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迦看了看我的手,冷声道:“下去!”
可是此刻,我委实不愿意离开。
我若是走了,他与那狐狸子茹不知道还会干些什么。
现下,我多少是有些了解石姬了,守着这么个人过着,委实有些不省心。
白狐狸缩回接汤碗的手,整了整衣服,又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饱含着同情、嘲讽、嫉妒、得意,委实有些微妙。
我用另一只手拽住婆罗迦的衣袖,攒紧,软着调子哀道:“少主,好歹先把汤喝了吧。”
婆罗迦一甩袖子,挣开我的手,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踟蹰了片刻,终是默默退了回去。
手背被烫得起了水泡,虽然看着可怖,但由于麻木了,倒也不怎么痛。
方才将披风忘在书房,现在露水打在身上,我觉着有些湿冷。袖子也湿了一大片,贴在肌肤上,一阵风吹来就直冒鸡皮疙瘩。
即使这样,我仍旧不大愿意离开书房门口。一想到卧室里冷冷清清的样子,我便揪揪心得痛。不能进去,在外面呆着也是好的,起码可以看着窗户上映着的倒影,心里聊有几分慰藉。
婆罗迦的影子动了动回到桌子那儿,又从桌子的暗格里拿了个东西,然后走到白狐狸身边,拉过白狐狸的手塞给她。
白狐狸似是喜欢得紧,拿过那东西仔细端详了半响才放到怀里收好。
婆罗迦又走上前去,拉过白狐狸的手,两人的影子渐渐重叠到一起。
我上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楚些,却不小心踩到了脚下的枯枝发出“劈啪”一声响,屋里的人警惕道:“谁!”
我一惊,慌忙往回跑。
许是跑得急了些,回到屋里我方发现脚上的鞋子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脚底有些破皮,微微渗着血。
我关上门,拿起桌子上放着的魑魅盅,觉得有些疲惫。
婆罗迦果真没有食言,他将魑魅盅留给了我,却又将我拘在修罗宫里。我日日守着冰凉的魑魅盅,他日日拘着我。
那日,他问我的心是什么做的,说实话,我也不曾见过凤凰心。我猜想,大概不会是石头做的。
他大抵不知道,上次画阵法耗尽了我最后一丝法力,这穿越时空的法术怕是快要失效了。
想不到,我绕来绕去,终是被命运给忽悠了一把。
算来算去,所剩最多不过三日了。
“怎么,还想着你的救命恩人呢。”
婆罗迦推开门瞧见我举着魑魅盅,面色有些不愉快。
我忙将魑魅盅放下,走到他身边,伸出没被泼到的手去拉他的袖子。
婆罗迦挣了挣,我又加紧手力。
他低头看了看袖子,又冷冷看了我一眼。
我怯怯松开手。
屋子里有些静。
末了,婆罗迦终于半闭着眼睛,开口道:“你手上方才受了伤,还是不要乱动了。”
我一喜。
他又从衣袖里拿出一颗丸子,递与我道:“你把它吃了。”
我腿有些软,扶住桌边站稳,颤微微伸手接了。
婆罗迦看着我,眼神变幻莫测,他上前几步,抬起手,又将手放下。
手里的药丸子清香扑鼻,颜色也碧绿的可爱,在手心里滚来滚去的。
我探头看他。
婆罗迦艰难道:“你放心,不是毒药。”
他看着我将绿色的药丸子送入口中,目光有些愧疚。
终于,还是转过身,看着墙上的倒影,淡淡道:“寰妦,你可曾想过,这样的感情即使得到了也不会幸福。况且,你根本……”
我一怔,不知他此话是何意思。
婆罗迦仍旧盯着墙上的灯光映出的影子:“你刚刚吃的,乃是情蛊的解药。我放你自由,也放我自由。”
“魑魅盅你也可以借去用。”
“待用完了,还请亲自送还给我。”
“若是你愿意,也可以与他一起来魔界。”
一股更加浓重的悲凉漫上心头。
言语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自我生下来,受的最重的伤害大抵就是灭天雷。可此刻,我却觉得有千万到灭天雷在头顶上散开,耳边轰隆隆的巨响。
纵然我的心是石头做的,大概也要在这千万道雷声中化成粉末飞散。
我闭了闭眼,忍住心头的绞痛。努力勾了勾嘴角,勉强笑道:“少主能如此关心体谅属下,属下感动得紧。”
“少主,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是为了魑魅盅才与你这般纠缠。我承认,若不是因为魑魅盅我大抵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但你却万万不能因为这一点,就完全否定我,完全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
“是了,你本就已经否定了。”
“你近日大概在研究情蛊之毒该怎么解吧?这就是碾玉给的法子了?”
“哈哈,婆罗迦,你真天真,碾玉说什么你都相信,难怪要被我骗的团团转。我告诉你,此蛊一经血脉,便深入骨髓,除非剔骨剥皮,将全身的血液换了,否则这辈子,你休想从中逃脱。”
“纵是我死了,你也会爱上我的尸体;纵是我的尸体腐了、烂了,你也会爱上那堆腐了、烂了的一团;哪怕道最后,我与这宇宙洪荒化作一片虚无,你亦走不出其中。”
“你怕不怕?”
“我可以告诉你唯一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我举起魑魅盅,目眦欲裂,凄声道:“你大可以用这魑魅盅将我的魂魄炼化了。除非一方魂飞魄散,否则就要永远被这蛊毒操纵。你敢不敢,你敢不敢!”
大约是情绪起伏太大,眼前的景色有些晃眼,我扶住桌边站稳。
我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复又贴着婆罗迦的耳朵,低声道:“你可千万要想好了,万一我还有别的目的,说不定会使出更阴毒的法子出来。”
婆罗迦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屋里越来越暗,我有些看不清婆罗迦的面孔。
我后退几步,靠着墙,冷笑道:“少主既然不打算现在处置我,不如给我个清静,这屋子实在有些小,大抵受不起您这尊大神。”
此刻,我分外的希望,吃了那颗解药的我能真正解了这毒。
我勉力支撑着身体,笔直的站着,挺着胸,目光坚定的看着婆罗迦走出门。
关门声很轻很轻,却像一把巨大的钢刀,蓦地割裂了我那云深不知处的美梦。
梦醒了,雾散了,我终于看清。
原来一直沉沉睡着的,只有我一人。
原来一直不愿醒来的,亦是只有我一人。
眼前的景物晃得越来越厉害,然后我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