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伊维尔伦城主刚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就对上三张坏笑的面孔,总共六道意有所指的视线瞧得他毛骨悚然:“干、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们看见了!”久候多时的大神官、魔导团长和随侍武官齐声道。
啪哒!罗兰脚下打滑,幸好攀住门框,才没跌倒,但已是狼狈万状。他急忙砰上门,满脸通红地瞪视三人:“你们偷看!”
艾德娜嘘道:“你这么凶干嘛,我们又没看到什么,不过是接吻罢了。”说到这个她就来气,本以为能看到激情四溢的火辣场面,结果那两个自制力超强的家伙,明明吻得快没气了,还能及时打住拜拜,害她白吹了半夜冷风。
“非礼勿视!”
“我这叫克尽职责,以防你们这对亲昏头的恋人被哪里窜出来的刺客‘喀嚓’。”艾德娜振振有辞。罗兰狠狠瞪了她半晌,转向另两人:“那你们俩呢?”
法利恩干咳道:“那颗金木犀树,是我最喜欢的冥想场所。”
“同上。”艾露贝尔掩嘴道。艾德娜举手补充:“对了,我也喜欢拿那颗树练拳脚。”
“……”下次谈情说爱一定要找别的地方!
“放心吧,大人。”大神官安慰道,“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看见。”
就是被你们三个看见才糟,换作其他人,屠刀一抹就清洁溜溜。罗兰叹了口气,放开扶住门框的手,叮咛道:“别说出去。”
“废话!”艾德娜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艾露贝尔脸露好奇:“罗兰,你是几时喜欢上满愿师小姐的?我都没看出来。”金发青年还没答话,艾德娜得意地扬起头:“我可早看出来了哦,艾露贝尔,待会儿我一一告诉你。”
“嗯!”
罗兰险些冲上去掐住随侍武官的脖子。
至今为止,房里的四人----比他们还精干完善,----的蝴蝶,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窒息的喊声。就连飞龙也一样,坚硬如铁的尖爪和利牙不仅无法撕裂这些扭动的树枝,还反过来被缠得严严实实,最后完全动弹不得。整座树林一下子变成一只奇形怪状的钢铁囚笼。
“这是……哇!”部属还没说完,一双透明的臂膀从后面搂住他的肩,将他硬生生拉进水里。道格拉斯及时跳开没有被抱着,然而两只土手伸出地面,牢牢抓住他脚踝,紧接着是向上疯长的藤蔓。
“喝!”银白的斗气从他周身涌出,将藤蔓和土手震得稀烂,同时他看清将部下扯入水的凶手,是一个只有双手,通体透明的异形。
不是人鱼,那不是生物,是幻术!
想通这一连串怪事的原因,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投出背上的龙枪,附有斗气的枪头直直刺向空中的某一点。大规模的幻术都是通过结界施放,所以只要打破结界,幻术自然就会消失了。
龙枪果然撞上看不见的结界壁,激起剧烈的劈啪声,龟裂以枪头为中心向外扩散,眼看就要爆裂,一根灿烂华美的金线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缠住龙枪,掷还给他。下一秒,空间破碎,无数镜子碎片般的尖棱在漆黑的背景上无声地飞舞;再一眨眼,景色又变了,这回他是身在一个四方形的广大空间,数以千计大小和形状一模一样的镜子密切地拼在一起,包围住他,倒映出相同数量的影子。但吸引他视线的不是这些,而是浮坐在他面前的娇小身影。
那是个身穿侍女衣裳的小女孩,灰绿色的眸子蕴含着与外表不符的深刻智慧,圆圆的苹果脸很是可爱。她怀里抱着一只像是布偶,长着翅膀的怪东西,正贴着她的胸口嘤嘤哭泣,背上不断涌出绿色的浓稠液体。道格拉斯一看那伤口就确定是他捅出来的,可见这只小怪物就是结界的本体了。
“乖乖。”少女伸手一抹,伤口就消失无形。小精兽发出感激的欢喜声音,振翅飞到她肩头,亲热地磨蹭她粉嫩的脸颊。少女拍拍它:“去吧,继续去耍那帮龙骑士,整死他们最好。”小精兽低叫一声,领命飞走。
“你是谁?”
道格拉斯并不以她是幻术师而小瞧她,别说龙将,一般龙骑士都受过严格的训练,绝不会被普通的幻术所迷,能困住他们的法术绝非等闲,而且直觉告诉他眼前的敌人绝非一介幻术师这么简单,她的实力深不可测。
是血魔吗?西城城主手下有这等实力的只有血魔。
“我不是血魔啦。”伊莉娜笑道,不意外地收到两道惊讶的目光,“没错,我能读你的心,因为这里是[镜象空间],身在这个空间里的你,所有的心事都无所循形。”说着,她皱皱鼻子,环顾群镜:“不过,你还真是个彻底的本位主义者哩,每面镜子映的都是自己――啊!有个女人!哦哦,还是美女!咦咦,她是――”
道格拉斯瞥了一眼,心神大震,镜上的丽影正是他势在必得,却没有得到的那个人。他心里顿时升起熊熊怒焰,挺枪刺向看似毫无防备的窥视者。
镪啷!他刺是刺中了,对方也倒地了,瘫倒的身体却碎成了晶莹的玻璃碎片,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悠闲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我的本体在外头,这是法师和战士对局的一贯做法,不是吗?你真没有常识。”
伤不了本尊,道格拉斯并不气馁――像刚才那样破坏结界就行!他再次投出龙枪,但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龙枪被弹回来,落在他脚边。
斗气对魔法无效?怎么可能!他大吃一惊。
“笨蛋,我已经说了这里是[镜象空间]不是[镜象结界],在时间和空间面前,魔法和斗气都是无用之物。”伊莉娜小巧的粉唇牵起嘲讽的弧度,“还有什么技俩尽管使出来,我虽然不是喜欢折磨对手的人,但对你这种持强凌弱的败类,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击再打击,把你狠狠踩在脚底践踏。”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少冠冕堂皇了!你这个强盗头子底下的无名小卒!”自尊严重受创的道格拉斯咆哮,生平头一次,他尝到被人捏在手心玩弄的滋味,而以往,都是他站在支配者立场,尽情折磨已无反抗能力的对手。
伊莉娜笑嘻嘻地不以为意:“马上就要死在我这‘无名小卒’手上的你,可更加不光彩。”
“闭嘴!”再也无法忍受的龙将顾掷一注地朝她冲去。
“已经把技俩都抖光了吗?那么――”伊莉娜一弹指,四面的镜子就射出无数金色丝线,看似华丽脆弱却在瞬间紧紧捆住道格拉斯高大魁梧的身躯。他稍加挣扎,大量的鲜血就自勒处标出。
“永别了。”伊莉娜淡淡地道,抓住左近一根金线,足以削金断玉的丝线却没有对她白嫩的柔夷造成任何伤害。然而,就在她准备扯线的刹那,一股毫无预兆的冰寒之风袭卷了这座封闭的异空间,随着清脆的劈啪声毫不间断地响起,所有的镜子爆裂开来,金线全断,道格拉斯的身体重重掉落回地。
空间壁被打破了!!伊莉娜惊愕万分,在她记忆里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
“帕西斯!”
不!不对!他不会离开迷雾森林!对了,还有一个人:“罗兰!”
金发青年的身影应声浮现,看清少女,一抹玩味的笑意缓缓绽放。
“你缩水缩了好多啊,师姐。”
“你倒是出落得愈来愈标致了。”伊莉娜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副比谁笑得更假仙的架势。
“说什么呢,你早就见过我了,还将我骗得好苦。”罗兰弹了个响指,倒卧在他脚旁的红龙骑士就浮了起来,“做为赔礼,这个人我带走了。”
“喂!是你自己没认出来,怎能怪我!”
“那就做为给久未谋面的师弟的土产,送我吧。”
伊莉娜奇道:“你要这种破烂干嘛?”
“当然是因为有利用价值。”罗兰干脆地给出模糊的答案,隐去身形,同时消失的还有道格拉斯。
伊莉娜没有追上去,她知道刚才那个是罗兰的投影,真正的他在伊维尔伦;而且她也不是非置道格拉斯于死地不可,反正他受了那样重的伤,在被北城城主拎回去前是别想醒过来了,南城的白魔法师才不会帮他疗伤。她琢磨不透的是罗兰的打算――为什么他不惜花费诺大力气救一个于公于私都和他敌对的人呢?他应该知道道格拉斯是他的绿帽子啊!
“真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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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伊维尔伦;下界;首府坎塔萨。
深夜,满愿师兰冰宿终于完成当天的学习计划,合上魔法书准备睡觉,这时,她听见细小的异响,辩明方位后,她一把捞起霜恸拉开虚掩的窗户,对上一张意料之外的脸:“你……!”
“嘘、嘘。”东城城主一指比在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挥动另一只手示意她出来。
冰宿俐落地翻出窗子,跟着他跑出一段距离,才小声道:“干嘛?”
“带你去个好地方。”罗兰神秘一笑,环住她肩膀,“走吧,快去快回,免得被艾德娜发现。”
几分钟后――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厨房?”冰宿盯着一栋单层建筑。
“别忙失望,进来。”罗兰跳上石阶,推开大门,一阵沁人心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冰宿恍然大悟:“原来是请吃夜宵,早说嘛。”
“是我做的哟!”
“啊!?”
少女傻在门口,被满脸急切的青年从后面推进去,按坐在椅上。
“快快,尝尝看。”罗兰坐在她对面,一迭声催促。冰宿半失神地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菜塞进嘴里。几乎在她合嘴的刹那,罗兰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好。”
好吃到唯有一个“好”字能形容,冰宿叼着竹筷愣了会儿,无意识地试吃其他菜肴,还越来越欲罢不能。
罗兰幸福地瞧着她捧场的举动。
半晌,茶发少女才回过神,惊讶地看向对座,顿时心跳加速,青年此刻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的清朗,毫无阴影和杂质,甚至带着几分稚气,传递出满满的喜悦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嘿嘿,我的手艺不错吧?你不知道,为了做这桌菜,我费了多少功夫!既要偷偷练习,又要找借口支开厨子,还得小心不让他们发现食材少了,贼都没我辛苦!”罗兰也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皱起眉头,“……还是退步了,毕竟十年没碰餐具,只靠几天临时抱佛脚还是不行。”
这叫退步?那他以前的水平也太骇人了。
“你为什么突然做饭给我吃?”冰宿不解地问道。罗兰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是我家乡的风俗,对喜欢的人告白后,就要亲手做顿大餐给她吃。”其实这是流浪艺人的习俗,而且真正的含意是:让所爱的人吃下自己精心整治的菜肴,代表接受他的心意,两人正式缔结夫妻关系,因为贫穷的流浪者们没钱筹办婚礼。
目前他也没法给这个少女婚纱和头衔,送戒指又觉得太俗了,只能用这种方式代替,传达一下他的心意。
她是他的妻子了。想到这里,罗兰不禁再度绽开幸福的笑容。
“是吗?”冰宿不揭穿,在得知眼前之人的身世后,她曾广泛阅读过民间的书籍,因此对这个风俗的真正出处和意义心知肚明。
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她微微一笑:“在地球的古代也有个类似的习俗。”
“哦?怎样的?”罗兰好奇地问。
“喝交杯酒。”茶发少女在两个杯子里注满清澈的米酒,示意他举起面前那杯,一边回忆从电视上瞄来的镜头,一边叠向他持杯的手。
罗兰学着她的动作,也绕过她的手臂,结果不得不站起来,冰宿也是,因为不站起来根本喝不到酒。额饰与浏海相碰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烧红了脸。
“好亲昵的风俗……”
“嗯…嗯。”因为是夫妻间专用的嘛!
青年不疑有他,俯首抿酒;少女也举杯唇前,饮酒入喉。
共饮交杯,永结同心。
这样,他也算是她的丈夫了吧?冰宿不确定地想,抬眼偷瞄对方,不料罗兰也在看她,视线交汇的刹那,两人呼吸一窒,清晰地望见彼此眼中的深情。
室内无比安静,静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听得见。两人同时移开酒杯,拉近距离。这是不带情欲的接吻,为的是诉说无法倾诉的渴望与誓约。
“罗兰。”
“嗯?”
“我打算参加官吏考试。”
罗兰没有诧异,只轻声一叹:“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冰宿颌首,语调沉稳:“我想帮你。”
“你现在就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不够。”冰宿坚定否决,随即微笑起来,“而且,我也希望有个能让我充份发挥的位置。”
“突然从神使转职为大臣,会有许多人反对的。”罗兰临时找出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借口。
“什么,这还要我伤脑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罗兰苦笑了一下。
冰宿斜睨他:“你啊你,到现在为止还想不开?要我说多少遍,这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你无权干涉,也没理由自责。”
就是没法不自责才自责。
罗兰绽开商量的笑容:“冰宿,我说,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几天好不好?”
“不好。”
缓兵计不行,那换哀兵计:“我不想你做我的部下。”
“那就别把我当部下看。”冰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没把你当主君看,臣子地位只是方便我提供助力给你。”
“可是我会心痛啊!在看到你和其他人一样朝我行礼的时候!”苦肉计上场。
“我是神使,可与你平起平坐。”
“但……”
“没有蛋。”他有完没完?
“我……”
“没有我!”烦死了!
罗兰瞪视她,强忍和她吵上一架的冲动,极有涵养地撑起一抹温文包容的笑:“好罢,饭菜快凉了,我们先吃饭如何?”第四招,转移注意力,降低戒心。
“吃饭可以,不许说话。”
“你欺人太甚!”这女人怎么这么难搞定?
“你才唠叨得没命!”冰宿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我唠叨?罗兰差点破功,好容易按捺住,再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口:“我不是在唠叨你,而是在关心你。”
“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多此一举……
“冰宿。”罗兰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警告她:他光火了!他真的光火了!!
“真拿你没办法。”冰宿突然叹了口气,用认命的口吻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考官吏,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我自己打算。我想提高对你的价值,成为你不可或缺的人。”既然这小子花样百出,她也来兵不厌诈一下。
“啊?”罗兰脸上的怒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惊喜的神情,“真的?”
“听到我这么不可爱的想法,你很高兴?”冰宿自嘲一笑,意外发现自己也挺有演戏天份。
“不是不是。”罗兰连忙扳起脸孔,却怎么也克制不住一波波涌上的宽慰和喜悦,于是一把搂住她,把脸埋进她纤细的肩窝里。
太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很难过,很委曲了。
这个包着聪明人外皮的傻瓜。冰宿暗暗叹息,唇畔却浮起宁馨的笑意,回抱住他。
“同意我做你的大臣了吗,罗兰城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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