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听到二舅母又病情加重的消息,这日一大早,雨竹就打点好药材礼品,往平远侯府去了。
在垂花门处刚刚下车,就见到一个美貌窈窕的紫衣美人在门边等候着,定睛一看,却是崔安弘的正妻嵇氏。
雨竹和她只是见过几面而已,还不是很熟,笑着互相见了礼就并肩一起往里走。
“老太太说了,让咱们直接去二婶婶屋子里,等看过了再去她院子里。”嵇氏给雨竹引着路,解释道:“也是老太太体恤……再过一会儿二婶婶就该喝药睡下了,现在这会儿人还醒着。”
对这个素来体弱,且膝下没有嫡子的儿媳,杨氏一向是多有体恤。
雨竹就笑着应是,一边和嵇氏问着二舅母夏氏的病情。
很快到了二太太夏氏的屋子。
“二婶婶,你看,谁来看你了……”嵇氏笑道。
雨竹就赶紧上前几步,凑到夏氏的身边,笑道:“二舅母,是我呀。”
夏氏面容枯黄,额上勒着一块棕色的镶毛边寿纹额帕,双颊瘦得都凹了进去。丫鬟已经拿了厚厚的引枕放在后面,她就倚在床头微微的喘气。
“你……你……”见了雨竹,夏氏却一下子激动起来,哆嗦着要去抓雨竹的手,“说清楚些的……完完本本的!”
雨竹忙伸手让她握着,求助似地望向身旁的嵇氏,这是什么意思?
邢氏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和雨竹道:“……是让你把上次进宫,见到十妹……康嫔娘娘的情景说详细些。上回你打发人来说的那些,二婶婶没听够。”
雨竹看着夏氏枯槁的容颜,心里酸涩的厉害,忙点着头,也不抽回手,就十分详细的从康嫔出来的那刻说起。从表情到动作,甚至站的方位,一点不敢漏下……
嵇氏微微摇摇头,目露怜悯。然后将轻声叫了个小丫鬟,去端个绣墩过给雨竹坐下,自己则悄悄退了出去。
让屋外伺候的丫鬟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着,她便拐出了门,穿过一条南北宽夹道,回到自己院子里。
崔安弘穿着家常的靛青色楚锦的素面袍子。正站在桌边想些什么,见嵇氏进来,就问:“领着竹表妹去了?”
“这回儿说着话呢,等她们说好了,我再去……毕竟那是婶婶,被我这样一个小辈看到失态的样子,总归是不好。”
“很是。”崔安弘点头表示赞同,还吩咐丫鬟过来给嵇氏捏腿。
嵇氏笑着推了。笑道:“只是走几步路罢了,累不着。”
崔安弘也不坚持,挑了把椅子坐下。良久才叹息道:“老天保佑,月玉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好好的。”
“相公怎么又忘了,现在十妹妹可是康嫔娘娘,不能再叫以前闺名了。”嵇氏笑嗔,然后又柔声安慰道:“个人有个人的福气,娘娘甫一进宫就是嫔位,又得皇上宠爱,以后想来也是有大造化的。”
正说着,就有小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张口就道:“奶奶。奶奶……程二夫人要回去,老太太已经过去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崔安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原先轻松的样子瞬间不见了踪影。
“是……程家派人来了,说是太后命程太夫人带着晞少爷进宫去,二夫人院里的丫鬟抵不住。眼睁睁看着小少爷被抱走了……”
这边雨竹已经快要急疯了,“晞少爷被抱进宫”几个字就像是一把利刃,生生将她的心剜去一块,恐惧、焦急、愤怒……一波一波的涌上心头,最后肆虐成滔天的怒焰。
要是现在她手里有刀,且太后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刀捅进她的心窝!
“竹丫儿啊,快松手……”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被按着坐在了软棉松馨炕上,苍老慈悯的声音一声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宽抚人心的力量,慢慢让她平静了下来。
紧握的双手被轻轻扒开,掌心八个鲜红的月牙儿已经渗出了血丝。
外祖母杨氏心疼的直抽气,唠叨着:“你这孩子,生气打骂人都便宜,糟蹋自己做什么……瞧瞧,这手都成什么样儿了。双雁,快去叫李医婆过来。”
雨竹反手握住杨氏的手,努力平复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我要进宫去,我要进宫去,晞哥儿醒了看不见我会怕的。”
“快莫要犯糊涂,不经宫中传召,你又没递牌子,如何得进宫?”杨氏急道,见雨竹愣了一下,又接着道:“再说了,太后娘娘还是你的姑母,见了晞哥儿只有喜欢的,万不会损了一丝一毫……最多晚上就能见着了,你要是想孩子,就先忍忍。听话,啊。”
不是的,太后不是喜欢晞哥儿才让人抱进宫的……雨竹苦笑着摇头,她是知道了诸邑公主将那事告诉了老公爷,在采取措施呢。
换言之 ,抱走晞哥儿是一个警告……
偏这些话又不能告诉杨氏。
雨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扯出一个笑容,点头表示知道了,道:“您别见怪,晞哥儿自落地就没哪天不在我跟前的,太后忽的这一下,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缓缓就好,缓缓就好。”
杨氏这才笑了起来,让李姓医婆来给雨竹包扎手上的掐痕,嘴里念叨着:“做娘的人了,这脾气还这么直来直去的可不成。”
雨竹正是心急如焚,待那医婆刚刚包好,就匆匆告辞回国公府。
坐在马车上,雨竹止不住的痛恨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一天出门?
知道太后要有动作,怎么就没想到她会从国公府最宝贝看重的晞哥儿身上下手?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孩子被抱进宫只是震慑,让老公爷掂量着该怎么保守秘密,别一时想不开告诉皇上,或者是散布出去。
但是情感上,幼小稚嫩,被放在心尖尖上宠爱的儿子,被抱进了那样一个见不得人地方,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听说宫女里头是有压抑到变态的,太后宫里有没有这样的人,会不会暗中虐待晞哥儿?
那些宫人都多少年没见过孩子了,知不知道晞哥儿边哭边四下张望就是要吃奶,轻轻哭两声就是要人抱他睡觉?啊啊叫着的时候是要人陪他玩……
太后会不会用带着又尖又硬护甲的手去抱他?万一摔了他怎么办?
在种种胡思乱想间,国公府到了。
派去京郊通知程巽勋的人还没有回来,老公爷正焦虑的在堂屋里乱转,见雨竹进来有些讪讪,当即就让丫鬟先扶她回屋歇着去。
已是深秋,风浸透了凉意,雨竹扶着华箬的手,走在落满枯叶的青石板路上,感受着身上清晰传来的寒意,抿紧了双唇……
程巽勋得了报信,立时放下手中的事物,骑马赶回了国公府。
“……是什么时候被抱走的。”
“巳初的时候宫里来的人。”
“来的是谁?说了什么?”
“是周公公手下的一个内侍,除了说让进宫,旁的没说什么。”
……
程巽勋问一句,雨竹就答一句,很快就将事情细枝末节都交代的清清楚楚,站在一边准备回话的丫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了起来。
男人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片刻又缓缓松开。
雨竹静静坐在程巽勋身边,拉了他的袖子,轻轻道:“……什么时候才能接晞儿回来?”
有些担心的看着雨竹平静的小脸,程巽勋忍不住在她头上摸了摸:“没事……”
“二爷,你告诉我,什么时候?”
她可以忍,但是不知道这点子忍耐还能支持多久……好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程巽勋见她不哭也不闹,叹了口气,将那娇小的身子抱到自己怀里,抚着雨竹纤软的背脊,“太后此举意图也好猜……”
低头蹭了蹭雨竹的头发,程巽勋低声道:“消息泄露的最坏情况,就是皇上派人查证——只消将后宫各宫中用的口脂抄检出来,叫太医辨认便可。皇后正和容妃明争暗斗,处处讨好太后,不惜将宫务送出大半,这皇上也是知道的……毫无疑问就是太后的手笔,不作他想!”
“太后为防着这个才抱走了晞儿……只要等到下次内务府发口脂,很容易捏一个说法将有问题的口脂收回去,换上干净无害的。如此,以后就再也查不到她身上。”
按照规矩,内务府一月发一次用度,而且都是月底……也就是说至少还要再等小半个月!
雨竹将头贴在男人的胸口,感受着脸下比以往快了不少的心跳,心中微定。
又说了会儿话,老公爷打发人来找,程巽勋便起身出去了。
早园、银链和琴丝三个掀了帘子进来,一声不吭地在雨竹跟前跪下,几个人脸上具是深深的愧疚。
她们也隐隐知道些太后的事,晓得不能让小少爷被抱走,可是……
“都起来吧,这事也怪不着你们。”
雨竹喝了口茶,淡淡道。
虽然心里烦的要命,但是她还不至于要迁怒——太后的命令,又岂是小小的丫鬟能够违背的?
即便她们坚决不让晞哥儿被抱走,甚至和宫中来人起了冲突,那反倒是添了桩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