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青近日想来心情都还不错,是以本上神日子过得分外舒坦。
比方说本上神在树下乘凉的时候,锦青悄悄送上一壶清茶,外带解馋的小点心;本上神打瞌睡的时候,锦青在一旁静静呆着,偶尔还替我扇扇风;就连本上神与他一道儿吃饭的时候,锦青偶尔也会照顾照顾视力不佳的我,夹些菜送到本上神碗里。
“锦青,咱们院子里种的葡萄今日约莫着能摘吃了吧?我昨日在葡萄架下乘凉,那葡萄香气可是一阵阵往我鼻子里面钻呢。”
锦青轻轻笑了笑,点点我的鼻子,在我手中写道:“等着,我去摘。”
我接过他手里的蒲扇,使劲儿扇了几下,谄媚道:“锦青当真厉害,速去速回,挑紫的摘哦。”
本上神分外欣慰,有种儿子大了会疼娘的错觉。
瞧着锦青走远了,我才偷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米粒大的小药丸,放到舌下吞了。摇摇瓶子,瓶子里药丸剩的不多了。
上次太上老君走的时候,本上神与锦青一道儿将他送到门外。刚到门口,太上老君一拍大腿,懊恼道:“糟糕,小仙的拂尘忘在屋里了。”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刚走两步,太上老君不知怎地,突然摔了一跤,本上神与锦青慌慌忙忙上前去扶,太上老君颤微微站起来,捂着脚腕道:“小仙的脚怕是扭了,行动不便,可否请锦青帮小仙去将拂尘取来?”
我皱着眉头:“伯阳既是摔着了,不妨与我回去歇歇,这般回去怕是会伤得更厉害。”
太上老君揉揉脚腕,颤声道:“上神这里没什么药,小仙还是回去才是。”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锦青松开扶住太上老君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捡起一根粗大的树枝,在地上写道:“大白还是莫要再说了,既然太上老君点名要我去取,我去就是了。”他将手中树枝扔在地上,看了太上老君一眼,扭头走了。
地上一排巨大的字,本上神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他走得倒是干脆,留本上神在原地替他擦屁股!
我朝着太上老君尴尬笑笑,歉然道:“老君切莫介怀,锦青他一直在这魑魅盅里,不曾与人接触,是以性情了些。”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摇摇头:“小仙怎会介意这个。”顿了顿,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给我,声音有几分迟疑,“小神瞧着这魑魅盅里毒虫甚多,锦青既是这魑魅盅魂魄所化,必然不怕那些虫子,可是上神您大伤未愈,还是小心些好。这里面是些防虫之药,上神还是每日吃些。”
我点点头,道了声谢,收了。
太上老君又道:“未免锦青看了担心,小仙建议上神还是避着些他好。”
本上神想了想,觉得太上老君说得在理。锦青胆儿小,怕是没见过这些东西,还是不要没事吓他。
吃了药,正想微微眯会儿,锦青就端着洗干净的葡萄走进来了。他轻轻将果盘放在小几上,拍拍我的手,又剥了一颗葡萄递到我嘴边。
葡萄肉晶莹剔透,水汪汪的,阳光一照,微微有些刺眼。
捏着葡萄的指尖圆润,沾上了葡萄汁的指甲微微透着粉红。
我眯了眯眼。
锦青朝着我笑笑,又将葡萄往前递了递。
他长而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了一片小小的阴影,脸比之前瘦了些,好在脸色还算好。
我握住他的手,伸头将葡萄吃了。
他的手有些凉,温度甚至不及我的手。微微探了探他的灵台,法力微薄的几乎可以不计。
锦青见我吃了葡萄,眼睛弯了弯,然后低下头接着剥下一颗葡萄。
我凝视着他,温声道:“锦青一直在魑魅盅这小小的天地里,可想出去瞧瞧?”
锦青剥葡萄的手不停,微微摇摇头。
我眯了眯眼,叹口气:“我年幼时贪玩,不喜学习。爹爹常常教育我,修行之事不可有一日懈怠,有他督促着,我也算多多少少学了些东西。后来有一次爹爹离家了几日,阿娘疼我,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对于我偷懒不修行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般舒服了几日后爹爹回来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又得继续每日枯燥无味的修行。”
锦青将剥好的葡萄放到一个小碗里,抬起眼帘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本来也没什么,但经过了那几天的舒服日子,后来刚刚开始恢复修行的那几日我便觉得分外难熬,度日如年。”我顿了顿,笑道,“后来为了救太乙,我将精元珠取了,全是法力骤然没了,倒是不适得很。”
锦青抬起眼看了我一会,伸手拍拍我的手背。
我笑笑:“锦青这是想安慰我吗?”
他点点头,想了想,又在我手中写:“日后习惯了就好。”
我眯了眯眼,点点头:“若是习惯了能好,我倒也能有几分宽慰。”
外头的阳光越来越刺眼,我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我记得不远处似乎有一片凤凰花,现在想必是开得正旺盛,锦青能否帮我摘些来。”
锦青拍拍我的手,起身往外走。
我嘱咐道:“那园子里的凤凰花粉的居多,可我觉得还是红的更漂亮些,锦青不妨单挑红的摘。”
锦青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冲我宠溺笑笑。
我坐在原地,悄悄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眼睛看不清,并不代表什么事情都看不清。现在骤然能看清了,有些事情我又觉得有些迷糊。
昨日,锦青拿着这个笛子问我,笛子是否是我修补好的。
我从怀里拿出玉笛,在手里转了转。
笛子中间上数第二个孔有个缺,不甚显眼。别的地方一水儿光滑,阳光一照,碧玉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材料端是一块好玉,做成这般精致的玉笛,撂倒人间帝王家,也能够得上极品。
太上老君的药当真是好药,这才几日,我连笛子都能看得这般清楚。
碧华这些日子瘦了很多,头发较以前长了些,风一吹有些形销骨立的错觉。
我站起身,向外面走。
凤凰花的树长得有些高,碧华没了法术只能挑些矮的摘,他青色的衣衫在这一片红红绿绿的林子里,像是要溶进去一样。
我往后退了几步,转向别的方向,冲着另一片林子大声喊:“锦青,你在哪里?”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身,我转头,看到碧华捧着一簇凤凰花站在我身后,担忧地看着我。
我捂住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忍了忍,又打了一个。
碧华手忙脚乱从怀里找巾帕。
我后退几步,捂着鼻子,涕泗横流。又连打几个喷嚏,才断断续续道:“唉,锦青怕是不知,我……阿嚏……我与这凤凰花有几分不对付,每次靠近了就会这样,是以才让你去采,否……阿嚏……否则我就自己动手了。”
碧华笑了笑,摇摇头。
我道:“你还是快些将花放回去。然后洗洗干净,换身衣服再来找我吧。”
碧华又笑了笑,腰都弯了。
我憋屈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别笑啦。”
碧华点点头,捧着花走了。
我放下捂着鼻子的手,蹲□子捡起地上散落的凤凰花。
草地是绿色的,艳红的花瓣落在上面,像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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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踮起脚尖,悄悄转到屋子后面,挑起窗子往里面看。
碧华长长的黑发在水中漂浮,像流淌的墨泉。
胸口上一块红色的印迹,形状与桃花有些相像。
我轻轻放下窗子,回到正厅坐着。
本还怀疑断笛的事情是别人说与碧华听的,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
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
爹爹说的对,我果真是个傻子,大傻子。
我笑了笑,眼角滑下一滴泪,这世间居然还有比我更傻的。
苦苦寻了别人十年,想出那般极端的法子来留人,皇位唾手可得之时偏偏又不忍心,将人放了,还傻乎乎的送了命。终于成了仙,见着人了,却忍着不说,偷偷在一边看着,傻乎乎的上去替人顶了灭天雷,将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好在上天眷顾,终于治好了,又把自己仙元拿去送人,之前还要做那般让人误会的事情。
窗外约莫是起了风,一阵花香飘进来。
记得曾经有个小仙犯了大错,被取了仙元,魂飞魄散了,现下我还能见着碧华,想必是这魑魅盅的功劳。
好好的上仙不做,非要落得只能在再魑魅盅里寄生的下场,见着我了,还装哑巴隐瞒身份,你到底在怕什么。
当真是个大傻子,大大的傻子!
正厅的帘子被一只手撩起来,碧华走进来,坐在我身边,瞧见我哭了,伸手替我抹了泪,满眼担忧,慌忙在我手上写道:“怎么哭了?”
我清清嗓子,笑道:“哪有,只是方才喷嚏打得厉害才激出些泪罢了。”
碧华朝我笑笑。
我站起来,往厨房那里走:“记得你好似比较喜欢喝鱼汤,我去替你熬些来。”记得那日的寿宴,碧华面前别的盘子都没怎么动,唯独最后那晚鱼汤被他喝得干干净净。
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我笑了笑。
日后,也当一直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