意无意的,脚步总是绕开了西边一个亭子。
诸邑公主和德安公主坐在里面喝茶,亭子四角还布置着几盆盛放的紫云追月,甜香幽幽。
“姑母难得有空来瞧我。”
慢慢把玩着手上一个内外画回纹清花折口瓷杯,诸邑公主笑道。
德安公主眼里泛起浅浅的回忆,“……很久没和你说话了,上次还是在你九岁的时候吧。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呢,当时我在御花园里给母后剪牡丹花,姑母路过,问我剪花做什么。”
“你还记得?”德安公主有些吃惊。
诸邑公主喝了口茶,淡笑道:“开始是记不怎么清楚的……之后到了北边,老是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多想几遍就全想起来了,往后再回味回味,就刻在脑子里忘不掉了。”
只是到底是几遍,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