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轩却是笑了几声：“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补偿。你也不必觉得欠我，我这么做全是心甘情愿，没有人逼我。”
我诚恳道：“子轩相信我，现在我这么做完全亦是出自本心，不是被逼的。”
宋子轩转身看着我的眼睛，深深的，像似要将透过眼睛瞧出些什么。
我站直身子，目光平静回视他，努力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般与人对视我不是第一次，但大抵却是最最紧张的一次，周围的空气好似都凝固了一般，微微有些透不过气。
半晌，宋子轩终于放柔调子，轻声道：“好，我相信你。”
现下，他明明笔直的站在窗前，长身玉立，我却仿佛看到他周身弥撒开来的，浓浓的，止不住的悲哀，如同一团烟灰色的雾气，将他笼罩起来，也隔开了我与他的距离。
想到宋子轩如今早已非当年的他，为了心中执念，堕落为魔，我忽的有些悲凉。
夏日的夜晚本不该觉得寒冷，我周身却感到一股冰凉的绝望，扑面而来。而他，就站在绝望的顶端。
很久很久以后，我常常在想，若是当年我不曾说出这番话，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可惜“若是”终究只能是“若是”。
我忖度片刻，想了又想，终于道：“子轩，我这里有个秘方食谱，据说味道还不错，待会做给你尝尝。”
太上老君曾经给过一个压制魔性的药方，我觉得，该是时候给他用上一用。
宋子轩挑挑眉，不信道：“你还会这些？”
这真是太瞧不起我了！我虽然，虽然酥饼什么的做不来，但至少，熬汤还是会的吧！
当我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到宋子轩面前的时候，心里委实有几分忐忑。不过，恩……既然太上老君说是药方，那，这个颜色大概也是正常的吧。
宋子轩瞧了瞧我手中的汤碗，侧过头，疑惑道：“这个就是你说的秘制汤，怎么瞧着有些怪。”
我将汤又往他面前捧了捧，眼神火辣辣的盯着他，热切道：“子轩，这汤我可是熬了两个时辰，差点将衣服烧了，你千万不能浪费了！”
宋子轩伸向汤的手微微一抖，干笑道：“一定一定，瞧你脸上都沾上灰了，先回去洗洗脸吧。”
我用袖子抹了抹了脸，满不在乎道：“无事，我等你喝完，还要将碗拿回去。”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总觉得宋子轩的嘴角抽了抽。
他捧着汤，三口两口喝下去，然后微笑着看着我，半晌不说话。
我心里急得很，忍不住追问道：“子轩笑容满面，味道想必不错？”
宋子轩点点头。
我顿时圆满了。哼着小曲，心满意足走了。
一只苍蝇不小心落到汤碗里，挣扎了几下，淹死在剩下的几滴残汁中。
其实近日精神一直不太佳，估摸着是怀孕的关系，我本以为可以顺利坚持到孩子生下来，可惜照现在的形式看，约莫着是有些困难。
睁开眼的时候，宋子轩站在床边，面色有些白。
我动了动，可能是睡了会儿，精神比往日竟然好了许多。
宋子轩嘴唇动了动，眼神闪烁不定，忽而又定定看进我的眼睛，勾起嘴角：“阿寰，方才大夫说，你怀孕了。”
这事本就没有打算瞒他，我干脆的点点头，认了。
宋子轩注视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摸摸肚子：“有四个月了。”
宋子轩点点头：“你确定是四个月？”
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莫非这时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孩子是我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谁能比我清楚。
我肯定道：“四个月多三天。”
宋子轩点又点点头，往后站了几步，外面的阳光正好，他一让开没了遮挡，阳光正好照在床头，刺得我眼睛有些睁不开。
我听到他在说：“阿寰，每次我都想要相信你，可是每次我相信你的时候，你为什么都要这般残忍。”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语速不缓不急，却泛着一股深深的悲凉。
我坐起来，拉住他的胳膊：“子轩，我何曾骗过你？”
他的手冷的吓人，寒气似是在他体内扎根一般，怎么也捂不热。
宋子轩侧过头，面孔隐藏在黑暗中：“也是，你何曾骗过我，从一开始都只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他不待我再说话，便快步走出去，不再回头。
屋里一片冷寂，我裹紧身上的被子。现下分明是酷热的夏季，我竟然觉出几分凉意。
方才宋子轩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我似乎嗅出了些熟悉的味道。
这般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不久之前，我刚刚见过。
日头爬到天空中间，又慢慢西沉，渐渐沉入地平线以下不见。
宋子轩的屋子灯亮了一夜，不曾熄灭。
我想了一整夜，却不明白他究竟在说我骗他什么。
屋子里的灯光透过门缝漏出来，几只萤火虫在四周飞舞。我敲敲门，静静等了一会，然后推开。
宋子轩背对着我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管断笛。
见我进来，他也不回头看我，只看着手中的断笛道：“曾经有一个人，因为一个人一句话痴痴等了一百万年，还妄想着总有一天，只要能爬到和那个人一样高的位置上，就能真正与她相守。”断笛上的血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刺目，“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总以为那个人在等他，还曾经亲口放弃过一次唾手可得的机会，只因为当时偶尔发现她不情愿的眼神。那时他尚且还在心里想：你怎么可以认不出我。你说，他是不是傻，是不是天真的很？不曾放在心上，自是认不出的。”
一只蚊子在我眼前绕了又绕，又飞到别处，我微微叹了口气。
宋子轩继续道：“这辈子要论什么事情他最后悔，非得那件事情莫属。”
我寻思着宋子轩说的那个人大抵就是自己，他等的那个人是我。可是，我又何曾露出过什么不愿意的眼神？
头脑里乱得像一团浆糊，我有些晕。
宋子轩“呵呵”一笑，站起身面对着我：“阿寰，你一个人也敢来找我，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我一惊，猛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朝着我微微一笑，挑开自己的腰带。
没了精元珠，我其实就是一个空壳子，看着强大，其实不堪一击。
想不到宋子轩竟然有对我出手的一天。
我冷冷道：“子轩，你可要想清楚了，其实这般做，并没有什么意思。你若是真的做了什么，日后就算是碧落黄泉，我也会追杀你到底。”
如果可以动，我想，我的手会抖。
宋子轩的神色终于变了，他的手在腰间顿了顿，站了片刻，却又恢复方才微笑的表情，眼神带着些冷意：“其实方才我就一直在想，你会如何反应，却不想，居然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这种。果然，你是连骗骗我也不屑的。”
我觉得他的逻辑有些问题，难道我遇到这种情况，还该笑着夸他干得好吗？难道日后再次遇到这种事情，我还该笑眯眯的感谢他吗。
这世界上的歪理多了，可是如同他这般不讲理的，我还是第一次遇上。
我“哈哈”一笑，恨不能上去抽他一巴掌：“你指望我有什么反应？不如去找找阿花婶，看她是否能如你的意！”
身体突然有些飘忽，大抵是情绪波动太大，精神有些不稳。
宋子轩的神色蓦然变了，脸上的微笑再也挂不住，他面无表情，声音凉的像冬天的冰水：“你果然是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前是，现在也是。明明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却一次次避开。不过……”
他慢慢走过来，扶住我的后脑勺，头慢慢靠近我：“不过，现在却由不得你了。”
宋子轩的气息越来越近，面孔在我面前渐渐放大，长长的睫毛杵到我眼前，黑黑长长，微微上翘。
他弯下腰，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呢喃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但我总想给自己留下些回忆，日后……日后也不至于太孤单。”
唇上袭来一丝柔软，我张开口，睁大眼睛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然后，狠狠的，咬下去。
血腥味在口腔内弥散开来，越来越重，带着些苦涩，带着些甜味。
宋子轩的瞳孔是纯净的黑，一眼望进去，好似要将人灵魂都吸进去。
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悲哀越来越重，我心里的绝望亦是越来越重。
长时间喘不过气，我脑子有些晕沉，终于，他放开我，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怎么办，我好想永远这样抱着你。”
红色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将他原本有些苍白的唇色染成迤逦的艳色。
我狠狠吐出口中的血，舔舔嘴唇，厉声道：“宋子轩，你的灵魂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朝着我露出一丝笑容：“好。”然后猛地伸手，在我额头上一点。
我终于沉寂入黑暗之中。
醒来时，我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衣服还算整齐。
身上没什么不适，反倒觉得好像充满力量。宋子轩的屋子空空如也，只在桌子上留下一管断笛，风一吹，笛子骨碌骨碌滚动起来，滚到桌边，“啪嗒”一声，摔倒地上。
碎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再也没有。
本来想这章抖包袱的，然后发现嘿嘿，完成任务了……于是，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