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碧华恣意风流，笑傲天界，端是春风得意的紧，现在他这般样子，我不知如何是好，待他清醒之后知道自己如今这般样子，只怕要后悔莫及。
正想着，碧华却从凳子上站起来，伸手从碟子里捏了一块酥饼，塞到嘴里，嚼了嚼，然后两眼一弯，对着我笑了笑。
唔，碧华上仙不愧为上仙，这么快就学会了。
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眼睛笑弯，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
我随手替他拭去嘴边的饼屑，也朝他笑笑：“碧华上仙果真聪明，还要再吃点吗？”
虽然他听不懂，可我不愿意就这般将他当做一个傻子。要论当今天界哪几个最聪明，恐怕碧华也是榜上有名的，他怎么会傻呢。
碧华不理睬我，只是张开嘴，用手往口里指了指。
酥饼香味飘过来，我替他倒了杯水：“是口干了吗，来喝一点。”
碧华瞧也不瞧杯子，仍旧热切地看着我，又指了指嘴。
“碧华上仙做得对，可是食物这个东西不是放在嘴里给别人瞧的，嚼碎了还要咽下去。”我又朝着碧华鼓励地笑了笑，伸出手托住碧华的下巴，将他的嘴巴合上，对着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继续道。“看，嘴巴闭上，然后咽下去。”
碧华握住我托住他下巴的手，抬头看我，眼睛眨了眨。然后突然气红了脸，眼睛瞪得大大的，甩开我的手，扭头走出去。
对于小孩子，本上神向来非常有耐心。循着碧华的踪迹，我在司命神君仙府的后花园里的一座假山后面寻到碧华。
碧华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侧对着我，手里握着一枚石子，在地上胡乱划来划去。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抬头瞟了我一眼，继续在地上画。
我走过去，蹲在碧华身边，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碧华上仙，饭还没有吃完，我们回去吃完了再玩好不好？”
碧华扭了扭身子，挣开我的手，低着头继续画。
我又晃了晃碧华的肩膀。
碧华猛地一抬胳膊，大抵是想甩开我，可是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的身量，这么猛地一使劲，我不留神被掀翻在地上。手心被石子磕破了些，微微渗着血。
碧华扭头看到我，立马站起来，拉住我的手，轻轻摸了摸伤口。
我轻轻一挣，将手背在身后，忍住火辣辣的痛，用另一只手牵住碧华，柔声道：“碧华上仙，既然吃饱了，就随凤寰回碧云殿吧。”
碧华抬眼看我一眼，表情迷茫，却没有反对，温顺地跟在我后面。
临走时，我扭头看了一眼碧华在地上画的痕迹，有粗有细的线条，乱糟糟的一团，瞧着像一只鸟，又像一个人影。
蓦地，我又有些自嘲，真是越活越傻，竟然对着一团乱线条也能看出些东西。
司命神君府上的景致布置地非常精致，亭台水榭，玄玉楼台，被郁郁葱葱的数目遮盖着，混着缭绕的仙雾，别有一番风味。
司命神君有个爱好，听着蛮风雅，那就是收藏。
不过，他收藏的一不是古董珍玩，二不是金银珠宝。他收藏的，乃是名胜景迹。
仙府不大，倒是有不少浓缩的精华。比方说，他仙府的大门与南天门就有几分神似，这一路上看到的蟠桃树也多了些。
我拉着碧华的手路过号称小瑶池的池塘时，碧华停住脚步，呆呆瞅着池水里漂浮的芙蓉花。一阵风吹来，带来阵阵荷香。
本上神想起第一次预见碧华时便是在瑶池旁边，那时我喝醉了现了原形，被他当仙禽捡回去养，我不怀好意，伪装，他心地坦荡，不疑有他，对我悉心照料。现在风水轮流转，换成我照顾他。
只可惜，时日无多了。
入了夜，有些凉。
太上老君将凝神珠还给我，指着躺在床上的碧华道：“待他醒来，就完全恢复了。”
我点点头，对老君道了声谢。
太上老君长叹一声：“碧华上仙还需快些醒来，听闻近日魔界与仙界交界处不大太平，只怕又要有什么祸事。”
我方才想起当初芮项乃是派碧华去探查擎天柱的情况，可惜碧华还没来得急去，就被灭天雷给劈了。现在这事情也不知道是谁在接管。
太上老君一甩拂尘，压低声音，神秘道：“此事不宜声张，玉帝思来想去还是拜托昊天尊神，但是昊天尊神具体查出来的是怎么个情况小仙就不清楚了。”
正说着，床上的碧华动了动，我疾步走到床边，与碧华四目相对。
他的瞳孔是那种墨兮兮的黑，烛光在里面闪耀。心底暖暖的，只觉得之前受了那么多苦，可是能换来现在他神色清明的样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张了张口，深吸一口气，哽着嗓子，道：“碧华上仙可是完好了？”
碧华坐起身，盯着我看了片刻，又扫视一下四周，瞧见太上老君在不远处立着，遂起身下床，对着太上老君深深一揖：“碧华多谢老君这段时间的帮助，虽然不能说话，可是现在碧华的记忆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老君摆摆手，呵呵笑道：“碧华上仙不必客气，要论费心，老身比起凤寰上神可就差远啦。”想了想，又神色诡异瞟了我一眼，面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上仙与上神分别这么久，必然是有不少话要说，老身就不打扰了，呵呵。只盼到时候的满月酒别忘了小仙。”
我面色一僵，手一抖，心也跟着一颤。
难道他至今还以为这个孩子是碧华的吗？
老君离去的背影异常潇洒，我扭头对着碧华干干一笑。
碧华眼中数种神色闪过，最后终于对着我深深一躬身，埋着头道：“碧华之前不知道您就是凤寰上神，冲撞之处，还请上神见谅。”
我心底凉了凉。
是了，在这之前，我一直告诉他我名唤寰妦。
但是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他却对着我这般生疏。
“碧华上仙不必多礼，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上仙的救命之恩。”我打起精神，强笑道，“说起来我也算是上仙养的一只仙禽，仙禽为主人尽心尽力倒也是理所当然。”
我这么一说，带着点自我坦白的讨好意味，只望碧华一笑而过，不要放在心上。二来，也想打打趣，博得他一笑，也好让我那颗吊着的心放下来。
碧华不为所动，将腰弯的更深了些，语气更加恳切：“小神惶恐，只怪小神有眼无珠，将上神认作凡鸟，还胆大妄为将上神当仙禽养了，真是罪该万死。”
我前进两步，扶着碧华的肩膀，将他托起来，压着嗓子道：“碧华上仙这般说，可是想与我撇干净什么？”
碧华将身子躬得更低，弯着腰后腿几步，道：“小仙惶恐，小仙自知罪行深重，万不敢妄图撇清。”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我听着却刺耳得很。怎么碧华醒来之后，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僵着调子道：“碧华上仙既然知道我乃是上神，为何畏畏缩缩，不愿抬头见我，莫不是本上神的脸碍着你的眼了吗。且抬起头来。”
碧华缓缓站直，面色恭敬，神情肃然。
我走近几步，深深望进他的眼里，淡淡道：“算起来，本上神的命还是碧华上仙救下的，本上神感谢还来不及，怎敢怪罪于碧华上仙。再者，当初也是本上神的不是，故意瞒着碧华上仙，被碧华上仙当然仙禽圈起来养也是活该，况且，承蒙碧华上仙照顾细致，本上神做鸟的那段日子也挺开心。”我转过身，望向窗外高高的明月，深吸一口气，“本上神这么做委实有些无耻，还请碧华上仙不要见怪。”
碧华沉默不语。
此刻，我倒是有些怀念白日里碧华有些呆傻的样子，至少不如现下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手中的凝神在月色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有些晃眼，我低下头，眨眨眼，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碧华上仙可还记得那日王母要将本上神许配给你，你说对了什么？”
碧华神色变了又变，终于低下头，低声道：“小仙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此。”
他说得有些夸张，我心里却到底宽慰了几分。
看样子碧华只是一时气着看，我顺顺他的毛，大抵还能有希望。
正想说话，却听碧华的声音继续道：“那日是小仙鲁莽，不该当众诋毁上神，小仙罪该万死。”
我的心停跳了几拍，只觉得寒意嗖嗖往上冒。
原来他后悔的不是拒婚，而是拒婚所用的理由。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假笑两声，干巴巴道：“碧华上仙成仙时间尚短，是以很多事情不大清楚。”碧华静静立着，我继续道，“本上神素来名声不大好，有些是因为误会，有些是因为谣传。比方说龙三这事，就不是我干的。碧华上仙还请务必记住，切不可人云亦云。”
想了想，我还是有些唏嘘。
本上神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相亲居然如此不顺。
复又有些后悔，不该将话说得这么重，怎么说碧华也没有多大过错。我放软调子，将手中的凝神珠递给碧华：“这颗珠子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宝贝，关键时候大抵能救你一命，你且收好。只当是本上神对你舍身就我的报答。”
碧华眼睛盯着我手中的珠子，仔细看了片刻，突地神色大变，猛地抬头看我。
看样子是个识货的，不比我当年只当它是个普通的夜明珠，冤枉做照明用了很久。
我转了转手中的珠子，递到碧华手边：“碧华上仙想必是个识货人，你当日受灭天雷之击，昏迷不醒，需要这个珠子治病，我为了寻回这个珠子还颇费了些功夫，还望碧华上仙切莫推辞了。”
碧华抬手伸向那颗珠子，指尖有些颤抖。
我握住碧华的手，翻手将凝神珠放在他手里。
他死死握紧手中的凝神珠，指尖发白。
我盯着他微微泛着血丝的眼睛，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认命道：“碧华上仙大伤初愈，想必是困乏得紧。还请好好休息。”
往门口走了几步，推开门，跨了一脚出去，终于还是没忍住，扭头对着站在原地的碧华道：“其实你大概不知道，当初听王母娘娘点到我，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