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水面波光潋滟,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无数碎钻;倒映其中的湖心古迹微微晃动,仿佛海市蜃楼般虚幻不真;岸边的白花轻轻摇曳,抖落一连串晶莹的露珠。
然而这样美丽的景致,被一个碎碎念的声音破坏了。
“可恶可恶,小雷那家伙,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给我跷跑,我都没计较他24年的旷职了,害我还得自己弄吃的……啊!找到了,茶----,想找到路出去;晚上就到你们常常玩的那块空地上睡觉,边睡边哭,看的我也不忍心。这次它来求我,代表它真的忍不下去了,要是我不答应,它肯定会跳进湖里淹死,化成幽灵去找你――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罗兰默然,眼底掠过复杂的情潮,有心疼也有后悔,半晌叹了口长气。
“那么,你也不用改变他的体质吧?只要压制住天性就行了。”
“你舍得?压制天性可是很痛的,而且不是痛一下下,是一直痛。”
“……”
见徒弟一脸郁卒,帕西斯笑着摆手:“安啦,我的法术是有时限的,到时它就会变回来了。”罗兰如释重负,随即露出怀疑的表情:“时限是多久?别告诉我超过莫西菲斯的寿命。”
“……没超过,你真的很不可爱耶!被我玩一下会死啊!”帕西斯愤愤地道。罗兰若无其事地啜了口月桂茶:“和你一样,我喜欢玩别人却不喜欢被玩。”
“真是的。”帕西斯挫败地嘟囔,起身想拿放在另一边的果酱瓶,不料头发被椅脚压住,差点仆倒,幸好及时撑住桌沿。见状,罗兰放下茶杯,讶道:“你的头发又长得这么长了?”
“是啊!烦死了!”帕西斯将自己长及地面的银发拔出椅子底下。
“坐着,我帮你剪。”罗兰将果酱瓶放到他面前。
“算了,你剪短了,明天还是长回老样子。”
“至少你今天能舒服点,不是吗?”
伊维尔伦城主睇来责备的一眼,起身下楼。目送他的背影,银发青年浮起得逞的笑意:“终于让你上当了。”
收回视线,他捻起一缕发丝,双眸射出凛冽至极的寒芒:“我可从来没有认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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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为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厌倦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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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师父!”
帕西斯一震,思绪从过去回到现实。罗兰担心地注视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帕西斯淡淡一笑,视线下移,皱起眉头,“喂,那不是修树枝的剪刀吗?你要用那玩意儿帮我剪头发?”
“放心,我洗干净了。”说着,罗兰就咔嚓咔嚓剪起来。不及阻止的帕西斯只好耸耸肩,继续吃喝:“小莫什么时候到你那儿的?”
“昨天早上。”
“那你怎么今天才来骂我?”
“因为我们一直聊到早上,而且隔段时间兴师问罪效果比较好。”罗兰嘴上回答,手里也不闲着,标准的一心两用。
“喂喂,你再没大没小,当心待会儿我揍你!”
“用武力威胁是最下等的做法。”
“我又不是你的政敌,懒得跟你玩虚与委蛇那一套。”帕西斯拿起茶壶汲满空杯,“对了,最近大陆的形势怎么样?”
罗兰一愣,没料到印象中十足似个世外隐者的师父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不确定他是随口一问还是真的关心,叙述完后,罗兰试探了几句,让他更为惊讶的,帕西斯的回答竟句句切中要害。
年轻的伊维尔伦城主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人,在一千多年前是多么接近政治急流的核心,擅弄权术,翻云覆雨,并和另一个人一起引发了史称“倾国之乱”,波及艾斯嘉大陆全境,颠覆了整个英雄王朝的大战争。
“这么说,那个元帅是想……喂,你在干嘛?”刚要说出自个儿的思考成果,帕西斯感到后头的动静有点不对,抬手一摸,脸色顿时沉下来。
“啊,抱歉,条件反射,哈哈哈。”罗兰干笑,在他掌中的,赫然是一条已经完工的长辫,还是宫廷发式(注:参考《秀逗魔导士》里玛露其娜的发型)。
幼年在流浪剧团的经历,让金发青年养成看到长发就编的习惯。
“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看的。”拍拍对方的肩膀,罗兰坐回原位,毫不在意地喝了口变冷的茶水润嗓,“师父打算出世吗?”
“啊,就在近期。”
帕西斯侧过首,眺望远方的蓝天,白皙秀丽的脸庞散发出近乎狂狷的霸气,宛如出鞘的宝剑,“闷了那么久,是该活动活动了。”
这锋芒一闪即隐,低下头时,他已恢复了纯稚的微笑:“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
“那种事,我才不担心。”罗兰蹙眉。
“哦呀?”帕西斯诧异,他并不认为罗兰撒谎,虽然心机深沉,这个徒弟却从不对他耍花枪,“那你当初干嘛要我保证决不与你为敌?”
“因为和师父作战的话,是很痛苦的事,我希望尽量避免。”罗兰垂眸,无意识地握紧茶杯,“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明白了,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避免不了的,就像……师父的身世,我不想令您为难。”
帕西斯呆了一会儿,轻笑出声。
“傻孩子,你以为已经一把年纪的我,还会在意血缘这种东西吗?”
“不在意吗?”罗兰喃喃道,浮起有所触动的神情,“被亲人背叛也被亲人效忠的我,无法对这感情下一个定义,我也没有活过超越人类寿命的岁月,体会不了你的心境,可是师父,现今世上除了德修普王家,再无其他联系你的纽带存在,你真的能够不在意吗?”
“谁说没有其他纽带?你不就是?”
“我只认识了你二十年,德修普王家起码有一百年以上吧?”
“要比认识的时间,你的祖先远胜初代神官王。”
罗兰睁大眼,半晌才反应过来:“鲁西克城主么?”帕西斯微笑,用怀念的语气道:“是啊,我们是好朋友。”
“……”现任东城城主心念电转:鲁西克;福斯性情多疑,称得上他朋友的,只有北南西三城的开城城主和初代圣巫女,而帕西斯当然不会是其中一员,那为何――
摇头甩去满脑子的思虑,罗兰按捺好奇心,道:“总之,我不想让师父为难,无论你将来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罗兰,你真不像个野心家。”帕西斯咋舌,“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竭力说服我或干脆铲除我。”
“若你我立场互换,师父会这么做吗?”罗兰眼神一凝。
“毫不犹豫。”
“那我比不上师父。”
帕西斯将最后一块蛋糕扫进肚子,靠向椅背,交叠起双腿。
“错,我比不上你。”
“?”
没有回答徒弟眼中的疑问,银发青年将目光投向平台下的碧湖。此刻四下无风,水面平静有如天神遗落人间的明镜,他的内心却波涛汹涌,脑中浮现的,也是那天沸腾的湖水,漫天的豪雨,还有抱着失去意识的金发少年,湿淋淋上岸的黑发龙王愤怒的面容。
[你不配做罗兰的师父!]
他无言以对,视野的角落,一只握拳的手缓缓打开,露出一枚小小的钥匙,金属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席卷而上的不是期盼已久的喜悦,而是浓浓的罪恶感。
身体僵冷。耳边不住回响金发少年入水前的话语:
[如果连自己的师父也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能相信?]
“起码我不会对想害我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啊?”罗兰愕然,比着自己,“师父,你在对我说话?”帕西斯转过头,笑了:“没,我在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是老化的征兆哦。”
“……你这小子!”
虽然常常自称老人,帕西斯心里却是不服老的,何况他还有张年轻貌美的面皮。
“再去做点点心吧,没吃的聊天也不起劲。”
“你的胃是什么东西做的啊?”咕哝归咕哝,罗兰还是拿起围裙乖乖走路。
偷笑又摆了徒弟一道,帕西斯感到心情是难得的轻松舒畅,不禁伸了个懒腰。
“好吧,看看肖恩师父的情形,打发打发时间。”
弹了下手指,唤出水晶镜。影像浮现的同时,笑意爬上青年的唇角,然而下一秒,他的脸色变了。
“那家伙搞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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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手抹去额上的冷汗,棕发青年停下脚步,拉回有些模糊的意识。他虽是生灵,终究也是亡者,在太阳下每走一步都是酷刑,被生者视为万物之源的阳光却像毒火一样烧灼他的身体,夺去他的能量。
一道纤影由远飞近,如瀑的秀发带起燥热的尘风。那是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穿金色的长裙,五官仿佛夏日的艳阳般精巧夺目。
“肖恩!”她未到声先至,嗓音是与外表相符的清脆洪亮,“看到了看到了,失落神殿!就在从这边过去大约一天的地方!”说着,手指右后方。
肖恩喜出望外,一边奔过去一边感激地道:“谢谢你,莉瑞尔!”
“嗨,客气啥,你是千年来唯一能看到我、跟我对话的人类,要我为你赴汤蹈火都行,何况探路这样区区的小事。”莉瑞尔挺起胸膛,表情和动作都十分豪迈。她的双足一直没有着地,身躯也有点透明,显然并非人类。
每个魔法师都知道,魔法是通过大气中一种叫作[玛那精灵]的物质来实现。与传统的精灵不同,它没有形体,也没有智慧,唯一拥有的就是力量。但其实,玛那精灵是有智慧的,只是比其他智性种族低得多,而且随着[进化],它们的智慧会愈来愈高,甚至不亚于人类。这时,他们就和一般的玛那精灵正式区分了开来,成为[元素精灵],有了形体和性别。
不过,进化是相当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必须待在毫无人气的环境里,一刻不停地吸收同属性的能量,还得吸收千年以上,中间一有打岔或懈怠就前功尽弃,所以没有几个玛那精灵能够坚持到底。
而莉瑞尔,就是一个沙之精灵。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莉瑞尔呢。”肖恩真诚地笑道。红发少女自两天前就陷入了昏睡,他心焦之余,也不免寂寞。莉瑞尔的出现,等于凭空掉下一个话友,叫他怎么不欣喜万分?
“肖恩――”
沙性不拘,沙之精灵当然也不知道人类女子的矜持为何物,扑上来就是一个拥抱,吓了青年一大跳:“哇!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出于恐慌。身为怨灵的肖恩,和大自然的一切生命冲突。他走过的地面青草会枯萎,鲜花会凋零,纯能量体的玛那精灵受害更是严重,只消一靠近就被中和,若非莉瑞尔是元素精灵,在抱住他的瞬间就呜呼哀哉了。
“没关系,顶多重头修过。抱着你的感觉好舒服,凉凉的。”
“莉瑞尔!”
棕发青年的声音透出罕见的严厉,沙之精灵这才松开手,浮到半空,深深注视他。
“肖恩,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变成怨灵?”
尽管外表像个少女,莉瑞尔的年纪实际上已经超过三千岁了,在元素精灵当中也算元老辈,即使天性豪放不羁,该认真看待的事还是认真看待。怨灵的负之力量连荒凉的死亡沙漠也接纳不了,所以当初她是刻意出现在肖恩面前,打算视情况毁灭或者驱逐他,但是经过两天的相处,她发现这个人类和她以往见过的怨灵截然不同。
肖恩愣了愣,诧异她态度的突然转变。
“为什么……”他瞥了眼靠着自己肩头熟睡的少女娟丽的脸庞,“开始是因为憎恨,后来是因为她。”
“果然,从你的魂波,我完全感觉不出阴暗的情感。”莉瑞尔点点头,降低高度,恢复明朗的笑靥,“好吧!我们快去失落神殿,救醒这女孩,你就可以变回生灵了。”
“对不起。”肖恩恍然大悟,深深低下头,为因他而亡的玛那精灵向眼前的人道歉。
莉瑞尔摇摇头:“这是那些小家伙的劫数,你不用内疚。”
肖恩心知肚明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但事到如今,他说再多也枉然。赶快把希莉丝治好,恢复幽灵状态才是最好的谢罪方法。
“好,走吧!”他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主意一定,就身体力行,半晌想起一事,转头问道,“莉瑞尔,以前有没有人进过失落神殿?”
“有,有两个。”莉瑞尔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都是年轻男子,留着长长的黑发。一个非常和善,讲话像玉一样温润,笑容也很亲切。他说他叫维烈,是来考古的。”
维烈!!肖恩的眼珠子差点弹出来:他还真能跑!挖宝挖到这儿来了!
“另一个看上去也很和善,但是感觉不像那个人一样好,他没搭理我,直接就进神殿了,所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不是穿着白袍,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挂着甜笑,眼神却十足阴险?”
“对对,没错,你认识他?”
“希莉丝会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肖恩喷火,然后踩踩踩,碾碾碾,把脚下的沙子当某人的脸蹂躏。莉瑞尔呆望他孩子气的动作。
发泄完,青年的神情缓和下来:“不过总算他没骗我。”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头:“莉瑞尔,他有没有拿什么东西进去?”不是他疑神疑鬼,实在是这个扎姆卡特的情人太让人不能放心了。
“东西?有啊,不过我没看清。啊,还有件怪事,他进去时,守护者没有攻击他,反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
“是不是他拿着钥匙?问妖灵族借了……”
“没有,他没有拿,何况有钥匙也进不去,钥匙只是代表妖灵族有朝圣的资格,可以在外头做些打扫工作罢了。”
“这样啊,那真的满奇怪的。”肖恩搔搔头,露出好奇之色,“对了,失落神殿到底是干嘛用的?守护者又是什么人?”
“失落神殿是众神的遗址之一,守护者……”
语尾湮没在突如其来的异响中,两人转过头,只见十几个沙包迅速逼近,眨眼工夫就来到不远处,豁然爆开,从中探出沙虫巨大而丑陋的脑袋。
莉瑞尔脸色遽变,急忙看向同行者,却见他毫不犹豫地掉转过身,撒腿狂奔。
“!”莉瑞尔张口结舌,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去,“你不杀它们么?”
“我包里有吃的了。”
原来如此,他没见过血。莉瑞尔松了口气,瞄了眼背后紧追不舍的怪物们,又有点担心,“可是沙虫跑得很快,你恐怕会被追上。”
“哼!我的脚力如果是天下第二,没人敢自称天下第一!”放出嚣张的狂语,怨灵以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朝目的地疾奔,宛如掠过沙漠的一道流星,连飞翔的沙灵也得用尽全力才跟得上他。
然而,沙虫们脚程不及,却有恒心毅力,从中午追到半夜,仍是锲而不舍。
“该死!这帮家伙韧性真强!”回头扫了一眼,肖恩狠狠咋舌。
“解决它们吧,肖恩,前面就是失落神殿,不解决它们你会被前后夹攻。”
莉瑞尔话音刚落,一座石柱围成的建筑物就跃入肖恩的视野。他微微蹙眉,感到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胸口隐隐作痛,显然即将面对的敌人强度惊人。
不得已,他停步转身,一手托住红发少女,一手握住凭空出现的巨型镰刀,腾身而起,迎战追击者。
见状,沙之精灵大惊失色:“不行!不能用武器!”
凄厉的破风声掩盖她的呼喊,利刃划开暗夜,斩入为首的沙虫身体。
一刀两断!
喷溅的鲜血染红青年清澈的双眸。
黑暗兜头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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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阳猛然睁眼。
莫名的惊悸紧抓着她的心脏,瞪视帐顶,她回想醒来的原由,是噩梦?抑或……
《我的本体出事了!》脑中响起的焦急喊声回答了她的困惑,杨阳一骨碌爬起,满脸惊骇:(怎么回事,肖恩?)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的联系中断了,但是他肯定出事了……对了!我怎么忘了!怨灵不能见血!啊啊啊――完蛋了!》棕发青年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冷静点!”杨阳叱喝,但从她用声音而不是思波喊,可以看出她也冷静不到哪去,“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当听完后,她更是骇得面无人色:“那…那现在怎么样?”
《正在蹂躏那票瘟神。》肖恩叙述远视结果,越看脸色越灰败,《可恶!竟然这么不经打……杨阳。》他的语气突然转为凝重。
“你想……不行!”
《没别的办法了!》
“不行!不行!!不行!!!”
《即使本体死了,我还活着!但希莉丝死了就完了!》
“你骗鬼啊!”杨阳的怒火终于冲破理智的关口,“我早就看过书了,本体一死,分身也会跟着完蛋!”
……可恶,她没事看那么多书干嘛!肖恩低咒,眼见另一边的情形刻不容缓,无暇再劝,强行霸占身体,充耳不闻宿主的大骂,专注吟唱咒文。然而,才念了两个字,一波冲击从天而降,将他的意识击得片片飞散。
昏迷的前一刻,他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清越嗓音:
“你这个笨蛋。”
******
帕西斯神色不愉地瞪着水晶镜。
“笨蛋分裂了也还是笨蛋!哪像本天才!”
信手一挥,影像变幻。他皱起眉头,伸出玉石般光泽白皙的手掌,纤长的食指优美地动作:“包容万物之负者,为光所弃者,请聆听我的祈愿,开放你的怀抱,赐予汝之使徒安宁的沉眠……”
伴随咒文的完成,一颗漆黑的光球逐渐成形,悬浮在指尖前端。
波!下一秒,黑球破裂。帕西斯懊恼地咋舌:“啧!连镇魂魔法也没法用了!只好试试……”
声音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消散在空气里,人体则是冻住了。过了片刻,颤抖从垂落的手臂曼延至全身,摇曳的视线掠过湖面、对岸的花草与树木,最后定在高悬夜空的圆月上。
“金轮月……”
脱口而出的低喃包含着深不见底的仇恨,瘫软的双膝碰到冰冷的石板,流泻而下的银发以惊人的速度飙长,越过裂痕斑斑的古迹,垂至湖面。更不可思议的,水中的月亮好像具象化一样爬上他的发,在那头璀璨的银丝中杂入金黄的颜色。
帕西斯握紧双拳,冷汗涔涔落下,神色仿佛正忍受极大的痛楚。勉力抬头,看了眼镜中人,他一咬牙,用愤恨的语气喊道:
“够了!我让你出来!让我救他!”
话音刚落,外表的异变刹时停止,没有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双手合十,射出一道白光,没入镜面。与此同时,青年仿佛整个人被抽空似地,往前仆倒,披散的银发在极短的时间里被金色完全覆盖,宛如日阳般的金色。
******
希莉丝被一阵剧烈的撞击震醒。
难以言喻的激痛从撞击的部位扩散开来,她想呻吟,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耳畔有诡异的幻听,肺腑仿佛有刀剑搅动,奄奄一息中神智居然格外清醒,逼她承受这蚀骨焚心的痛苦。
再也无法忍耐,希莉丝用尽全身的力气撑开沉重的眼皮。有好一会儿,眼前什么都是模糊的。渐渐的,一个熟悉的身影透出来。安心感涌上,红发少女感到折磨得她苦不堪言的痛楚也为之一缓,然而等看得仔细,她瞪大眼,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
棕发青年游走于一大群沙虫之间,镰刀挥舞,纵横披靡,行云流水的闪挪飞腾是那样飘逸华丽,迅疾如风的劈砍削切更是威猛无匹,令人几乎脱口称赞他完美的身手,可是往他旁边斜上一斜,没有几个人能不吐出来。
沙虫坚硬如铁的表皮被一片片割下,直削到血肉全无,只剩一副骨架;四肢被硬生生扯断,刺入身体,穿透骨骼和内脏;头盖骨被徒手打裂,裸露的内容物在褚色的鞋底下爆散飞溅……魔兽惊惧地想远离这尊嗜血狂魔,却总是走不到几步就被追回,拉出肠子,甩在同伴身上,化为一摊碎肉。落下的滂沱血雨,将大片黄沙染成诡异的红色。
唇畔是冷冽邪恶的微笑,双眸闪着狂野残忍的血色光芒,神情狠毒寡绝,看得出来他很满意眼前的活地狱,更享受这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
这是……这是……希莉丝脑中一团混乱,怀疑自己是产生了临死的幻觉,还是掉入了一个荒唐的梦境。
“肖恩!住手!”
陌生的嗓音拉回她的理智,希莉丝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金色衣裙的漂亮女孩浮在半空,用焦急的眼神注视杀得兴起的青年。
感觉到她的视线,莉瑞尔低下头,满脸惊讶:“你……”
身为沙之精灵的她,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惟有魔法达到十二段,或者心念单纯的人才行。而她确定红发少女两者都不属于,那为何――
蓦的,她全身剧震,想起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
还有一种人看得见!
――将死之人!
“肖恩!”她急忙转身,“快带这女孩去失落神殿!再迟就来不及了!”
正在凌虐最后一头沙虫的人闻言一震,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挣扎,但很快就被腥残彻底吞没,一脚踹开魔兽支离破碎的死体,朝这边冲过来。
“不行吗?”莉瑞尔咬牙,捏了个手诀,青年脚下的流沙陡然陷落。不等他提气拔起,那些沙子仿佛有生命般攀上他的双腿,牢牢裹住,同时四下掀起沙浪,将他整个人埋在下面。
轰!!!
莉瑞尔刚松了口气,地面就发出巨响,黄沙爆散,犹如千万只利剑刺向天空。漫天沙尘中,棕发青年跃出大坑,阴冷的目光落在尚未回过神的沙灵身上。
“幻惑之光!”
希莉丝已经想通这一连串的异常,虽然还不知道莉瑞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她想让肖恩恢复的心情和自己一样,所以她暂且把疑问放一边,不顾身体的伤损,使出强光术。
但是她没料到一节:幽灵是没有视神经的!而强光术的力量也不足以让怨灵退却,反而刺激了他的好战意识,刀刃一闪,就往她头顶劈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从斜刺里窜出,挡在希莉丝面前。
黑色的刀尖深深刺进裹着金色布料的胸膛,沙之精灵发出痛苦的呐喊,感到全身的能量被没入体内的冰冷异物飞快吸走。眼看就要见底……
一股暖流陡然灌进她的肢体,宛如干旱的田地突然涌出一道清泉,填满空泛的细胞,刚刚萎缩下去的形象重新丰满,甚至比原先更清晰。
这个力量……这个力量是……莉瑞尔震惊至极。
“莉……”
棕发青年的动作静止了,神情从狂暴转为茫然,一如他怔怔的低语。不知为何,沙之精灵觉得他不是在呼唤自己,这才发现身体好像有点奇怪:手足和身高都拉长了,金色的衣裙变成仿佛月光结晶的初白色,而脸……她惊讶地看着青年的瞳仁,一张清秀标致一如瓷娃娃的脸也惊讶地回望她。
啪!镰刀落地,化为轻烟消失。肖恩双目一闭,往前倒去。莉瑞尔反射性地搂住他,顿觉一阵刺痛,视野中映出手指缩短的景象,显然变形术解除了。她连忙将青年放回平地,以免更多能量被中和。
“唉,真可惜,我很喜欢那个长相。”
凝视变回原样的双手,沙灵惋惜地道,毫无劫后余生的自觉。
******
“莉瑞尔,你真的没有受伤?”
“真的啦真的啦!”沙之精灵第n遍重申,用力拍打胸脯,“你看我的样子,哪里像受伤?你还是快救这个女孩子吧,她的情形很不妙!”
红发少女在用完强光术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此刻连呼吸也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一丝,死亡的阴影在她脸上烙下深刻的痕迹。
肖恩无言地注视她,双唇紧抿,眼中交杂着自责和心疼。他对刚才的暴走完全没有记忆,但看希莉丝还有那些沙虫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惹的祸绝对不小!
“莉瑞尔,可以借我一点力量吗?”
“当然可以。”莉瑞尔困惑地望着他,“可是你要干嘛?我是没有治疗能力的。”
“不是,是我自己用。”
沙之精灵大吃一惊,冲口道:“你疯啦!你会被中和的!我和你的力量属性冲突!”棕发青年冷静地道:“不会,我知道将相反属性的力量融合的方法,我需要一个不会出乱子的身体。这个样子,别说救希莉丝了,搞不好她会被我亲手杀掉。而且和守护者打时,也一定会见血,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可是…可是这样,能量用完后,你会消失啊!”
“拜托你了,莉瑞尔。”
“……”沙之精灵沉默半晌,叹了口长气,双手平举,凝神将自己的能量聚集到掌心。只见一颗金色的光球缓缓成形,越涨越大,在涨到篮球大小时停止了变化。
“这点够了吗?”
“太多了啦!”肖恩瞪着她,死命摇头。莉瑞尔不由分说地把光球推到他面前:“拿着吧!这本来就是你的。”
“咦?”
“没、没什么,总之你拿着就是!”虽然很想询问那股力量的来源,但如果问的话就非得说出对方刺伤自己的事,莉瑞尔只得按捺好奇。不过至少可以肯定那个神秘人是冲着棕发青年才救她,所以她说的并没有错。
见对方还是有点迟疑,莉瑞尔劝道:“守护者可是很难对付的,你不多储备点力量,绝对打不过它们。时间也不多了,别再犹豫了。”肖恩这才接过光球。
随着咒语,光球逐渐化为金粉融入肌肤,肖恩身体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勉强稳住,用最快的速度平衡体内的两股力量。
半分钟后,他睁开眼,对关怀地看着自己的沙灵抚慰一笑:“没事了。那我去了,希莉丝……”
“我会照顾!放心吧!”
肖恩点点头,朝不远处的神殿跑去。
奔得近了,肖恩才注意到,脚下的沙子变了。尽管还是黄色,却毫无杂质,干净得就好像砂金一样。由乳白大理石所建构的粱柱及外壁没有任何雕琢,大门前两尊呈坐姿的怪异石像是唯一的装饰,整体外观非常朴素。
他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半个人影,带着疑惑和更多的小心,走上台阶。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竟是从大门左侧的石像嘴里发出的:“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肖恩吓了一跳:“乖乖!石像会说话!”他惊讶得太早了,因为右边的石像也开口了:“迷途者,回去该回去的地方。”
“你们就是‘守护者’?”
“我们是众神遗址的看守者,世人如何称呼,我们并不清楚。”两座石像异口同声,语气无比庄严,“快回去吧,迷途者,这里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
“抱歉,我无意冒犯你们的工作领域,不过我的同伴快死了,需要里面的一样法器救命,请允许我进去拿好吗?我不会碰其他东西。或者,你们当中的哪位帮我拿一下,拜托了!”感于对方的肃穆,肖恩也回以礼貌的态度,但惦记危在旦夕的红发少女,说到后来,音调仍是提高了。
“神圣之地,不容世人踏足。”
“吾辈役者,也无权进入。”
“那就冒犯了!”肖恩双眉一耸,大步上前。右石像睁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双眼,身躯闪动,朝他扑来。肖恩早有准备,一个后空翻躲过他的扑击,不过右石像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计,只差一点就抓破他的前胸。
“爆炎弹!”
在落地的前一刻青年就展开反击,十来颗深红色的火球袭向两头石像,却在中标的刹那,被一道雪白的光幕结结实实地挡住,炸开同数的火花。
“结界?这就不能用那个战术了。”肖恩颇为遗憾地咋舌。本来对付石像,最好的方法是先用火烤,再用水浇。他却没想到会说话的“石像”已经超过石像一词的范畴了。
爆炸掀起的烟尘散去后,左右石像齐声道:“给汝最后一次机会,离开此地!否则,杀无赦!”
“不!”
右石像眼中杀机一闪:“吾乃看守者;牙,将赐予罪人应有的天罚。”
“放马过来!?嗦什么!”肖恩白眼一翻,飞身扑上,“你不过来我过来!”右手锁链甩出,瞄准对方的颈项;左手射出长枪,直取另一只石像的心窝。
锵锵两声,攻击被挡下,左石像冷冷地道:“吾乃看守者;封,将赐予罪人应有的惩戒。”
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傀儡啊?说话一板一眼的。肖恩皱眉,同时松了口气:是傀儡就好办!不管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都决不是人类的对手,何况他已经初步了解对方的作战模式。
看守者;牙――攻击型。
看守者;封――防御型。
看似珠联壁合,天衣无缝,在他眼里,却比一道土墙还不堪一击。
牙再度扑上,被化解攻势。肖恩一边闪避,一边往后退去。这正是他希望的:近身战中,封就很难及时为同伴张开防护罩。他打算先解决拥有强大攻击力的牙,再来对付活像老乌龟的封。
激烈的爆音连成一气,刚猛的硬拳与坚硬的石牙在半空正面冲突,棕发青年的周身流转着金色的波动,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耀眼。神址的看守者竟然承受了圣斗气惊天憾地的攻势,只裂开几丝细缝,硬度可见一般。看出力气和速度讨不到便宜,肖恩改变战术,抓住对手咬来的利牙,翻身――贯!
砰!牙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本来光是贯的劲道不足以产生这么大的效果,原因是肖恩在翻身的途中还狠狠踢了脚它的肚子,借助反作用力飞跃至空中,俯冲而下,宛如降临荒芜沙漠的一滴雨滴。
泛着金光的拳头配合时间差挥出,加上集中一点,落下的加速度,高速动作产生的风压,即使牙的硬度也吃不住这样的重击,一声钝响,头颅爆裂,露出乳白状的物事。肖恩并不知道脑是对方的弱点,何况他一直当牙和封是真正的石像,却如此准确地猜中,战斗直觉之灵敏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没有放过这个优势,肖恩再次抓住对手――只是这回是抓着牙的后腿――甩!漫天扬舞的沙尘使封看不清同伴的情况,瞬息万变的战局也令它来不及反应。优雅地回旋,双足以不间断的连环蹴踢踢在牙的心脏中心,放手时牙以直线的轨迹飞出,重重撞在大理石廊柱上,激起大片灰尘。
“啊啊啊――不能撞塌神殿!”肖恩惨叫着扑过来抢救,这时委顿在地的牙张开嘴,吐出一枚闪烁的光珠。肖恩侧头躲过,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他用眼角余光一瞄,银白色的条光在沙漠上铲出深深的痕迹,击中远处一座沙丘,顷刻间灰飞烟灭,威力着实惊人。
但再大的力量,打不中还是没用,肖恩并不惧怕,闪开牙明显变慢的攻势,膝盖抬起,正中对方的重要部位。牙闷哼一声,滚倒在台阶上。
“咦!会痛啊?抱歉……等等!你不是石像吗?”因为同是男性而感同身受的肖恩忘了追击,停下来点头哈腰,然后愣住。终于逮到机会的封吐出一连串光珠,吃了一惊,肖恩错过了闪避的时机,但是他有别的保命策略。
“绞浪旋!”
青色的风卷拔地而起,裹住青年的身体,将射向他的光珠悉数弹开。意外平复后他的嘴角浮现出笑意,那是惊喜的情绪。
本来要是封只会防守,仗还有得好打,这下事情就好办多了!
将右手掌心对着天际,肖恩念出攻击咒文的起动语:“星牙之闪灭!天雷降临!”
数以百计的光弹朝牙袭去,炸裂的闪光让人完全无法逼视;天空瞬间聚集起深厚的云层,灼目的落雷伴随光弹的攻势直直劈落,可惜在牙周围升起的光幕将两者尽数挡下。
看也不看自己的攻击成果,肖恩径直冲向神殿大门,速度远胜刚才。脑中深印着“神圣之地,不容世人踏足”这一概念的封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背影吐出大丛光珠,却不料正中对手下怀。
“镜盾!”高速回转的肖恩双手在胸前交叠,无形的防御壁将封的攻击弹回自身,没有牙的敏捷的它吃个正着,连翻数个跟头掉进同伴先前砸出的沙坑里,一时爬不起来。而牙也早在先前的近身战中就丧失了泰半的战斗力。成功造出最佳状况,获得充裕时间的肖恩发动一击必杀的咒文:
“散落于世界各个角落,奉我为王的十二精灵,以继承者之名,召来!借予我森罗万象之力,还予我日月星光之辉,创出无尽毁灭之界――幻胧相破!”
各色光球开始在青年身周围绕,汇聚成绚丽的闪光之流;逐渐压低的铅云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暴风雨的前奏;炸雷在狭小的空间里流窜,化作狂暴的漩涡巨浪;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所有的能量被压缩成团,悬浮在青年高举的手臂上方,灿烂的光芒仿佛夜空突然多了一颗启明星。下一秒,挟带难以估计之力的晓星爆发开来,狂啸的光波倾泄而下,飓风吹起青年的浏海,露出额心的十二芒星和左右两个金色的符文。看见这一幕,牙和封瞪大眼。
“耶罗耶!”
“神之子!”
神殿看守者一齐跪下,“请原谅……”
没能说出后面的话,炽白的光之洪水同时吞没了它们。
******
纯白美丽的花朵静静舒展着娇嫩的花瓣,延伸到无垠的彼方,微风卷过,无数晶莹翩翩起舞,成就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致。
花海的中央伫立着一座像是宫殿的建筑物,毫无杂色的纯白,干净,却也寂寞。
蓦地,这白色的世界多了个身影,金色的长发给单调的景色增添了一抹绚丽,五官仿佛大理石雕刻般精致典雅,修长的身子罩着雪白的长袍,在领口和袖管刺着金线图案,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圣洁高贵。
[贺加斯!]
几乎在男子出现的同时,宫殿里奔出一个人。与他截然相反的漆黑长袍,银色织边。柔顺的黑发下,狭长微挑的双目也是宛如夜空的颜色。他一头扑进白衣男子怀里,欢声道:[贺加斯!贺加斯!你来看我啦?]
[嗯。]白衣男子的音质华丽明亮,语调却没有起伏,就和他的表情一样,僵硬死板。但从他轻拍黑衣男子后脑勺的动作,还是能感觉出深深的温柔:[很无聊吗?]
[什么是无聊?]
[就是……]白衣男子沉吟半晌,迸出一句,[你不用知道。]
[贺加斯!]黑衣男子往后跳开一步,露出不满之情,[你又来了!老是‘你不用知道’、‘你不用知道’,到底什么我才能知道?]
[你什么都不用知道!]白衣男子斩钉截铁地道。黑衣男子一窒,良久,六神无主地道:[可是――可是――]他肚子里明明有一大堆话要说,却受限于贫乏的词汇,完全表达不出。
憋到后来,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泪花。
[你你……]
――你欺负我。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欺负这个词,也不知道此刻充斥于心房的情绪叫作“委屈”。
看见他的样子,白衣男子神色微微软化,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相信我,兰修斯,我是为你好。你的宿命比我还沉重,什么都不知道对你才是最好的。]
[贺加斯……]黑衣男子惊讶得张口结舌。眼前的人虽是他的孪生兄长,性格却是和他相反的内敛,平常连个笑容也极少给他,别说抱了。
[嗯!]
黑衣男子本是小孩子心性,就算不管他一会儿也会消气,何况被哥哥抱着哄?当下嘴角笑咧到耳根,只差没粘条狗尾巴在后头甩啊甩。
顺滑清亮的发丝拖曳到地上,手指穿过时如抚冰丝,被上好锦缎包裹的身子偎依在他怀中,渗着淡淡的凉意。贺加斯合上眼,感到一股暖流缓缓涌出,抚平了折磨得他痛苦不堪的悲哀与无奈。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有这个人在,我就能撑下去,撑到万物都归于虚无的那天。
[兰修斯,我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黑衣男子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将一样柔软的物事放在他掌心。
那是朵随处可见,平凡无奇的粉红小花。
[哇――]黑衣男子发出巨大的惊叹声,如视珍宝地捧着,颤抖得差点拿不住,[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好漂亮!]
[花。]
[咦?那天堂是什么?]黑衣男子用脚尖点点身边的纯白花朵。
[也是花。]包住对方的双手,白衣男子的双眼在刹那写满无尽的苍凉,和无尽的忧伤,[这是人界的花。]
[哪个人界?]
[艾斯罗威亚。]白衣男子顿了顿,道,[你做好准备,最近可能需要毁灭这个世界。]
[哦。]黑衣男子随口应了声,仿佛对方要他做的不过是今晚多烧一个菜,满心满眼,只围着小花打转,[贺加斯,贺加斯,这花是有人种的吗?像我种天堂一样?]
这回白衣男子停顿了甚久,才低声道:[有人。]
[谁?]
[基西莉亚,基西莉亚;赛普路斯。]
[好像是个女孩子啊。]
[嗯。]白衣男子轻叹,脸上闪过奇妙的波动,[她是个好女孩。可惜,她的哥哥触犯了禁忌。]
[咦!那她不是会很难过吗?]
[为什么这么说?]白衣男子眼神一凝。黑衣男子慌乱地道:[因为她的哥哥要死了,触犯禁忌的下场只有死,不是你说的?可是‘哥哥’怎么能死?比如你,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那个基西莉亚也一样吧?]
白衣男子敛去表情,声音也变得仿佛石膏像般冷硬:[我们是神,他们是人类,我们拥有的情感他们一概没有。]
[这样啊。]黑衣男子信以为真,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
[何况,即使我们不终结他,基连;赛普路斯也命不久矣。优希亚率领的解放军马上就会打到帝都,欧斯麦肯王室视他为眼中钉,温菲格集团早就想除掉他,七塔嫉妒他的才干和地位――他虽绝顶聪明,又岂能对付得了这许多人?]白衣男子背转过身,眺望蓝天的彼岸,[欲火不息,战火不息。人类的欲望没有止境,这个宇宙却不是没有限度。时间的尽头是虚无,进步的尽头是破灭。即使我们不出手,艾斯罗威亚的历史,又能维持几天?]
转过头,白衣男子注视显然一头雾水的弟弟,露出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很清寂,很疲惫:[抱歉,激动了。]
[不……]黑衣男子摇摇头,[只是,我听不懂,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什么也不用懂,什么也不用明白。]贺加斯踏前一步,捧起他的脸庞,喃喃道,[你只要快快乐乐、单单纯纯地过日子就行了。兰修斯,兰修斯,如果神也可以有欲望的话,我希望你幸福。永永远远,不要被你的宿命伤害到。]
******
回过神的刹那,棕发青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肖恩!肖恩!你怎么了?没事吧?”
“莉瑞尔……”听见沙之精灵的呼唤,他才想起前因后果。打倒看守者后,他带着红发少女冲进神殿,一眼就看见摆在祭坛上的法器。因为希莉丝体内的封印之力太过庞大,花了半天才全部转移走,不过光是装得下他就庆幸不已了。当他把法器放回祭坛上时,发觉镶嵌在四角的夜明珠有一颗不太对劲,刚想挖出来研究一下,一大堆影像就灌入脑中。
“这颗珠子有什么不对吗?”莉瑞尔想起青年是碰了夜明珠才变成呆呆的样子。
“嗯,这是回忆珠。”拿起闪烁着华光的晶莹球体,肖恩脸上满是疑惑之情。众神的名讳他全知道,就是没听过“贺加斯”和“兰修斯”两个名字(注:肖恩是大黑暗时代的人,不知道协调神和混乱神的大名。至于混乱神的名字为什么是兰修斯而不是优希亚,后文会交代);还有赛普路斯这个姓……那个基西莉亚和基连很有可能是维烈的亲戚,那还是把这个带去给维烈吧。
想到这里,他有点纳闷:为什么维烈没发现回忆珠?随即恍然大悟:红发青年虽酷爱挖宝,却从不碰真正的“宝贝”,只对古董和法器感兴趣,没注意到夜明珠的异样完全不奇怪。
莉瑞尔惊叹:“咦!回忆珠?就是诸神遗产的回忆珠吗?让我摸一下!”说着,将手覆上青年手中的宝珠,“……怎么什么都没有?”
“好像对魔力不足的人不起反应。”
“讨厌~~偏心!”
肖恩轻笑,将回忆珠塞进口袋。此刻的他万万没料到,因为他的决定,两年后,爆发了一场神魔战争。
走下台阶,他端详红发少女,欣慰她略略泛起血色的脸颊,问道:“莉瑞尔,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啊?”莉瑞尔一怔。
“如果你没有别的预定的话,跟我们一起旅行好吗?”肖恩转过头,诚恳地笑道,“我不想和你分别,我喜欢你。”
沙之精灵沉默半晌,微微笑了。
“肖恩,你以后千万不要对人类女孩子说这种话。”
“咦?”
“喜欢这个词,是神圣的,只能对希望共度一生的人说。”莉瑞尔倾前,食指点在对方唇上,“吻也是,只能献给真正喜欢的人。”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莉瑞尔啊。”肖恩不解地搔搔头,“而且我姐姐说,喜欢有很多种,不止恋人间一种喜欢。”
“哎呀呀,原来还没开窍啊。”莉瑞尔一手抚额,唇畔却漾开怜爱的笑意,“真是的真是的,即使在还使用同步魔法的千年前,我也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类。”
“啊,我是……”肖恩正想说自己是一千年前的人,被对方打断:“肖恩,我不能跟你们一起旅行。”
“耶!!?”
莉瑞尔侧过身,仰望刻画着众神图案的天顶:“我是个沙之精灵,最接近‘负’的元素精灵,我在的地方会慢慢贫瘠化,最终变成沙漠。虽然因为我现在力量所剩无几,影响会弱很多,但有心人还是看得出。”
“这好办!我帮你张个防护罩就是!”肖恩拍打胸脯,压根没听出对方话中的深意。莉瑞尔一笑,干脆挑明:“肖恩,我们元素精灵,是很珍贵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所指的‘珍贵’,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珍贵’。和一千年前比起来,现在大气中的魔素稀薄了很多,连带玛那精灵的数量也大为锐减,更别说我们元素精灵。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
肖恩蹙眉,阴郁的眼神仿佛触及某个不快的回忆:“捕捉?”
“嗯。”莉瑞尔点头,愤怒地道,“我们本来是很亲近人类的!过去,还使用同步魔法时,能够召唤我们的都是心地单纯的好人,会跟我们聊天,一起并肩作战。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强制咒文一念,我们就得乖乖听话,谁还管你心里怎么想?上阵送死派第一个,回来也叫你做牛做马,或者用些古怪的花招强行提升我们的力量。自从八百年前被召唤过一次后,我就发誓,再也不离开死亡沙漠!再也不回应任何一个人类的召唤!”
“……”
“啊,我不是说肖恩不好。”瞥见青年愧疚的神情,莉瑞尔捧起他的脸,绽开真挚的笑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所以我才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肖恩本想说“我会保护你”,忆及自己没多久就会消失,缩了回去。
莉瑞尔环住他的肩膀:“你不会消失的,你这样的人,如果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那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肖恩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些微的讥嘲:“莉瑞尔,我认识很多不该死却死了的人。”
这回换沙之精灵无言,松开手臂,她像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对方。
“所以我从来不信神,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同伴。”琥珀色的眸子期盼地凝视她,“和我一起走,莉瑞尔。我不能让希莉丝他们目睹我消失的样子,但我毕竟是个普通人,不可能不畏惧死亡,我希望有个朋友为我送行。”
“……不。”
良久,莉瑞尔才一字一字道:“因为你会活着回来看我,所以我不用为你送行――我坚信。”
“好吧好吧。”看出说服不了对方,肖恩叹了口长气,俯身抱起红发少女,走进画好的传送法阵,回首笑道,“虽然还是不相信奇迹会出现,但我会努力活久点,争取回来看你一次。”
目送青年的背影,沙之精灵涌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
天色微光,夜晚的寒气消散得一干二净,炙热的光波开始倾洒大地,使诺大的沙海呈现出蒸笼的趋势。
白色的大理石神殿前出现一个身影。长及地面,让人联想到春日暖阳的金发随风轻冉,却没有沾上一粒风中的沙尘。他的容貌是笔墨难以描绘的俊美,人世以外的绝色。单单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荒凉的沙漠就因他的存在变成华丽的画卷。
唯一的缺憾是,男子嫩草色的眸没有任何表情,绝俊的脸庞也没有一丝一毫可称之为[情绪]的波动,僵硬一如大理石雕像。只有在瞥见牙和封的遗体时,眼底才漾开极浅极浅,浅得几乎看不出的涟漪。
“辛苦你们了。”
华丽的嗓音因同时逸出的叹息微微黯淡。他缓步走向大门,脚下的黄沙随着他的动作变作绿地,飞快铺展开来,生命的气息笼罩了方圆百里的空间。
进入大厅,他停下脚步,环视四周,耳畔仿佛又听见了那怀念的声音:
[贺加斯!]
“那个东西,应该还在这里。”对被某人洗劫一空的其他宝物毫不在意,男子径直朝前走去。然而看清祭坛,他那连瞧见部下尸体也没变化的脸色刹时变了,而且变得很难看。
没有!?
抚摸缺口,贺加斯一时六神无主。他本想用回忆珠唤醒兰修斯的记忆,惟有这个法子能在不伤到他的前提下,开启封印,这可如何是好?
“啊!”
一声惊呼扬起。贺加斯转过头,视野中却没有映出半个人影。
来人正是莉瑞尔,她越想越担心,终于还是决定追上去,不料撞见一个陌生人。
打量眼前的男子,她震惊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和拯救了她的气息一模一样!
“你是……”
“你是已死的生命。”
贺加斯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举起右臂,莉瑞尔顿觉一股巨力拉扯,能量迅速流失。
“为……!”
下意识地明白对方在做什么,莉瑞尔却已无力问出困惑,当看见一颗光球飞出体外时,她竟意外地平静下来。
呵,难怪会有不好的预感,原来有危险的是我不是那个人啊。留下一个欣悦的笑,沙之精灵的形影逐渐模糊,最终变成黄沙崩散开来。
“魂归魂,土归土。已死的生命,不应留恋现世。”俯视沙堆,贺加斯吐出不带感情的低语,瞥了眼手中的光球,他微一蹙眉,“不对。”
昨晚“他”送出的力量,决不止这么点。
略一沉吟,贺加斯的目光落在神殿中央的法阵上,这时,他全身一震,脑中响起充满愤怒的喊声:
《天下人你谁都可杀得,只有他你一根寒毛也别想碰!》
“……你某些地方,和我真的很像呢,帕西尔提斯。”
合上眼,创世神修长的身子化作点点金光,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
休伦托是位于死亡沙漠边缘的小镇,因络绎不绝的行脚商人繁荣。镇里真正的住户不过几十家,剩下的全是旅馆酒店。
“老板!再来四碗烧鸡肉!”
“是。”服务生挂着抽筋的笑容退下,没等他走到柜台后,那催命般的叫声又响了起来:“红烧乳猪也没了,来两份!啊,还有给我一锅白米饭,一杯漱口用的茶,菜单上所有的点心!”
“……”
除了忙得陀螺也似的服务生,每个人都呆呆看着碗盘以光速清空、叠高,埋住那个吃得全身上下没处干净的男人。终于终于,最后一只碗放回桌面,随着一声满足的叹息,余人也舒了口长气。
“你吃饱了吗?”
红发少女柔声问道,挥手示意服务生端走“碟山”。棕发青年一脸幸福地点头:“嗯~~”
“那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你可以吃东西?”
被口腹之欲冲昏头的某人刹时冻住。
由于怨灵的负力和沙灵的正力在咒语的作用下达成平衡,他现在的身体和普通人没两样,只是能量用完的一刻,他会彻底消失在世上,当然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希莉丝知道。
“呃,嗯……”肖恩万般懊恼地瞪视收走最后一只盘子的服务生,如果有东西挡着,他就可以比较自在,不会被对方炯炯的目光逼得汗如雨下、坐如针毡,“这个……对了!因为我太想吃太想吃了,就不知不觉吃起来,哈哈。”
希莉丝瞅着对座的人,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你的撒谎技术比三岁娃儿还不如。
“呐,别问了啦,快喝汤,我特地叫老板娘炖的。你身体刚复原,不能吃油腻和固体的食物,喝这种补汤最好了。”肖恩殷勤地将热汤舀在小碗里递给对方,一来是为了转移话题,二来是真的关心少女的身子。
“谢谢。”接过小碗,温暖的不止手,还有整颗心,但希莉丝并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从青年的态度,还有某些行为,她就能断定:他隐瞒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不过,心上人的好意,也是无法拒绝的,希莉丝红着脸喝汤。
这时,老板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声问道:“抱歉,两位,可以付帐了吗?”棕发青年刚才表现出的食量太过惊人,虽然他怎么看也不像个吃霸王餐的人,但老板夫妇还是不能放心。
“啊,你等会儿。”肖恩把包放在桌上,翻找起来,心想:若是找不出钱,就把回忆珠典当了。
“拿去,不用找了。”希莉丝从腰包里取出一枚金币,放在桌上。老板欢天喜地之余,也感到不好意思:“这…太多了,如果包括房钱的话……”
“包括包括!”肖恩插口,“我们今晚住下来,给我们一间两个床位的上房。要朝南的,还要有暖炉。”
原来是夫妻啊。打两人走进店就一直在猜测他们关系的众人恍然大悟。谁叫这对男女外形亮眼,不引起注目也难。
希莉丝干咳一声,道:“两间,一间照他说的。”
未婚夫妻――众人修改。
“希莉丝!”肖恩蹙眉。希莉丝微微一笑:“没事的,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她很清楚眼前的人决不可能对自己有歪念,倒是她哈他哈到必须用隔离的方法抑制心猿意马的地步。
是夫妻,只是女方拉不下脸承认。再次修改的众人开始在脑中构绘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红发的小姐是某某国的公主(问为什么是公主?看那气质就知道!),棕发的年轻人是保护她的侍卫(问为什么是侍卫?看那吃相就知道!)。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缔结了深厚的情谊,却限于地位的差距,无法结合,终于在某天私奔,来到这个荒凉的小镇,打算在沙漠隐居,避开追兵的纠缠。
同样这么想的老板无视棕发青年的叫唤,收起金币返回柜台――公主的命令当然高于侍卫,何况公主还是金主。
“服务态度真差。”抱怨了一句,肖恩转向少女,劝道,“希莉丝,还是和我睡一间吧,你现在连拿个杯子都吃力,万一半夜起来喝水或上厕所,有我在比较方便。”
“行了行了,我能照顾自己。”希莉丝不快地道,她很感动他的关怀,却讨厌他的口吻,像对待一个孩子。
肖恩有点受伤。瞥见他的表情,希莉丝放柔语气:“要是有需要,我会叫你的。”唉,她就是拿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没辙。
一见少女喝完汤,肖恩就催她上楼休息。希莉丝不愿:“刚吃好就睡会胖的。”肖恩啼笑皆非:“你还在乎这个?你知不知道你瘦了多少?”
“我瘦了!?瘦得厉害吗?”希莉丝尖叫。女生爱俏,何况在心上人面前?若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别说扎他的眼了,自己想象也难堪。
“还好。”
“快上楼,我要睡了。”对方说“还好”,事实肯定糟糕百倍,希莉丝立马站起,往楼梯走去。肖恩高高兴兴地跟在后面,他刚刚突然想到:既然能吃饭,也一定能睡觉了。除去吃饭和洗澡,睡觉是他最怀念的人生乐事。
点燃暖炉,铺好床铺,棕发青年又叮嘱了好几声,才不放心地走出房外。关门的前一刻,红发少女突然叫住他:“肖恩。”
“嗯?”
希莉丝环住他颈项,踮脚吻住他的唇。久久,她松开双臂,推了呆若木鸡的某人一把:“晚安。”砰地关上门。
晚安?还睡得着吗?
******
次日,两人离开小镇,往南走去。
“为什么不留在休伦托等阳他们?你不是说你的分身正带着他们过来?”
“他们要到还早,干脆我们先去矿山,叫那个矮人铸剑。”说话时,肖恩眼睛看着旁边。
希莉丝皱眉:又来了。打她顶着黑眼圈从房间里出来,撞见呆呆杵在门口,显然站了一夜的青年,他就再没正视过她。本来表白时,她有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是他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算什么意思?
“肖恩,那个吻,不是给同伴也不是给朋友,是给我钟情的对象的。”
棕发青年身体一僵。
“要是你不喜欢我,就明白说出来!”一边大吼,红发少女一边擦去情不自禁涌出的泪水。
不喜欢吗?肖恩苦笑:如果不喜欢就好了。
他这个人是不点不透,一点就透。何况希莉丝对他的心意,他早就隐隐约约察觉,只是……他来日无多了啊!接受她的感情,却又在不久的将来将她抛下,岂不是比拒绝更残忍?那么……
停!
青年猛地闭眼:自欺欺人的行为,只会使情况更恶化。又不是下一刻马上就死,想那么多干嘛,还浪费时间。
珍惜希莉丝的心意,珍惜最后的时光,珍惜自己的愿望。
――好!就这么决定!
能够承认所有的事实,是肖恩的优点之一。既然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又没有解决方法的话,干脆什么都不想,把烦恼丢给未来,免得现在也不痛快。黑发少女和银发青年共有的,顾虑东顾虑西,尤其顾虑对方的自虐性,在棕发青年明朗直爽的精神里是丝毫不存在的。
“希莉丝,我也喜欢你。”
心里的乌烟瘴气一消,肖恩立刻转过头,开心地道。
“……啊?”
因为对方迟迟不做声而越来越绝望的希莉丝听见这句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牵起她的手,他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喜欢她不许他吃零食的霸道;喜欢她把手巾放在他额上的体贴;喜欢她第一个发现他没有换洗衣服的细心;喜欢她平时被成熟掩盖的娇气;喜欢她穿着连衣裙时漂亮的模样;喜欢她说“那种回忆,丢掉也罢” 时的深邃神情;喜欢她无畏死亡的坚强微笑;喜欢她得知他变成怨灵时心疼的哭喊;喜欢她为他拭脸时温柔的眼波;喜欢她要他讲故事时撒娇的语气……那么多的喜欢,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喜欢]。
本想确认一下,但看见对方的眼神,希莉丝就放心了。
那是真正的,爱恋的眼神。
绽开无比欢欣的笑靥,红发少女收拢十指。
她的情,终于有所归依了。
******
当晚,肖恩和希莉丝在野外扎营。受地理条件所限,隐捷敏亚的村庄都集中在中部地带,所以即使一连几天看不见人烟也不奇怪。
被柴薪爆出的声响惊醒,棕发青年揉揉眼,打了个哈欠。他在营地周围设了结界,不怕有魔兽或野兽闯进来。
红发少女躺在他身旁,好梦正酣。此刻黎明未到,正是最好睡的时刻。添了几根木柴,肖恩将桶里的水倒进铜壶,煮起咖啡来,准备做顿丰盛的早餐。
蓦地,他脸色微变。几乎在同时,希莉丝一跃而起:“五匹马,往这边过来了!”
“不,六匹,前面一匹腿被布包住了。”肖恩纠正,不慌不忙地把刚敲好鸡蛋和培根的煎锅拿下火堆。
话音刚落,南边的地平线尽头就出现一骑孤影,依稀可看出马上人是个少女。不一会儿,五骑人影陆续映入视野。其中一人吆喝了数声后,端起十字弓,将一只短驽射进少女的马臀。
一声哀鸣,马抬起前肢,将那少女颠了下去!千钧一发之刻,肖恩及时赶到,抄起她的身子。
“没事的,没事的。”一手夹着少女,肖恩一手抱住马颈,安抚道,“马上就不痛了,静下来!”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那马竟真的站定在原地。
“希莉丝,快来!”
“你拔吧。”刚好赶到的红发少女断然道,肖恩一把拔出短驽,血喷出的瞬间,白光从希莉丝掌心射出,只半秒钟便治愈了伤口。
这一磨蹭,那五个骑士已奔到近处,一句话也不交代,三人拉弓,两人提刀,就往肖恩和希莉丝招呼过来,却被一道透明的障壁悉数挡下。
肖恩放下少女,转向五人,黑色的镰刀在手中飞快成形。
“肖恩!你不能见血!”瞥见这一幕,希莉丝紧张地喊道。
“……”棕发青年连忙收起镰刀。其实他已不是怨灵,见血并不会有事,但如果瞧见他杀了人还保持清醒,红发少女再猜不出真相才怪。
“空间之神贝里卡斯,请聆听我的祈愿,将我眼前的形体,转移至未知的彼方――瞬间传送!”
二十只马蹄铁下浮现出灰色的法阵,薄纱般的光芒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罩子。随着一阵强大的违合感,光消失了,五名骑士和他们的座骑也不见了踪影。
小风波平息后,两人将那个少女带回营地。
“喏!咖啡,镇定一下。”肖恩将浓香四溢的液体倒进木杯,递给对方。
“谢谢。”少女吐出清脆而不失柔和的嗓音。刚才没看清,眼下借着火光和初萌的天色,只见她约摸十七八岁年纪,黑亮的长发扎成马尾,五官非常秀致。
“你这个莽撞的家伙,冒冒失失就抖出武器,要不是我提醒,你现在又发疯了!”希莉丝余怒未休地拉扯青年的辫子。
“痛痛痛!”
“哼!”希莉丝又拉了两下,才松开手,朝少女绽开友善的笑容,“我叫希莉丝;佛罗伦兹,他是我情人,肖恩;普多尔卡雷,你呢?”
少女没有马上回答,打量了两人一会儿,才露出信任的微笑。
“我叫柳轩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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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回忆珠的一段是截取自讲述魔族起源的番外篇《末日世界》,因为很喜欢,就放在这儿了。受不了问号的读者可以自动屏蔽,里面的谜和《满愿石》没多大干系。《末日世界》的主角是文中提到的基连和基西莉亚,他们是维烈的父亲和姑姑,还有个主角是艾尔拉斯(魔王)的父亲优希亚。再多余地补充一句:基连在《末》的地位是和罗兰相同的第一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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