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静寂,过了好一会儿,雨竹才问道,“收了她多少银子?”
“可不敢,可不敢……”章婆子连连摆手,见到蔡保康家的要开口,又慌里慌张抢着道:“……没多少,就两支金钗外带几块碎银子。”
雨竹也拿不准她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听过就算,“我也不欲多为难你,只有一桩事要你细细说。”
“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章婆子大喜,回答的干脆利落——她有些见识,随口就说了官话。
“那姑娘是这么遇上你的,又找了你几次,都说了什么……一点不许落下,都说清楚。”雨竹的视线落在某处,淡淡道。
章婆子忙不迭的点头,咽了口唾沫道:“小的在方圆那片儿也有些名气,经手的交易都给办的妥妥的……有些心疼女儿的贫苦人家过不下去了,也会来找我,求着寻个好买主。那日就有一个姑娘跑到我家里,说她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相依为命,眼看姐姐年纪大了还没有着落只是照顾她,她心里不落忍,便让我帮她姐姐寻个良人……”
雨竹点头,这时候,媒婆和牙婆串个岗什么的很常见……
“民妇做这一行都多少年了,这双眼睛看人看那是一看一个准……那姑娘眼泛桃花,眸色含春,模样瞧着虽然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内里却不是个安分的。显然她求的不是什么姐姐的良人,是她自个儿的才是……”章婆子想起那天的情景,仍然啧啧两声。感叹道:“民妇这么多年可没见过这般胆大的闺女。
只有她们牙婆昧着良心把姑娘往火坑里推的,多少贫苦人家的闺女听到她章牙婆的名头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哆嗦,还没哪个闺女自己跑来求介绍。
她当时略略留个个心眼。叫了个小丫头在双红回去的时候悄悄跟在后面,记了地址回来告诉她。知道是附近的春雨胡同她就有了些犹豫,那地儿虽说住的都是富商。没啥权势手段,但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万一撞到了哪尊不能惹的大佛,可不糟糕……所以她一直拖着打哈哈,每次双红过来,她都尽数捡着好话说,但是该答应的不该答应的。心里都有数,只说没找到……
如此,不仅出不了事还能小发一笔,讨些银钱零花。
“那姑娘来历不明,民妇便是吃了虎胆也不敢乱拉线搭桥。就一再拒绝……可那姑娘不罢休啊,时不时就找上门,死缠活缠……那时候民妇正好手上有些紧,给的点银子也就收了。”
章婆子可不傻,虽然双红是在她时不时的一点甜头诱哄下才频频过门的,但此时说实话就是傻子,她一张嘴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便能把假的说成真的。起头和结果赖不掉。还不带她中间掺点水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雨竹伸手抹了下鬓角,掩住嘴角的轻笑,眸子无意般的在某处停了一下,又像是蜻蜓点水般轻盈移开。
后来见双红出门很自由的样子,她的心思又活络起来。看样子是个呆姑娘,那倒是便宜了她,没准还能小发一笔。她还记得那个老色鬼御史田大人要她留意着娇嫩水灵的姑娘,要是成了,岂不两边都有进项?
况且田大人可是御史,虽说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但治府可是很有手段,那姑娘进了门,除了插上翅膀可别想出来了,也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章婆子干笑两声,脸上的麻子一粒粒的很是显眼,“民妇被她烦不过,最后只好帮着找了个……”
“就找了个年纪能当她爹的?”
“这可不能全怪我啊,小的又不是官媒,哪儿有那么多的好主顾。”章婆子嘀咕道:“那姑娘定要找个家财万贯的,最合适的可不是田大人……”
要不是跟田府管事讨价还价的时候被撞上了,她是肯定要赖掉的。
“哦”见雨竹神色淡淡,沉默不语,章婆子忽的一拍大腿,嚷嚷着又想起一事,“那姑娘说了,等到二月初九再决定,叫民妇先帮她相看着。”
二月初九?雨竹眼睛微眯,这不是去镇北将军府吊唁的那天么?
双红那天可是抖尽了威风,跑到人家府上去大哭大闹,将宁秋要嫁人的消息告诉了吕浩然……闹得去吊唁的人看尽了镇北将军府的笑话。
没想到她还动了这个念头,先是去吕浩然那里碰碰运气,将宁秋还活着并且要嫁人的消息抖出来。若是吕浩然仍然放不开宁秋,那便很有可能会纳宁秋为妾。甚至……镇北将军府已成了绝户,将军府孙小姐也没了猖狂的资本,所以宁秋还很有希望成为平妻或者就直接是正妻……
若是这般,那她以后就能够以官夫人妹妹的身份出嫁。
不仅如此,她还做了两手准备,万一吕浩然不要宁秋了,那她也有法子……
雨竹眸光冰冷,双红脑子倒是机灵,知道想往权贵之家挤,甚至在里面过得好,不提出生高贵,起码要家世清白,最好是书香门第!若是宁秋嫁给了商户,那双红就要从商人之家出嫁——士农工商,商人最末,地位也最为低下……
仔细想想,双红这一步步走的还真是目标明确,有条有理,甚至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吕浩然那边指望不上了,还自己给自己找好了媒婆,定好了备胎。
她哪儿来的这么大胃口?
章婆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些有的没的,雨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了上面……
这时,帘子忽的被大力扯开,宁秋涨的通红的面庞出现在了跟前。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好容易才按捺下了那股子火气,转向章婆子道:“那两个金钗是什么样子的?”
没料到帘子后面还有人,章婆子猝不及防之下给唬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是……是折枝梅花形样儿的,一大一小两朵梅花……还有一根簪头是蝴蝶,用细银丝编结的盘花装饰。”
章婆子的话甫一落地,宁秋身子就是一震。
雨竹看向她,今日叫章婆子近前来说这些话,就是给宁秋听的。
章婆子为了逃脱罪责,肯定是要将大半责任都推到双红身上……宁秋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种直接的法子反而最合适。
示意下人将章婆子带下去,雨竹抬头看向宁秋,笑道:“好日子是什么时候?”
宁秋握紧的拳头颓然松开,强打了精神,道:“现在哪里还顾得上……”
话未说完,就被雨竹轻轻掩住了口,雨竹的声音平静,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怎么会顾不上,旁的什么都没有这个重要!”
她早早打听清楚了,那个叫桂荣的,果真如听说的一般,是个踏实能干的,打理的绸缎铺子很有些名声在外头,左右邻里风评也好,甚至辗转从老主顾那儿探听到的消息也尽都是夸奖……就如传说中的经济适用男一般。
虽说前头娶了好几任妻子,但是……宁秋已非完璧之身,条件很受限制。既然她自己都答应了,男方也没啥不能接受的,那就如此吧。
“快和我说说。”雨竹拉了宁秋的胳膊,一个劲儿的缠她……宁秋从来不是菟丝花一般的女子,心中自有主意,自己对她的好她受着,却不会贪心要求更多。
就如同这次的婚事一般,要不是双红闹将出来,肯定又是瞒着自己……
宁秋被雨竹扭糖一般缠不过,最后只得妥协:“……订的三月二十。”
“这么快!”雨竹惊呼,算算日子可没剩下几天了。
宁秋摇头苦笑:“我们不兴那些一催再催的把戏,有什么好拖的……小石头还隔三差五的上门蹭饭。”
见雨竹露出迷惑的神色,她眼睛里也慢慢晕染开一点笑意:“就是那个孩子,小名儿唤作小石头,虎头虎脑的很俊俏,饭量大得很,最爱吃我炖的蛋羹。”
她在做丫鬟的时候,样样活儿都能做一些,加上性子爽利,手脚利索,家务活儿都能拿得出手……当时被管事妈妈们调教着学习,她还自嘲,练熟了以后可以做给浩然哥哥吃……之后又是伺候主子,又是照顾双红,忙碌疲累起来反倒是麻木了。
现下却是有了新用场,做饭给那个可爱的孩子吃……往后,是不是还可以为身边老实的男人做一桌子菜,等他从铺子里回来?一家三口围在一起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吃罢饭菜,她收拾碗筷去厨下,男人抱着孩子去庭院里玩耍,欢喜的笑声一直能传到她耳朵里去……
是不是还可以早上服侍相公出门后,自己挽起袖子收拾、打扫屋子、照顾孩子、一针一线精心给他和孩子准备换季的衣裳……就跟从前村里的姐姐们一样,不要颠沛流离,不要低人一头,只愿安安稳稳一辈子。
颊上一片濡湿,她抹了把不知何时滑下的泪水,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