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水上游,凄风苦雨,一座简易堤坝飘摇于风雨间,浑浊的河水在这低矮堤坝前回旋,却是无法再前进一步。
“金大人,请转告上元帅,堤坝已成。”顾不得满身泥水,成三手一挥,数名持着钢铲的精壮汉子俱是翻身上马。
堤坝虽低矮,咆哮河水、暴怒山洪俱是低头,耗时之短,岂是人力能为?金文焕打了个哆嗦,踩着泥泞,奔了过来,拉住缰绳,骇然道:“敢问壮士,这……孙宝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谁都不重要了。请上元帅记住和金左根之间的约定!”马鞭猛抽,众厚土堂弟子迎着风雨随成三往南疾驰。
“天佑高丽!”热泪盈眶,金左根俯身恭送……
高丽国王逃窜,崔氏为内应,开京城唾手可得,可怜崔怡蠢货,投降还要假抵抗一番,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汉人的文化就是虚伪!今夜,城门大开之时,便是我萧挞凛名扬天下之时!
残阳如血,萧挞凛俊朗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就要挥手命令做最后一击。
“满赛!”杀声震天,辽军北方,一股白色洪流直扑而来。
高丽骑兵!
正浴血攻城的辽军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骑兵打懵了!
高丽的主力不是在萨河南岸吗?这是哪里来的骑兵?难道萨河的辽军主力被击溃了?我们可是深入敌境的孤军!
惊恐万状,来不及反应,辽军侧翼被冲散。
“杀!”砍翻数名抱头鼠窜的辽军,方连山大吼一声。
“满赛!”众高丽骑兵亦杀红了眼,冒着铺天箭雨,马蹄奋扬,舍命冲杀。
那黑乎乎的将领不是在萨河决战时的高丽猛将吗?心中咯噔一下,萧挞凛沉着下令,“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全军缓慢撤退到茶河与沱河以北!”
不愧是马上强军,昏沉夜色中,辽军后军仍与高丽追军死缠,掩护着大军主力撤退。
肩中流失,牙齿亦咬碎,方连山率军拼死向前……
天色微明,茶河、沱河两水并流,鲜血染红了奔流的河水,死尸残骸塞满河流。
据守河流,辽军在茶河北岸勉强结营,数高丽骑军聚拢在沱河南岸一雄赳赳端坐马背的黑脸将军身旁,却是疲惫不堪无力再战。
“蕞尔小国,竟有将军如此勇士!”河对岸,萧挞凛高声道:“只要将军归顺,本王定不亏待!如若不然,这里便是将军的埋骨之地!”
“王爷年少英勇,又深得辽国大汗和阏氏的器重,可惜这里却不是我的埋骨之地,倒是王爷的千秋功业毁于一旦之地!”方连山亦朗声道。
“休要讹我!”萧挞凛大怒,“我萨水数十万大军岂是你们能吞下的?今日大军南渡,与我在开京城下汇合,当是我横扫高丽之际!”
“神策究天文,妙算穷地理,战胜功既高,知足愿云止。”方连山大笑数声,“以打促和,本是应有之意。高丽会求和,将军的功名会被保全,若再不知足,恐将军身死高丽,实乃遗憾。将军保重,告辞!”
说罢,方连山率着数骑竟掉头而去。
“就这样看着他跑了?”一副将急了,“末将愿领兵将其擒杀!”
“此人不简单哪……”萧挞凛却是喃喃自语。
“急报!”一军士飞骑而来,“高丽西海岸附近突然出现大批梁朝战舰!我水军全军覆没,舰队正驶往渤海故地!”
“快传令!让萨水大军停止南渡!”萧挞凛脸色煞白……
开京城头,崔怡望着辽军远去的方向,呆立了一夜。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美妍冷冷道:“我会向父王求情,保你崔氏不被灭族!”
“灭族?哈哈!”崔怡狂笑数声,“开京在我手上,谁敢不从?我崔怡才是这高丽的君王!你王美妍不过是我的妃子罢了!哈哈!强辽是不会败的!”
雾霭散去,得得马蹄声响,一黑脸将领率着数十名高丽骑兵直趋开京城下。
“崔怡,还在等辽国的主子?”方连山勒住马匹,昂首笑道。
崔怡忙将利刃加于美妍雪白颈项之上,狞笑道:“金左根!被萧王爷打得还剩下这些人马,也敢来城下叫嚣?哈哈!”
“就算我们全部战死,也是为国战死,总比你这苟且于城头,出卖故国的奸贼强上百倍!”方连山义正言辞,城上诸军士皆低下了头,手上弓箭亦松了下来。
“不要听他胡说!辽军即将攻城,我们这样做才是保全家人保存高丽唯一的办法!”崔怡怒了,手一抖,一丝血痕出现在美妍的颈项上。
“住手!”方连山跃下马,打了个踉跄,沉声道:“放开美妍,我什么都答应你。”
“爬着给我滚到城下来!”崔怡兴奋不已。
“副元帅!”却见一年轻校尉率着数骑疾驰而来,竟是李纯根!
“纯根!你还活着?”方连山大喜。
“挨了几刀,不碍事!”李纯根大声喊道:“各位兄弟!辽贼的大军在萨水被击溃了!他们大军渡河时,我们掘开堤坝,将数十万大军淹死无数!上元帅乘胜追击!大梁的军队也在渤海故地登陆!我们正前后夹击辽贼残军!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满赛!”城上城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人人俱是喜得落下热泪。
“谁敢动!”见手下军士皆愤怒地望向自己,崔怡有些慌了,让几名死忠将美妍死死绑缚,利刃抵住美妍颈项,大吼道:“金左根!爬过来!”
“混账!”李纯根大怒,“我高丽堂堂战神怎可向你这无耻叛徒屈膝!”
“高丽战神?哈哈!”崔怡狂笑,“金左根!你叫什么,快说!不然,美妍死!”
小嘴被堵住,美妍呆呆地望着城下的方连山,泪止不住地落下。
“我叫方连山,大梁人。”方连山朗声道:“各位兄弟,我方连山能和你们一起出生入死,我很荣幸!对不住,骗了你们!”说着,强忍剧痛,深深一躬。
“元帅……呜呜……”众高丽骑兵尽皆下马,跪倒在地,震撼哭泣。
“他是梁朝奸细!你们还拜他!”崔怡暴怒。
“元帅身为梁人,却为我高丽出生入死!”李纯根大声哭泣,“你们可知道,副元帅的腰几被砍断,他肩头的利箭还未拔出,浑身没有一处不带伤!您永远是我们的元帅!”
“元帅威武!”众军士俱是肃穆齐吼,城头众将士更是丢下手中兵器,跪倒哭泣。
“嗯……”美妍拼命挣扎着,肝胆俱裂。
“爬过来!跪在我面前!”崔怡挥舞着手中利刃。
砰。
无数泪光中,方连山跪了下去,爬着向城下缓缓前行。
“扑哧”,一支利箭射穿左腿,方连山顿了顿。
“爬!”崔怡又拉满弓弦,狰狞吼道。
血止不住流下,方连山拖着左腿,勉强直着腰,一下一下慢慢挪动着,眼前的一切已然模糊不清。
“元帅!”怒吼爆发,无数利箭直指城头疯狂的崔怡。
“不要伤了美妍!把箭放下!”方连山吼了一声,继续向前蠕动着。
“元帅……呜呜……”萧瑟风中,传来哭声一片。
不知爬了多久,方连山摇晃着直起身子,“用……我换美妍一命……”
“扑哧”。
一支利箭穿透方连山的厚实胸膛,染血千人针停止了摆动。
轰,方连山笑着望了哭泣挣扎的美妍一眼,轰然倒地,再没有动弹。
“死!”判义禁府事张辰俊率着禁军冲上城头,崔怡等人化为血肉齑粉……
大梁舰队制造声势后,并未与辽军接触,返航。
高丽虽胜,却无力再战,金文焕奉命前去求和,愿称藩纳贡,请赐鸭绿江以东女真人之地。
辽于鸭绿江东南岸设保定二州,并以定远军,怀远军,保宁军戍守,加上来远城防备鸭绿江天险为高丽所制之局,以此二城控扼高丽。两国虽言和,互相防备却丝毫未曾减弱。
停尸仁德宫三日,方连山却未曾下葬,因为美妍拒绝了所有人,只是呆呆地守着尸体,片刻不曾离开。
光宗下诏,全国举丧,封金左根为武神,设立庙宇,世代供奉。
“朴尚宫,将茶水端过来。”奉诏,光宗最宠爱的李妃前来抚慰,李妃含泪道:“公主,人死不能复生……”
血从嘴角缓缓流出,美妍木然地俯在方连山胸膛上,“连山,我们再不要分开……”
“哐当”,茶杯摔个粉碎,朴尚宫和李妃同时惊呼,“公主……”
一把匕首赫然插在美妍肚子上,美妍的如玉小手上满是鲜血,却是笑地那样温柔纯洁。
砰,平滑的石板被掀开,灰头土脑的成三从地下冒了出来,直嚷嚷,“都在啊?这地下的石头也太多了!”
冷不防,朴尚宫和李妃俱吓得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