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山温泉庄子的那几天,知芳和张莹都和我说过未来八嫂宋氏的事儿,知芳说宋氏虽是嫡次女,但也没有被父母大姐娇惯,性子有些倔强,但是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张莹说宋氏诗词平平,字写的倒不错,还有,她的针线很说拿的出手……。”
睡莲继续帮着柳氏铺纸磨墨,断断续续告诉柳氏一些她打听到了二月即将嫁来颜府八嫂的消息。
柳氏埋头写着宾客名单,其实未来儿媳宋氏品行如何,她是打听的很清楚,甚至派张嬷嬷暗中贿赂宋府的下人证实,具体情况和睡莲说的差不多。
宋氏相貌平平、才华平平、针线平平、心机平平、似乎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其人为人宽厚,禀性正直,个性和先五夫人魏氏有几分相似,柳氏就是看中宋氏的性格。
至于其他的,娶妻娶贤,相貌是其次;女子才华其实只是谈婚论嫁时的筹码之一,等嫁了人,整
日忙着理家照顾丈夫老幼,有几个媳妇还能有闲情逸致吟诗作赋?
针线嘛,能拿得出手就行,家里有的是针线出挑的丫鬟婆子;心机和为人处世,可以在嫁过来之后柳氏慢慢□着,只要品行个性好,慢慢雕琢终究会成为合格的当家主母。
最关键的是,一旦宁佑有了媳妇,国子监旬假的时候,他就不可能天天在松鹤堂陪颜老太太了,无论是情还是理,他至少会有半天是陪着媳妇的。
须知国子监规矩大,在那里读书的监生都必须住在那里,十天才能回家一趟,也就是说,除非是中秋,清明等节假日,宁佑一个月只有三次和妻子见面的机会。
若颜老太太还是像以前那样把宁佑一留就是一整天,不让新婚夫妻多一点时间相处的话,这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睡莲看着柳氏明显瘦下去的下巴,暗叹自己这个晚辈帮不了什么忙,希望未来八嫂能助七婶娘一把,也希望八哥哥能早日理解婶娘的一片苦心。
正思忖着,外头石绿进来报道:“九小姐,曹大奶奶来给您祝寿了,这会子在听涛阁等着,辛嬷嬷和几个丫鬟陪着说话。”
睡莲看着石绿眼睛掩饰不住的兴奋和艳羡,曹大奶奶就是采菱,采菱这个丫鬟脱了奴籍飞上枝头成了当家大奶奶,立刻就成为听涛阁、甚至整个颜府丫鬟们的偶像!
须知颜府的丫鬟想要出头很难的,绝大部分是配小厮,即使能被挑中做少爷们的通房丫鬟,也很少能熬出头的,就像五房颜姨娘熬到停了避子汤,生下女儿,抬成了姨娘,最后莫名其妙死在井里头,无疑给众多自持貌美企图爬床的丫鬟以警示。
如今采菱嫁的是家境殷实的商户人家,但是丈夫也有秀才的功名,等于是名利双手,每次采菱回听涛阁,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通体的气派令不少人眼热。
“哟,不知不觉的,已经是末初(下午一点)了。”柳氏掏出怀表看了看,对睡莲说道:“你先回去吧,估计下午还有祝寿的,不能总是要辛嬷嬷帮你应付着,没得被人说不知礼数。”
睡莲撒娇的扭了扭身,说道:“婶娘,我怪累的,前几天都在舅家给外祖母伺疾,没曾好吃好睡过,好不容易偷着闲找您说话,您又嫌弃我吵闹了。”
“婶娘巴不得你天天来吵闹一通。”柳氏笑出了声,道:“赶紧回去吧,如今你还帮着理家呢,估计过了正月才能消停。”
睡莲整了整衣服,笑道:“等八嫂过了门,给您生下几个孙子孙女,天天流着鼻涕要吃要抱要安慰的,若我那里还跟着不懂事淘气吵闹,估计您这来思院的屋顶就要被掀翻了!”
柳氏拿着毛笔的手一顿,是啊,以后还有媳妇,还有孙子,宁佑有了这些羁绊着,慢慢能回心转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睡莲辞别了柳氏,又和守在外头的张嬷嬷打了招呼,便和石绿添衣一起回到听涛阁。
一路上,睡莲脑子里都是柳氏听到“孙子”二字后眼睛的亮光,颜老太太的借刀杀人做法实在太绝,而且令人齿冷,而柳氏不是没有希望,媳妇,孙子,便是她的希望,说句诛心的话,老太太春天大病一场后,身体已经很不如从前了……。
听涛阁。
曹大奶奶采菱每次来都不会空着手,以前一起当差的小姐妹们都得不少好处,都是些不是太贵重,但是绝对能拿的出手的玩意儿,比如京城最时兴的琉璃珠穿成不同花样的珠花啦、东洋扶桑国的扇子啦、上好的头油胭脂水粉等等物品。
睡莲进了院子,隔着老远就听见里面正热闹,丫鬟们高声通报九小姐回来了,曹大奶奶被两个丫鬟扶着迎出来,正要行礼,被睡莲一把扶住了,说:“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大冬天还要迎出来受冻,横竖都是自己人,何必拘礼。”
曹大奶奶跟着睡莲进了屋子,说道:“小姐体恤我,这是小姐心善;我坚持行礼,也是我的一片感激之意,大夫说我身体好着呢,多走动走动不妨事的。”
采菱不再是奴籍,也能平等称“我”了。
睡莲坐在临窗大炕,曹大奶奶则坐在右下首处的铺了厚厚的熊皮垫子的黄花梨圈椅上。
石绿给睡莲端上热腾腾的红茶驱寒,因孕妇不宜饮茶,升了一等丫鬟的朱砂亲自端了一碗补身子的红枣枸杞甜汤给曹大奶奶。
睡莲笑道:“这一次曹大奶奶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朱砂从衣袖里掏出一卷约一寸宽,纯白色西洋手工钩制的花边来,回道:“就是这个,从西洋运过来的,镶在手帕上是极好看的。”
石绿看的眼睛直冒绿光,连说道:“原来这个是西洋货,奴婢瞅着刚来的七少奶奶的手帕就是用这个镶边的,没想到采——曹大奶奶就给奴婢们送来了这个。”
曹大奶奶抿嘴笑道:“石绿莫要急,朱砂给你留了一卷。”
睡莲定睛一瞧,呵呵,这不就是蕾丝花边嘛,想了想,问道:“翠帛那里可有这个了?”
朱砂说道:“给翠帛也分了些,她拿着花边回去琢磨里面的针法去了,她是个最心灵手巧的,说不定那天就琢磨出里面的行道来了呢。”
睡莲点点头,暗想采菱想的周到,虽然她还在听涛阁当值时,和翠帛面和心不合,但是无论是过去还在现在,面子情都做的十足,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也许正因如此,曹夫人能放心把家事交给她料理。
睡莲打量着曹大奶奶采菱,她穿着银红色缂丝亮缎风毛竖领长袄、银白色织金羽缎马面裙,头戴狄髻,插着一整套金镶红宝石头面首饰,因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她的小腹稍稍隆起,却不显臃肿,气色瞧着极好,通身是富豪之家当家奶奶的派头,那里还有当初做丫鬟时低眉顺眼的模样?
曹大奶奶胃口颇好,一碗红枣枸杞甜汤喝的一点不剩,她拿着帕子沾了沾唇,笑道:“哟,瞧我这记性,今日是来送贺礼的,却只顾着自己喝甜汤了。”
跟着曹大奶奶来的管事妈妈模样打扮的媳妇子会意,递给她一个锦缎包袱,曹大奶奶双手捧着献给睡莲,说道:“这是两件绣着百花的褙子和裙子,衣服是我亲自动手,按照朱砂给我的尺寸裁剪缝制的。不过这百花是我拿到外头绣庄上,托四个苏绣绣娘绣出来的,等开了春暖和了,小姐就能穿出去赏花呢。”
睡莲接过,看着这套衣裙,绣工极其精湛,果然是术业有专攻,靠着绣技吃饭的绣娘就是比府里的针线班子强很多,无论是褙子还是裙子,都是绣足了一百种不同的花朵,绣娘的工钱不能少了,曹大奶奶是用了心准备的。
睡莲道了谢,吩咐朱砂准备一份回礼给曹大奶奶带回去。
曹大奶奶谢过,对着睡莲眨了眨眼睛,睡莲会意,屏退众人,玩笑道:“曹大奶奶有何吩咐呀?”
曹大奶奶忙说不敢不敢,先是自嘲似的指着自己的华服首饰说道:“小姐可是觉得我每次回来打扮都太过华丽,恨不得把金子穿在身上,是来显摆招人眼红的?”
睡莲捧着茶盅浅笑道:“曹家是开银号(古代南方叫钱庄,北方叫银号,因燕京在北方,所以称银号)的,西四牌楼的铺子每日流水似的进出银子,你这个当家奶奶出门子若不这样打扮,外头也就要风言风语的说曹家银号要倒闭了。”
“小姐还是那么洞悉世态。”曹大奶奶苦笑道:“这假髻加上一堆头面首饰,压得我脖子都酸了,我倒是情愿简简单单梳个圆髻来着,婆婆说曹家的女人出去也要给家里做面门,所以我每次都是盛装而来,倒是给小姐惹了些闲话,真是过意不去。”
睡莲缓缓摇头,说道:“你有今日,全是你自己努力的缘故,再说了,锦衣夜行才无趣呢。你过的好,别说是我这个旧主子,就连听涛阁的丫鬟也觉得面上有光,出去也抬得起头来呢。”
采菱是个励志的典型,一个活生生的榜样,有她今日的荣耀,听涛阁的丫鬟也觉得日子有奔头——跟着九小姐,有肉吃。
又闲话了几句,曹大奶奶说道了正题,“……西四牌楼的铺子明年入秋就到期了,若小姐觉得合适,我们还想续租下去。”
睡莲爽快道:“你们曹家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租户,我自然是愿意的。”
曹大奶奶说:“我公婆的意思,是希望能签下五年的租约,租金上可以再商量,毕竟这两年来,周围的铺子租金都涨了不少,曹家不会让小姐吃亏的。”
燕京城这两年来房价飞涨,连带着租金也是水涨船高,当初签下三年,每年两千两银子的契约已经不算是高价了。
睡莲沉思片刻,说道:“租期五年有些长,即使我愿意,恐怕两个嬷嬷那边会有异议,到时候恐怕会横生枝节。这样吧,你回去和曹夫人他们说,租期依旧是三年,租金涨一成。”
曹大奶奶应下了,说:“恐怕今日是最后一次来瞧小姐呢,再过几个月,我就要生产,等孩子过了百日,我抱来给小姐瞧瞧——。”
“小姐,外头大夫人房里的孙妈妈有急事找小姐。”石绿隔着门帘低声说道,打断了曹大奶奶的话。
孙妈妈是大伯娘房里得脸的管事妈妈,慢待不得。
曹大奶奶见睡莲实务繁忙,忙起身告辞,睡莲命朱砂她们扶着送出去,请孙妈妈进来说话。
孙妈妈说道:“外头亲戚穆家人来访,请九小姐出面接待。”
穆家人?那个穆家人?睡莲脑子转的飞快,搜索着穆姓亲戚,突然脑子一亮,问道:“可是我父亲姨表家的人?”
孙妈妈眼睛的惊讶转瞬即逝,点头道:“正是。”
几十年前,颜老爷子原配夫人吴氏的亲妹妹嫁到了重庆穆家,这些年罕有来往,怎么这时候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新晚了,今日堵车堵了3个小时,6点左右才回家,兰舟码字又慢,所以就晚了些,对不起。
图为睡莲的百花裙绣工,出自孔府旧藏藏品的绣图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