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澹然其实并不相信荀粲之前那番自负到极点的话语,也即是说,她其实认为司马倩那一方这次绝对是要被何晏那群气势汹汹的公子哥们打脸了,她可是知道,何晏的手下中,有个极其擅长相扑的高手。
一开始传来的消息也并没有让她失望,她去荀粲那里其实就是为了探寻一下荀粲的想法而已,她不明白为什么向来人缘很好,从不会轻易得罪人的荀粲,居然会因为沉迷于和女人之间的嬉戏,而拒绝何晏的提议。
在慕容澹然看来,何晏是在名声上可以与荀粲媲美的名士,而若是荀粲获得何晏的臂助的话,肯定会更加在圈子里如鱼得水。
但事实上,荀粲的真正朋友并没有多少,对待何晏,荀粲也一直保持着那种很平常的人际交往,而荀粲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根基,根本就无需给何晏那样的面子,他来这个宴会已经很给何晏面子了,而何晏却还想得寸进尺,荀粲当然懒得理他。
况且,司马倩与荀粲的关系十分不错,从那个司马倩身旁的侍女舞阳身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所以,当然有人来告诉荀粲,说是司马倩的一个小侍女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打断了那位相扑高手的两条腿时,慕容澹然的神色真的非常精彩,她那一直维持的平淡模样,似乎在那一刻根本没有保持住,她稍加掩饰的用手捂住了那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巴。
荀粲一直在和这位玉散人聊天,吴顺显得有些拘束,而之前看到荀粲那般肆无忌惮的摩挲那位女神慕容澹然的脸颊时,他可完全将这样的景象记住了。
吴顺觉得这个荀奉倩果然不愧是如同传闻中所言,如此风流多情,那位总是淡然如尘的女神慕容澹然,不是那位夏侯公子的禁脔吗?而夏侯徽又与荀粲那般亲昵,可荀粲居然敢当着夏侯徽的面,调戏那位慕容澹然?
这是何等的嚣张狂妄啊,虽然他总是表现的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难道荀粲就不怕引起那位夏侯公子的反感吗?还是说,那位夏侯公子,在荀粲的眼中,根本就是渺小的不像话的玩意?
总之,一切的一切都让吴顺对这位昔日的公子榜首产生了重新的认知,他觉得自己写在书中的那位完美的风流多情的正人君子,似乎完全是错误,这位荀家的七公子,看样子的真的是那种极其随性的人。
之后的交谈也让吴顺感受到了荀粲的与众不同,其中荀粲那天马行空的思维,更是让吴顺这个自诩想象力丰富的小说家都有些甘拜下风。
“这位便是玉散人先生吧,刚刚与舍妹嬉戏的太过欢乐,导致怠慢了先生,真是抱歉啦。”
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刚刚从温柔乡中醒来的荀粲,似乎一点都没有悔改的意思,脸上的神情依旧显得那般和煦温暖,不过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好似他说出来的全是真理,而别人无论怎么样都得服从他的意愿似的。
吴顺本来还沉浸在对荀粲这个小说人物性格崩坏的反省之中,陡然听到他的后台终于兴起了与他闲聊的兴致,他不由全身一震,只是很客气的说道:“公子真是折煞我啦,我不过是随便瞎写了几本小说,哪里能称得上先生啊,公子才是真正的大文豪呢。”
荀粲随意笑了笑,似乎对吴顺的恭维浑不在意,他淡淡道:“大文豪?或许以后我的诗文会流传千古,还会成为一些学子们背诵学习的素材,但一定有很多学子觉得,这样的玩意真是无趣,可你写的小说,却会有更多的学子偷偷摸摸的看得津津有味,哪怕那确实上不了台面。”
荀粲的一番话让听到两人交谈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而吴顺虽然有时候也常常觉得不服气,比如那些文学性很强的经典篇章,其实读起来一点都没有他写的东西有趣,可前者反而能流传千古,而他写的却注定得不到认可,因为人们都觉得后者只是用来娱乐的低俗物品而已,但前者却可以给人启迪与教诲。
所以有四书五经为底蕴的儒家一直传承了下来,而在诸子百家时期属于百家之一的小说家却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等到现在才又崛起了,这当然与造纸术与印刷术的推陈出新不无关系,而更是有不少说书人的推广普及,再加上上层权贵的支持,便导致了小说业的繁荣。
但小说依旧只是凡俗之物罢了,没有人会觉得看小说是一种光荣的事情,因为诗文辞赋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才是真正的高雅物,按理来说,荀粲的这番话,应该由吴顺来说才恰当,毕竟吴顺是小说家,而荀粲却是文坛公认的新贵。
卫泓这时忍不住插嘴道:“奉倩,你说的话也有些狭隘,小说家之言终究是一种潮流,只有经历过时间的考验,才能成为经典,但诗文辞赋一经作出,就可以很快判定它是不是经典。”
荀粲极其坦诚的说道:“经典不经典其实并不重要,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文豪,首先要自己写的痛快,写出一种纯粹,而与此同时,也要兼顾读者的看法,以使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传达出去,但就我个人而言,无论是怎样的文体,我更喜欢的是有趣的作品,我认为玉散人先生写的作品就很有趣。”
被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吴顺想说些什么来谦虚一番时,荀粲又放出了更让人十分震惊的话语:“不过经典却是可以通过算计来创造出来的,根本不需要去倾注自己本身的感情,如何算计使自己的诗文辞赋更有深邃更有内涵,然后再通过更多权威来认证它,吹捧它,甚至在史书上都狠狠的夸赞它,于是……它便成了经典。”
荀粲露出了一种狡黠的笑意,“其实,我这样的人,能成为名士,真的是太过名不副实了,身世与炒作占了很大的比重,我不想否认这一点。”他的狡黠的笑意渐渐变成了一种自嘲。
吴顺终于忍不住说道:“荀公子你实在太过谦虚了,你认为我写的小说有趣,我很开心,但你却也不用表现出你写的经典很无聊的想法,在我看来,你写的诗文辞赋真的非常的华美,读起来甚至有种口齿生香的感觉……”
吴顺的妹妹吴媱“扑哧”一声笑了,她很无情的揭露道:“哥哥你还真是大言不惭,明明常常感叹,说什么《三都赋》又臭又长,是用来催眠的好东西。”
吴顺这时脸色一白,心道不好,妹妹这话说得太不知分寸了,他喝斥道:“媱媱,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荀公子的《三都赋》,可是引起洛阳纸贵的存在!”
吴媱却知道此时哥哥在担心什么,无疑是这话简直就是对荀粲赤裸裸的打脸嘛,人家荀粲的《三都赋》可是大家都公认的经典,而人家荀粲那么给面子的赞赏他的小说,可他却那么评价人家的《三都赋》,这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不过吴媱的直觉告诉她,荀粲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变脸,因为她感受到了荀粲之前说话语气的真诚,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荀家的七公子,虽然在男女之事上的风评并不怎么样,而刚刚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对那位慕容澹然做出那么轻佻的举动,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对文学作品上的那番看法,真的属于他的肺腑之言。
而吴媱更是从荀粲的话语中推测出,那《三都赋》并非荀粲的良心之作,而是用来刷名声的算计出来的经典作品而已,由此可见,荀粲对自己的那《三都赋》是抱着一种自嘲的态度,而不是紧张别人对《三都赋》的负面看法。
倒是卫泓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他不觉得这个吴顺身边的女人有插嘴的资格。
果然,荀粲毫不介意的笑了,他随意问道:“玉散人先生,不是这位是?”
吴顺有些紧张的回答道:“这是舍妹吴媱,年少轻狂,不懂是非,不过我得承认,就我个人而言,对公子的《三都赋》并不喜欢,倒是公子的《花间集》非常让我喜欢,简直写尽了闺中少女之哀思,扩充出来,就是一部极好的才子佳人小说,虽然大多是感伤的故事。”
荀粲向吴媱点了点头,并没有与她搭话的想法,因为她的容貌气质达不到荀粲的标准线,而之前那般挤兑她的兄长,让荀粲有些不喜,大概他也觉得,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
“《三都赋》嘛,得承认它是我算计出来刷名声的工具,而《花间集》则是用来骗少女的玩意,我本人好美色,若是多一层才子的光环,想必能更加得到女孩的青睐,于是便写了那么多婉约小令,要知道,那确实是闺中女孩的爱好之一。”
荀粲又十分坦诚的说出了自己写诗文辞赋的目的,一点都不怕传出去,因为传出去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更别说现在在荀粲的身边的也没几个人。
荀粲的这番话,让他在吴顺心中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但随即又生出一种难言的敬仰,因为他都绝对不会承认,其实他写小说,除了为了满足自己的意淫、获得读者的追捧以及赚更多的金钱外,并没有任何高尚的目的。
不过,有趣快乐就行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