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帕西斯被罗兰逮回去的隔日,当地人称为[迎冬祭]的节日在杨阳一行的期盼下到来,几个女孩甚至穿上充满梅迪风味的长裙,戴上月赠送的首饰。由于祭典的主题是[奔放],面纱倒是不用戴了,也令她们更加高兴。
“杨阳,你也穿啊,我还特地帮你买了一套。”
肖恩抖开一件浅蓝滚白绒的连衣裙,纳闷地道。杨阳一脸无奈:“但是你没有买假发。”
“假发叫肖恩变个给你好啦。”昭霆正在选毡帽,头也不抬地道。莎莉耶拿起一个四周垂挂银铃的帽子,建议道:“要么就戴这个,保证不会被认出。”杨阳嘴角抽搐:“什么不会被认出,我本来就是女的。”
“是啊,你本来就是女的,所以你是不是应该穿上裙子,和我们一起玩?”希莉丝牵起她的手,促狭地眨眨眼睛。于是两位男士被扫地出门,女孩们叽叽喳喳地围着同伴梳妆打扮。
约莫半小时后,满脸通红的杨阳被簇拥着走出客房。乌亮的长假发在两鬓夹以星形的发饰;身穿白色短上衣,里面是肖恩买的连衣裙,下摆到膝盖;腰带是橙黄色的,在背后打了个大蝴蝶结,延伸的部分长及小腿;足蹬尖头有毛球的皮靴;头戴前方附有额饰的圆帽,整个人仿佛冬日的精灵。
“好漂亮!”肖恩真心鼓掌。耶拉姆也露出赞赏之色。
杨阳松了口气,腼腆一笑。希莉丝举起拳头,气势十足地道:“好!出发!”
“哦――”
外头还下着小雪,却丝毫不影响欢乐的气氛。街上人来人往,摊贩多达数千个,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广场上的木架,那里是今天祭典的重头戏――[射胡桃]的比赛场所。规定只有男性可以参加,射下最上面的那颗胡桃获胜。胜利者的女伴将得到[胡桃皇后]的美誉和一件最新款式的长裙,胡桃也会被挖空灌进最名贵的香料,作为奖品。
而这会儿,就有两个人看着那座木架流口水。
“那些胡桃看上去都好好吃……”
“是啊,我一定要射下几只……”
希莉丝捶了下其中一人的后脑勺――亏她还指望他让她做胡桃皇后呢,结果什么都想着吃!杨阳掩嘴轻笑。莎莉耶损道:“你们俩是猪啊。”
“民以食为天!”昭霆振振有辞。肖恩揉着脑后的大包颌首赞同。希莉丝正要再揍,杨阳劝阻:“好了好了,待会儿肖恩把最大的胡桃射下来,给希莉丝赔罪。”
“哦。”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赔罪”,肖恩还是大度地答应。耶拉姆道:“射胡桃要晚上,先去市集逛吧。”
迎冬祭分为三个大项目:烤肉、露天舞会和射胡桃比赛。除此之外,面向女性的各种小游戏小商品也是一大玩点。昭霆、希莉丝和莎莉耶像不要钱似地大肆采购,肖恩苦命地沦为跟班兼跑腿,负责接收她们的战利品。让他欣慰的,另两个非但没买东西还赢了许多东西:杨阳在射箭摊头赢了两大包糖果;耶拉姆在飞镖摊头赢了十几只布娃娃。
“阳好棒!”
“谢谢!”
昭霆附送前者一个香吻,莎莉耶给了后者一个拥抱。
把弓箭还给摊主,杨阳忽然轻声叹息。肖恩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心情:“怎么了?”
“我在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样的景象。”
杨阳双手放在背后,环顾大街。庄严精美的建筑,熙来攘往的人群,路旁系着彩带的圣香月树,以及不断飘落的晶莹雪絮倒映在她深幽的黑哞里,化为一抹惊艳和惆怅。
“当然不会了,生命中每一个美好的瞬间,都会牢牢刻在记忆里,就算影象忘了,心情也会记得。”肖恩手指自己,漾开明朗的笑靥,“像我,就记得很多很多开心的事,什么时候消沉了,难过了,就拿出来回味一下,又会干劲十足。”
“倘若那个时候你们都不在,只剩我一个人,怎么办?”
“你还会邂逅新的人嘛,而且我们也不是不在,是在另一个时空,而思念可以跨越空间。何况我还是你宿命的另一半,到时一定有办法联系的。”
“嗯。”杨阳的心境豁然开朗,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谢谢你,肖恩。”却见对方怔忡地注视自己,奇道:“怎么了?”肖恩红着脸搔搔头:“啊,抱歉,你刚刚笑得好像维烈,我一时看呆了。”
“你想他了?”杨阳揶揄。
“嗯,上次忘了跟他说,尽量在过年前赶回来,还有索贝克。”
“是哦,如果能一起过年就好了。”
两人正聊得起劲,一个清脆的声音怯生生响起:“先生,要不要买束花?”
“哎?”肖恩回头看去,在视野中具象化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小鹿般的眼神,大冷天,却只穿了件单薄的连身长裙,因此冻得瑟瑟发抖,右手挎着只竹篮,里面放满鲜花。标准滥好人的青年当场同情心大起,一掏腰包却摸了个空,连忙叫前面的少年救济。
耶拉姆心想花也不值几个钱,掏就掏了。昭霆三人兴致勃勃地挑选喜欢的花卉。惟独杨阳眯起眼,上下打量卖花少女,断然吐出三个字:“索贝克。”
“啊!?”肖恩等人呆住。
帕西斯伤心欲绝,连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都看得破!?”
“因为冬天没有花。”
“……”
失策。抹了把脸,银发青年拾回残破的自尊心。昭霆激动地跳到他面前,两眼放光:“索贝克,索贝克,你好好玩,老是变来变去!”
“可惜也老是被看穿。”帕西斯叹了口夸张的气。杨阳笑道:“平心而论,你真的演得很像,只是运气不太好。”肖恩欣喜地道:“太好了,索贝克,刚刚的话你听到了吧,新年一起过好不好?”
“这个……”
希莉丝诚挚地道:“我们也算是同伴了,别见外,一起过年吧。”想起和罗兰的约定,帕西斯踌躇不语。见状,肖恩失望地垮下脸:“不行吗?”
一看到他的表情,帕西斯就没辙了,当下双手合十举高过顶:“行行行,我保证到!……不过我要后半夜才能来。”幸好理智及时踩煞车,没忘记申明一句。
“一言为定。”杨阳笑着竖起食指,“还有,你一定要来得及和我们一起喊‘新年快乐’。”帕西斯白了她一眼,迫于肖恩的目光压力,只好答应。
“耶――”昭霆振臂欢呼。耶拉姆用一贯淡漠的语气邀请:“没吃饭的话,一道去吃烤肉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因为雪还在下的关系,原本露天的烤肉大餐改成室内进行。肖恩亮了手“爆炎烧烤”的绝技,让莎莉耶看得目瞪口呆。帕西斯眼里浮起笑意:记得以前,肖恩师父也是这么烤给他们吃。
“索贝克,来。”肖恩熟练地切下几片最好的烤乳猪给他。基于“来者是客”的道理,余人均未抗议,除了昭霆叫了几声。
莎莉耶一直偷瞄帕西斯,这时终于忍不住,在杨阳耳边道:“他到底是男是女?”
“男的。”杨阳不假思索地道,然而瞧见对面的人一小口一小口吃肉的动作,也不确定起来,“索贝克,你是男的吧?”
“对啊。”
“可是你的吃相很……秀气。”
“因为我现在是女孩子的模样嘛。”帕西斯先咽下口中的食物,擦擦嘴,才回答,“而且,这女孩也是很矜持羞怯的性格。”
“哦。”真是位敬业的演员。
“你是照真人变的?”希莉丝好奇地问道。帕西斯忙着咀嚼,嗯了一声。肖恩把更多的肉往他碗里添,一边殷勤地道:“多吃点,不够再叫!”
耶拉姆太阳穴冒出青筋――这家伙,他以为他是富翁吗!?来自身旁的大喊更令他差点脑充血:“我也要!我再要一头烤乳猪,不,烤全羊!”耶拉姆忍无可忍地吼回去:“不许!”
帕西斯冷眼旁观,脸上笑意盈盈:可怜的少年啊,再锻炼一下心脏的承受能力吧,我从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最后是杨阳打圆场,追加才以小半只烤全羊定案。
以外表和斯文的吃相都看不出的惊人食量歼灭三分之一的烤肉,帕西斯平静地面对众人呆滞的神情,做了个感激的手势:“多谢款待,我会报答的。”
“……索贝克!”见他起身要走,肖恩急忙唤道。
“晚上我会再来。”挥挥手,帕西斯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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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牙祭,一行人继续逛街。因为帕西斯的承诺,肖恩的兴致也高了许多。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天上的星子和地上的灯火共同照耀着整座都市,打扮得比白日更亮丽的女性与男友结伴涌向中央广场。几米高的火焰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传送出源源不断的光和热。围绕放满了胡桃的木架,摊主纷纷收起商品,空出大片场地,让人们舞蹈。
与卡萨兰不同,即使是象征奔放的庆典,保守的梅迪人也不跳浪漫的圆舞曲,而是欢快的踢踏舞。没有固定的舞伴,轮到谁就谁,当然跳得好的话,也可以一直两个人跳。肖恩看得兴奋不已:“哇――我们也加入吧!”
“我不会跳。”杨阳首先为难地拒绝。昭霆咬着大拇指:“神官先生没教过这种舞。”耶拉姆不无得意地道:“他教过我。”
“哼!那你一个人去跳好了!”
“我也会,我所有的舞都会。”莎莉耶翘起尖尖的小下巴。相比之下,希莉丝就有点底气不足:“我曾经跳过一次,不过差不多忘了。”
“没关系,很简单的。”肖恩安抚道,“进去跳两圈,马上就找到感觉了。再不行,我带你们。”
“好吧。”杨阳和昭霆本就有心参加,被他一鼓动,顿时抛去顾虑。
但是下了舞池,才发觉……好难。
杨阳试着模仿周围的人,却跟不上那快速的节奏,只闹得手忙脚乱。肖恩要照顾昭霆,暂时分不出手来教她。没一会儿,杨阳就被流动的人潮冲开,离同伴越来越远。她生性拘谨腼腆,当下只觉丢脸万分,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她跌出人群的刹那,一只手拉回她,接着是柔和的中性嗓音:“左三下。”
黑发少女反射性地照做,环绕着她腰部的手臂带着不可思议的熟悉感,让她的心迅速平静下来。
旋转、牵手、踏步、分开、击掌,只两圈,配合就达到默契的地步。
“你……”杨阳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眉清目秀的面容,桔红色的短发,金棕色的眼眸,略显清瘦的身材罩着褐色的旅行服,没有一点像无名氏神官,是个陌生的美青年。她微微臊红脸:“谢谢你。”
美青年笑了笑:“你终于输了一局。”
“咦?”杨阳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冲口道,“索贝克!”
“是~~”帕西斯笑得仿佛恶作剧得逞的顽童。杨阳展颜道:“你可真会变。”
“这个造型不错吧?”
“嗯。”
“不过――”帕西斯拖长音,以有些恶质的眼神端详她,“想不到你打扮起来也是个美人。”杨阳刚刚退下去的体温又“腾”的升到最高,手脚也僵硬起来。
“嘿,放松点。”帕西斯捏捏她的手,顺便吃下豆腐。杨阳勉强按捺住害羞,却做不到先前一样自在,东拉西扯找话题:“你和肖恩打过招呼了吗?”
“跳第二圈时有向他招过手,应该知道了。呵,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放心你和一个陌生人跳那么久。”
杨阳心一暖,浮动的情绪立刻消失,恢复了往日的俏皮:“这张脸又是你上哪儿剽窃的?”
“什么剽窃,说得这么难听。”帕西斯不满地撇嘴,“我可是郑重地对他说:‘容貌借我用一下’。”
“人家答应了!?”
“没答应,但是默认了。”
不会是吓傻了吧?杨阳暗忖。这时,远远响起几声大叫:“小姐!小姐!”
两人均未在意,心想大概是哪家的仆从出来找偷跑的主人,不想片刻之后,一只手搭上帕西斯的肩膀:“蕾茵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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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触碰到的瞬间,帕西斯就挣脱钳制,转过身来。唤他“蕾茵小姐”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身穿管家的服饰,严厉的表情让他想起那个死在魇魔嘴里的希拉,心情登时差到极点:“搞什么,动手动脚。”
他沉声一喝,自有一股威严散发。女管家不由得倒退数步,随即又盛气凌人地冲上来:“快跟我回去,夫人很担心你!”
“我不认得什么夫人,滚蛋滚蛋。”
“小姐!你太不象话了!”跟着来拿人的还有几名男女仆佣,女仆惊骇地指责,男仆却恭谨地侍立着。杨阳靠近帕西斯,小声道:“你确定,你没有变错性别?”
“我;非;常;确;定。”帕西斯咬了咬牙。
“那他们怎么叫你小姐?”
杨阳的问话没有回音,肖恩等人从另一头跑过来:“你们想对他做什么?”
“这些人是谁?”女管家质问,同时做了个手势,示意部下组成包围网。帕西斯冷笑:“他们是谁,我用得着向你交代吗?”
“你――”女管家气得涨红脸,突然压低声音,“小姐,你不管‘她’的性命了吗?”
“……”帕西斯似乎想起什么,略一沉吟,道,“好吧,我跟你回去,不过不许对他们动粗。”
“只要他们乖乖跟我们走。”女管家看向一头雾水的杨阳一行。
“索贝克?”肖恩忍不住问了声。帕西斯抛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担心,跟我去好吃好睡,报答你们下午请我吃烤肉。”
昭霆四人本来还不知道这青年是谁,听了两人的对话也明白过来,信任地不作反抗,跟着帕西斯离开中央广场,夜风送来人们的窃窃私语:“原来她就是蕾茵小姐啊,果然和夫人很像。”
“的确有点同性恋味道,挺高的。”
“什么同性恋啊,根本是疯子!竟然和尸生子……”
蕾茵小姐?同性恋?“私生子”?杨阳等人面面相觑,心里的疑问堆得像山那么高。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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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管家将他们带到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穿过大得吓人的庭院,停在主屋前,鄙夷地扫了眼肖恩和耶拉姆:“女士可以进去,男人睡柴房。”
“闭上你的嘴。”不等杨阳一行反应过来,帕西斯冷冷地道,“从现在起,没我的命令,不许你开口。”
“我……”女管家才吐出一个字,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心脏,再也说不下去。帕西斯转向其他仆佣:“你们也是,最好分清楚谁是主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立刻准备好六间客房,还有晚宴。”
“是…是。”男仆女仆都哆嗦着答应,只觉这位“小姐”和以前截然不同,让人完全无法反抗。直到菜肴全摆上桌,一名女仆才鼓起勇气道:“小、小姐,你不先见见夫人么?”
“等我吃饱再说。”帕西斯摆摆手,把仆人们赶了出去。
“索贝克,你好威风哦!”昭霆佩服地做膜拜状;肖恩已经在桌前大吃大喝;剩下的人都围着帕西斯,等他做出个合理的解释。
“我可不会对你们耍大牌。”帕西斯一笑,走向足有十米长的餐桌,“先吃饭吧,我边吃边说。”
为自己倒了杯餐前酒,银发青年徐徐道:“这个躯壳的主人,似乎是耶林那市长的儿子。”
“儿子?不是女儿么?”希莉丝表示怀疑,复述市民的话。帕西斯还没回答,杨阳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口吻道:“索贝克,是不是你真的弄错了?虽然那位蕾茵小姐穿男装,个子也很高,可是你照照镜子就会发现,她其实长的很秀气。”
“他是男的!”帕西斯不耐烦地重申,“我是医师,是男是女,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啊!”众人惊讶地瞪大眼。耶拉姆奇道:“那他们为什么叫你小姐?”
“废话,男扮女装嘛!”莎莉耶切下一块鹿腰肉,滔滔不绝地道,“不然那女人干嘛紧张兮兮,硬要我们来,就是怕我们知道秘密。”帕西斯感兴趣地注视她:“你挺聪明的。”
“那当然!”莎莉耶毫不谦虚地抬高下巴。昭霆酸溜溜地道:“不过是点小聪明罢了。”莎莉耶拿起一只坚果朝她丢去。
看着那只坚果,希莉丝露出遗憾之色:“可惜,射胡桃比赛不能参加了。”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们。”
“不怪你,你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杨阳大度地道。肖恩附和:“是啊,而且这里胡桃更多。”
“……”代替希莉丝捶了他一记,杨阳问道,“索贝克,真正的蕾茵小姐呢?你请他出来,然后我们就溜之大吉吧。”
帕西斯啜了口鲜红的葡萄酒,轻描淡写地道:“他死了。”
“咦!!!”
众人呆住,好半晌才陆续回神:“死…死了?”
“嗯,我见到他时,他就是个死人。”
“你怎么用死人的脸?”昭霆毛骨悚然。帕西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以为这样不会有麻烦。”众人想想也对。
“他是怎么死的?”杨阳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自杀,不过……”帕西斯一言未毕,响起敲门声。得到允许后,女管家走了进来,恭身道:“小姐,夫人要见您。”
******
我好像变成惹事体质了。走在长廊上,帕西斯不无懊恼地想。
一直以来,都是他保护杨阳等人,为他们扫除危难,可是包括温泉那次,已经是第二趟他害他们被卷入意外事件了。
是不是隐身暗处,别再和他们接触比较好?帕西斯思忖,不知不觉越过向导,往前走去。
“小姐!小姐!”带路的女管家停在一扇镂金的红木巨门前,连声唤道。
帕西斯又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小姐是叫自己,转过头:“什么事?”
“夫人在这里等你。”一对上他的眼睛,女管家就不敢再大声放肆,战战兢兢地答道。帕西斯踱回来,示意她打开门。里头是一间篮球场大小的客厅,布置除了“奢华”以外让人联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地板和墙壁全部用贵重的大理石拼成,铺着手织的挂毯和地毯;拉起的窗帘也是精工绣制;桃花木做的家具清一色镶上金边;角落的巨大暖炉燃烧着名贵的檀香木。
但对在王宫住过的帕西斯而言,这种程度不算什么,所以他的注意力多数集中在房间中央的人身上,那是个看来三、四十岁的美妇,保养很好,如果年轻十岁,几乎和“蕾茵”一模一样,只是她的红发里掺了一些银丝。
“气到连‘母亲大人’也不肯叫?”美妇声色俱厉地开口。
切!你这副德性也配自称母亲?想起莉拉温柔美好的样子,帕西斯在心里啐舌,脸上也流露出唾弃。美妇气得发抖:“好,好,你大了,骨头也硬了,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女管家劝道:“夫人,小姐回来了,你就原谅他吧。”
“原谅?”美妇嗤笑了一声,斜睨帕西斯,“好吧,念在他还知错能改的份上――看看你的模样!头发剪短了,穿这么难看的衣服,你以为到了这年头,你还能做回男人!?”
帕西斯垂着眼皮,不言不语。
“真蠢材!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是‘小姐’!除了那个肮脏的小杂种,没有任何女人会看上你!不,那个小杂种也不是真心喜欢你,她只不过想攀上枝头当凤凰……”美妇骂得正溜,忽然哽住喉咙,瞪着“儿子”打了个大哈欠,看向墙角的落地钟。
12点?难怪好困。帕西斯揉去沁出的泪水,勉强驱走睡意,他是低血压。
“蕾茵,你――”美妇刚要发火,帕西斯一个冷眼让她闭嘴――他可不想再听她念经。转向女管家,银发青年问道:“她呢?”懒懒的声音,却蕴含不容反抗的魄力。
“地…地牢里。”
“带路。”没有半句废话,帕西斯下令。
美妇只能呆呆目送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去。
******
餐厅内,众人面面相觑。
“这下事情棘手了。”耶拉姆双手环胸,皱眉道。希莉丝沉重地点点头:“既然真的蕾茵小姐已死,我们就很难脱身了。”昭霆困惑地眨眼:“为什么?”
“你偶尔也用脑子想想好不好!”耶拉姆呵斥,“死的可是市长的儿子,难道他们会善罢甘休?不张贴通缉令,至少也会派出追兵。”
“他是自杀的,关我们什么事!”
“内情肯定不单纯。”莎莉耶摇摇食指,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精锐光芒,“就算是自杀好了,照样可以栽赃。所以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查明真相,免除我们的后顾之忧。”昭霆无言以对。肖恩恍然大悟:“哦,所以索贝克留下来,是为了查明真相啊。”
一直没开口的杨阳喃喃道:“为什么那位蕾茵小姐要男扮女装呢?”
“这个我知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发言的红发少女身上:“我城向来由女子把权,占据要职的统统是女性。除了城主,只要生的是女儿,还可以世袭。但生的是儿子,就必须让贤。耶林那市长要儿子男扮女装,不是为了保有权利,就是为了让儿子继承自己。”
“就因为这样让儿子穿女装?”昭霆一边摇头一边摩擦起疹子的臂膀,“我怀疑那女人是心理变态!”肖恩也皱起眉头:“嗯,这样会对孩子的成长产生不良影响。”希莉丝不无尴尬地道:“在我城这种情形不罕见。”
“真的应该改改制度了。”耶拉姆严肃指出。杨阳打圆场:“也没这么糟,那位蕾茵小…蕾茵先生不是还恋爱了吗?”
“跟男人啊!私生‘子’!”昭霆咂嘴。
“不,是女的。市民不知道蕾茵是男的,说他是同性恋,对象当然是女的了。”
“哦。”
希莉丝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我在想,那个‘私生子’搞不好是‘尸生子’。”余人转过头:“咦?”
“私生子的恋人不会被骂疯子,只有尸生子,是污秽的,不祥的,跟他们在一起也会被视为异端。”
“什么是尸生子?”杨阳和昭霆齐声问道。回答的是莎莉耶:“就是尸体生出来的小孩。”
“尸体哪能生小孩!”昭霆甩不信任票。杨阳沉吟道:“是濒死的孕妇所生的孩子吧。”希莉丝叹了口气:“自然,可是在一般人看来,这很恐怖也是事实,甚至认为这些婴儿是天生的死灵法师。在卡萨兰东境会被直接处以火刑,我城因为女性地位高,女尸生子可以免于一死,但也被认为是很低践的存在。”
这是迷信嘛!杨阳和昭霆交换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眼色。
肖恩抿了抿唇:“太过分了,这又不是小孩的错,应该佩服他们顽强的生命力才对。”
“这种观念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希莉丝不得不为自己的城市说话。
“的确。”杨阳体谅她的心情,附和了一句,随即露出悲悯之色,“不过对那女孩来说,这件事真是噩耗――她的恋人死了。”
窒人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
******
“小姐,请小心脚。”
女管家端着烛台走在前面,带领身后的人走下地牢。帕西斯环顾阴沉的石壁,随口问道:“为什么把她关在这里?”
“呃――这是夫人的吩咐,为了防止她再勾引你。”
勾引?这么说是美人了?帕西斯稍微提----兴致,见楼梯快到尽头,抢过烛台,挥手道:“你出去。”女管家不敢抗议,慢慢走回地面。
橘色的火光照亮了一间几十米宽的石室,铁栅栏后蜷缩着一个黑影,感觉到光亮,动了动,像在分辨似地静止了一会儿,扑了过来:“雷恩,雷恩,你没事!”
帕西斯凝神打量她,下一秒,险些拿不稳手里的烛台。
她不美,脸蛋和衣服也邋遢得像是几天没洗,然而她的眉间有一股他异样熟悉的气质――决不对命运妥协的坚强和愤世嫉俗的乖僻。
无意识地伸出手,他痴迷地唤道:“菲莉西亚……”
女孩一个激灵,倒退两步,厉声道:“你是谁?你不是雷恩!”帕西斯震了震,神智瞬间回笼,缩回手,绽开友好的笑容:“初次见面,蒂亚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雷恩告诉你的?”
“也可以算是他告诉我的。”帕西斯缓缓靠近,欣赏她毫不退缩,又满含怀疑的态度,“你想从这里出去吗?”他改变主意了――帮她,看在那和菲莉西亚相似的气质份上。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要什么?”蒂亚冷笑,一脸露骨的嘲讽,“不过如果你看上的是我的身体,我不得不说你的嗜好实在有问题。”帕西斯没有介意她的无礼,由衷笑道:“没这回事,你很可爱。”
蒂亚颤抖了一下,脸上掠过难以名状的神情。
“怎么,你的雷恩没对你说过?”
凄楚之色一闪即隐,却没有逃过帕西斯的眼睛。
“他才不会说这种华而不实的话。”女孩力持镇定,“他都夸我坚强、勇敢。”帕西斯轻笑了一声:“绣花枕头。”一手抬起她的下颚,审视她的灵魂深处,“他把梦想套在你身上,你不可能看不出。”
“我更看得出他对我的爱。”在怒气的激发下,蒂亚反而冷静下来,“哪怕雷恩真是绣花枕头,也比你好,你这个在恋人之间挑拨离间的恶魔!”
“哈哈哈……”帕西斯愉悦地笑了,不顾脏污,在她脸颊上啾了一记,“你眼光真好,小猫咪。”蒂亚瞬间从头红到脚,一把推开他:“你疯了!”从来没人吻过她这个尸生子,雷恩也是!
帕西斯轻松攫住她逃离的身子,柔声道:“不要瞧不起自己,你很强、很可爱、很好。”
“……”她只是一霎不霎地瞪着他,呼吸急促。
“黑暗是我们的朋友、武器、隐蔽,但不是躲藏的地方。刚刚那种反应,以后不要有。”
女孩依旧保持警戒,眼中的敌意却消失了:“你确实是个恶魔。”
“多谢夸奖。”帕西斯松开手,笑得眉眼弯弯。蒂亚垂下头,右手攥紧胸前的衣襟:“可惜,我做不到你的程度,我向往光明,我爱上了雷恩。”
“那种脆弱的光明,不值得眷恋。”仿佛想起某个场景,帕西斯的语气有一丝悠远。
蒂亚猛然抬头:“什么意思?”帕西斯探手入怀,突然顿了顿:“你识字吗?”
“雷恩教过我,但是我的天分不高,现在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真是讽刺。”帕西斯再度大笑,“叫他绣花枕头还不对,应该是草包!”蒂亚莫名其妙地瞅着他,心里却有一团阴云逐渐扩大。
“给我!你怀里什么东西,让我看!”她忍不住大喊。
帕西斯依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她,顺便举高烛台,让她看得更清楚。
“亲爱的雷恩…请原谅我不能和你私奔,我欣赏的是有男子气概的男人,而不是你这样的……人妖――蒂亚。”困难地读完,女孩呆滞了几秒钟,朝他投以空白的视线,“他呢?”
“你是他的情人,还不了解他会做什么吗?”
脑中的某根弦断了,蒂亚踉跄半步,扶着栏杆,勉强稳住虚软的身体。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崩溃,她竭力用干涩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看到他的尸体,手里捏着这封信。”帕西斯回答得好像世上不存在“良心”两个字,快活得很。
“就为了这种东西,他弃我而去。”蒂亚发出一串神经质的笑声,垂下的面容浮起怨毒,“你呢?为什么帮他?”她可不相信眼前的人有助人为乐的美德。
“我欠他一点小小的人情,而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帕西斯看出她的盘算,还是高兴地往陷阱里跳。
“帮我!把我从这里放出去!我要替他报仇!”
“好的,好的。”帕西斯安抚,“先告诉我犯人是谁。”
“不是夫人就是艾玛总管,错不了!”蒂亚怒吼。帕西斯却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真是她们?好无聊,还期待有些新的花样。”蒂亚眯眼瞪他:“你没兴趣就不要管!放我出来!”
“哎,我又没说不帮忙。”帕西斯挥挥手,转身离去,“不过我要晚点再放你走。”
“为什么!?”
“你需要一段发泄的时间。”
留下一句温柔的低语,银发青年踏上石阶,不意外听到身后传来心碎的啜泣声。
******
“哇――不愧是有钱人家!”
昭霆蹦蹦跳跳地冲进客房,兴奋地转了几圈。没有遵循帕西斯先前的指示,耶林那市长给“儿子”的朋友安排的是一间四人房和一间双人房,奢华是共同点。连希莉丝看了,也不禁感叹:“难怪她要留恋那个位子。”
“怎么了,莎莉耶?”杨阳注意到同伴盯着天花板的某处,深沉的眼神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
“没什么。”莎莉耶回以灿烂的笑靥,那抹异色消失得干干净净。
由于天色已晚,白天又玩得疯,包括隔壁的肖恩和耶拉姆在内,一行人很快坠入梦乡。过了约莫两个小时,门缓缓开启,窜进一道黑影,把一个小小的熏香炉藏到床底下,悄悄溜出去,在另一间房间重复了相同的作为。
完事后,她放心地迈开大步,刚转过拐角,忽觉异香扑鼻,接着就人事不知。
弄醒她的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呜!”下意识地惨叫,然而嘴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只能发出模糊的呻吟声,身体也软瘫无力,明明痛得要命,却连半分也挪动不了。
“呀,你醒了?”头顶响起清脆的声音,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去,只见一个金色长发的女孩笑吟吟站着,熟练地把玩一把沾血的袖剑。
“请原谅我人小,没力气泼你冷水。”莎莉耶亮出一只小香炉,满意她震惊的神色,“日金花,还有天花板的优罗,本来是两种无害的药草,合在一起就变成慢性的剧毒――你倒是懂得一点[混香]的妙用,不,应该是你后面的人有这种知识吧。”
“!”听到最后一句,躺在地上的女仆颤了颤,涣散的眸重新凝聚起来。见状,莎莉耶笑意加深:“看样子你不打算招啊,没关系,本小姐逼供的手段有得是。”说着,松开手,掉落的袖剑不偏不倚插在她耳朵旁边。
女仆吓得心脏差点破裂,还没回过神,右小指一凉,已经被剁了下来。
“这个足够威胁你主人了,搬尸体太重。”无视不断痉挛的俘虏,莎莉耶小心地不碰到血,用手帕包起那根断指,这才斜睨对方涕泪交流的脸,“屈服了吗?还不?也好,游戏太快结束就没意思了。”
锋利的刀锋贴着女仆的脸比划,没有伤到肌肤,却令她寒气直冒,浮起不妙的预感。
“我也是女人,所以我很清楚,女人最怕的,莫过毁容。”莎莉耶笑得仿佛纯洁的天使,但在女仆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魔女!
感到左颊传来尖锐的刺痛,女仆终于崩溃地哭喊:“呜呜――”
莎莉耶停下手:“招了吗?招了就眨眼。先旨声明,你敢乘机尖叫,我就把剑插进你嘴里,反正也不是没人可以问。”
女仆一边眨眼一边摇头,表示不敢造次。于是莎莉耶拉下绑住她嘴的布条。
“是艾玛总管!是她叫我做的!求你不要杀……”
不等她说完,莎莉耶又将布条塞回去,陷入沉思。半晌,在女仆以为自己的血会被放光之前,她终于开口道:“你们夫人想必不知情吧?”
虽然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女仆还是老实点头。
“哼,一个两个都是利欲熏心的家伙。”莎莉耶冷笑了一声,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我不杀你。别高兴得太早,你拿来害我们的毒,我已经原样奉还给你了,还加了点配料,保证无人能解,不想死的话,就把这个香炉放回你主子床下。”
“聪明的女孩。”
突兀的嗓音让莎莉耶整个人惊跳起来,转过头,有着桔红色短发和金棕色眼眸的青年跃入眼帘:“索贝克!”
“是~~所以你不用怕。”帕西斯一只脚搁在另一只的大腿上,姿势不雅地坐在桌上,满眼赞赏的笑意,“你这张脸,我会帮你守秘。”
莎莉耶惊疑不定地瞪着他,诧异他竟能如此准确地摸透她的心。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啊,你感觉不出吗?都是隐藏起利牙,待在好心人身边的猛兽。”
盈满警戒的宝蓝色眸子融化了些许,绷紧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你真的不会说出去?”
“这么弱势地确认不像你的为人啊。”帕西斯恶作剧地笑道。
“因为我杀不了你。”莎莉耶抿唇。凭着同类之间的共鸣,她嗅出两人的实力差距。
“哈哈哈,果真是聪明的小女孩!”帕西斯笑弯腰,同时轻松夹住刺来的袖剑,“喂,会因为狂笑而被勇者宰掉的只有故事书里的魔王,何况我既没有对着天花板笑,你也不是勇者。”
“不试一次,我总是不甘心。”
“唔,我了解你的心情。”帕西斯摸摸她的头,动作传递出善意。莎莉耶不再反抗,任他抚摸。
“不过你应该杀了她的。”
“为什么?”
纤长的手指挑了挑,袖剑电射而出,刺穿了女仆的心脏:“因为你那个做法不牢靠,她很有可能去求她的主人,使事态变得糟糕。你够狠,但是你太小,她很难相信你有解毒的本领。”
莎莉耶静静聆听,思索着,记忆着。
帕西斯绽开孩子般纯真粲然的笑容,进行着灌溉毒花的伟大任务:“最好的法子,让她们自相残杀,我们既不用费力气,又能欣赏到一出好戏。”
******
耶林那市长芙罗拉;奎林独自坐在房间里。
她感到事情不对劲,而异常的源头就是她的儿子,对外宣称是“小姐”的雷恩;奎林。
半夜的会面,若不是外貌的的确确是雷恩,她几乎以为面对的是另一个人!
那悠闲的态度,凌厉的眼神,怎么看也不像雷恩会有的。儿子有几两重,她这个做母亲的最清楚。即使受到失恋的打击,转变也不可能如此剧烈。
没错,把蒂亚关进牢里,命令心腹艾玛在他们约定的地点放那封信的都是她,目的就是让雷恩死心,乖乖当他的“蕾茵小姐”。可是她没料到,儿子的反应竟然不是躲起来痛哭,而是跑去参加迎冬祭,还结识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冒险家!
浏览手中的资料,芙罗拉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只觉一头雾水。这时,响起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进来。”
“夫人。”一个穿白底绿边长裙的女仆走进房间,行了个无懈可击的礼。芙罗拉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他是雷恩吗?”
“是的,他确实是雷恩…蕾茵小姐,身上有胎记。”奉命去偷窥某人洗澡的女仆神色微赧,随即换上异样之色,“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什么?”芙罗拉沉浸在放松的情绪里,随口道。
“回来的路上,属下看见艾玛总管的房间还亮着灯,里面传出说话声,好奇过去听。”
“听见什么?”这回芙罗拉注意到了,眼睛眯起来。女仆吞吞吐吐地道:“她…她叫歌丽娅去暗杀那帮冒险家,说他们妨碍了她的计划,本来蕾茵小姐应该死在树林里,一定是他们救了他……”瞥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停下嘴。
“继续说!”
“是。她还得意洋洋地说,反正报告已经呈上去了,不杀蕾茵小姐也无所谓,市长的位子迟早是她……”
“够了!”芙罗拉用力一拍摇椅的扶手,保养得宜的脸气得通红,“好你个艾玛,我待你不薄,你居然背叛我!”喘了会儿粗气,她稍稍冷静下来,阴狠一笑:“戳穿我是吧,我倒要看看谁笑到最后!”
盛怒之下,她没有发现原本站得好好的“女仆”瞄了眼落地钟,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
第二天上午,睡了个美美饱觉的客人们聚在沙龙,品尝美味的早餐。
“话说回来,这里的主人真是冷淡耶,我们都待了一晚上了,也不露个面。”昭霆咬了口涂满橘子果酱的烤面包片,含糊不清地道。
希莉丝优雅地切下一块蛋卷,答道:“很多梅迪高官认为不与小人物交流是一种威严。”杨阳啼笑皆非地放下茶杯:“所谓的威严,应该是经年累月培养,让人自然敬服的气质,而不是这种愚蠢的摆架子。”
“嗯,所以‘积病’实在有够多。”经过一晚的思想沉淀,希莉丝不再为己城辩护。
“认识到问题就有救。”人小鬼大的莎莉耶往咖啡里加了两匙奶精,姿容端庄地浅啜。耶拉姆劝慰:“相信你一定能改变这制度。”
“谢谢。”希莉丝回以微笑。肖恩关怀地询问呵欠连连的某人:“索贝克,昨晚没睡好?”
“啊,不用在意我。”说话间,帕西斯又打了个哈欠,竭力撑住快合上的眼皮,“我一晚睡就这样。”
“低血压的毛病?”杨阳调侃。
“唔。”应了一声,帕西斯拿起叉子舀汤,用刀戳空盘子,最后还端起饭碗喝饭……看不下去的肖恩摇晃他的肩膀:“你再休息一下!”
真可爱哩。几个少女偷笑。
被摇得稍微清醒的帕西斯揉揉眼,懒洋洋地道:“呐,各位,吃好饭,出去逛逛街吧,迎冬祭要三天再结束。”
“你不去吗?”肖恩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我有点事要处理。”
众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杨阳问道:“不用我们帮忙吗?”帕西斯笑嘻嘻地道:“不用不用,你们回来前,应该就完事了。”
******
杨阳一行走了后,帕西斯回房补眠。接近中午时分,总管艾玛来敲门。
“什么事?”
艾玛目瞪口呆地看着身穿睡衣的“小姐”,在她印象里,雷恩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不过昨天的他就很奇怪了。
“哦,是……”在对方露出不耐烦之情前,她及时回过神:“是夫人请您过去。”
“等会儿。”帕西斯好歹清楚见面礼仪,砰上门,过了片刻,穿着一袭酒红色男式礼服走出来。艾玛又吃了一惊,因为雷恩的衣橱里只有女装,而昨天那套旅行服也扔了。
“到底走不走?”先前的睡意一扫而空,银发青年拨弄刘海,睥睨一脸呆滞的女管家。艾玛一凛,连声道:“走,走。”
脚步不稳地领路,艾玛只觉得身后的人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好半晌,才鼓起勇气问出心底的疑惑:“小姐,你有没有看见歌丽娅?”
“没。”明明人就是自己杀的,还毁尸灭迹,帕西斯却睁眼说瞎话,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开始计划的挑拨,“只有我被邀请么?你也是吧。”
艾玛停下来,脑中警钟骤响:“什么意思?”帕西斯耸耸肩:“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你穿得正式。”
“……小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可以一个人先去吗?”
“好。”去吧去吧,实力悬殊的战斗太无趣了。没有目送艾玛匆匆离开的背影,帕西斯犹如散步般缓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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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斯前脚踏进大厅,后脚艾玛带领大批人马赶到,以致于等待多时的芙罗拉无暇对儿子的穿着提出置评,先朝后者投以冷冷的目光:“艾玛,我好像只请了你一个人。”
“夫人还请了小姐不是吗?”艾玛不卑不亢地反驳。
不想夹在两人当中,帕西斯走向墙边的椅子,然后笃悠悠坐下来,喝茶看戏。
“哼,你倒是挺机灵的。”芙罗拉换了个坐姿,实则掩饰紧张,她本来胸有成竹,见对方的势力比预想的大,不免少了几分信心,“艾玛,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背叛我?”
“待我不薄,夫人真这样想?”艾玛嗤笑。芙罗拉坐正,眼中射出凶光:“我哪里亏待你了?”
帕西斯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还期待一场精彩的前戏呢,结果是这样活象泼妇骂街的对决――女人果然比较感情用事吗?
“你让小姐男扮女装!”
“原来是觊觎我的位子。”芙罗拉冷哼。艾玛回以冷笑:“不行吗?是你自己答应我,下一届市长由我来当,结果反悔,把自己的儿子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芙罗拉恼羞成怒:“你闭嘴!”
“我闭嘴?现在的你有这个资格命令我吗?告诉你,我马上就会取代你,把你和你的娘娘腔儿子一块儿赶走!”
芙罗拉首次露出胜利之色:“凭你派去上界的信使吗?很遗憾,她不会回来了。没两三个人在宫里照应,当初我怎么能把雷恩的性别瞒得那么好。”艾玛脸色大变:“你……!”
“怎么样,现在认输,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艾玛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手指身后,“我有市政厅一半的人,你敢撕破脸?”芙罗拉神情僵硬,良久,挤出声音:“但是,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
好~无~聊!虽然是自己一手导演的剧码,帕西斯还是万分后悔,心里无限哀怨:为什么我不能和肖恩师父他们开开心心地去逛街,而要在这里看两个丑角叫骂?
《因为这是你惹出来的祸事。》清冷的声音回答,一头冰蓝色的小兽出现在他肩上。
(哦,刃雾。)帕西斯很高兴有了个话伴,不过――(你应该隐形的。)
《有什么关系,反正快结束了。》
(也对。)帕西斯看向另一边,对峙的两人终于有了动静,艾玛先低下头:“好吧,我认输,但是我不会留下,相信你也没本事留下我们。”芙罗拉咬牙不语。
就在艾玛转身的一刻,响起一个柔和的男性嗓音:“不能让他们走。”
一室的视线集中到发言人身上,惊讶之余,没人留意他肩上的小兽。
“不能让他们走。”帕西斯重复了一遍,轻缓的吐字带着致命的诱惑,“她这一出去,肯定会散播谣言,拆穿我的真实性别。”
“把门堵住!”芙罗拉警醒,大声喊道,“雷恩,到我身边来!”
“抓住小姐!”艾玛反应也不慢。大厅里登时忙乱起来,奔跑声、打斗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两方人马都冲向帕西斯,却一个也靠近不了。
刃雾无法苟同地瞪着主人:“你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帕西斯好整以暇地笑:“我看不成好戏,至少要看到血腥剧。”
芙罗拉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退往走廊,同时焦急地搜寻儿子的踪影,然而晃动的人群阻挡了她的视线。突然左近响起一声惨呼,竟是男仆们一齐把剑插进一名女仆的身体。
“你们干什么!”芙罗拉又惊又怒,男性在梅迪城地位低下,本来无权做市长的近侍,是芙罗拉担心压不下艾玛,临时提拔了几个孔武有力的。
幸好女性护卫毕竟占多数,又受过正统的武术训练,很快压制了这场小小的叛乱。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帕西斯微微翘起唇角:“刃雾,要不要听我说个预言?”
“什么预言?”刃雾怀疑地斜睨他。
“这个城市啊,迟早会毁在男人手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倒下的伤者和死者越来越多,市长一方逐渐取得优势,总管一方却挟持了重要人质,两边再度陷入僵局。
无视架在颈上的长剑,帕西斯依旧悠哉悠哉地啜饮加了白兰地的香草茶,只是对耳旁的大叫有点不满:“放下武器!不然我杀了他!”
“艾玛,你――”芙罗拉咬牙切齿。
“喂,小心点,不要伤到我冰清玉洁的肌肤。”帕西斯抗议,因为那只拿剑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随时有可能划破他的咽喉,再看看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没兴趣再玩下去,对刃雾道,“宰了她。”
“懒人。”抱怨了一句,妖兽吐出一口冻气,直接冰封了艾玛和她身边寥寥几个部下。
“切,你也好不到哪去。”帕西斯回嘴,弹了下剑锋,震碎了冰尸。
这诡异的情景骇呆了幸存者们,尤其是芙罗拉:“雷恩,你……”
“哎呀呀,亲爱的母亲大人,现在不是讨论儿子我的时候,先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前途吧。”
他一提醒,芙罗拉才发觉失误:经此一争,市政厅的人死伤殆尽。即使能瞒住“蕾茵”的秘密,她坐在市长位子上的日子也不长了。
帕西斯一脸幸灾乐祸:“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嗯?真是后知后觉呐。”芙罗拉挣脱懊悔,狠狠瞪视他:“还不是你挑拨的!说,你到底在想什么!这只小怪物哪来的?你、你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雷恩。”
被从地牢释放的蒂亚徐徐走进宛如血池的大厅。
“哟,小野猫!”一直昏昏欲睡提不起劲的帕西斯顿时精神大振,热情挥手。蒂亚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迎视芙罗拉惊愕的目光,嘲讽地弯弯嘴角:“你竟然没发现?真是愚蠢。”
“胡说八道!我让蒂丽娜调查过,他确实是雷恩,你休想骗我!”
“……你假冒她?”蒂亚询问帕西斯。后者赞赏地笑了:“不愧是我的小野猫,真聪明。”芙罗拉听着两人的对话,全身如坠冰窖。
“别再叫我小野猫!”瞪了他一眼,蒂亚把注意力调回脸如土色的芙罗拉,“听见了吧,他既然能假冒雷恩,自然也能假冒你的探子。”
“胡说、胡说……”
满怀悲愤的心因仇人的动摇而感到快意,蒂亚决定给芙罗拉致命一击,看向有着情人外表的青年,脸上透出不太情愿的求恳。帕西斯爽快一笑,脱下幻象手镯。
市长之子的影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气质出尘的青年,发极长,几乎垂到地面,由于他是坐着的,那头清澈闪亮的银发便缠绕在椅子上。明明是仿佛月神的容貌,却因那袭红色礼服沾染了几许不祥的味道,但这丝毫无损他夺目的风采,让每个人都看傻了眼。
“哦呀,才几天没剪,就长成这样。”帕西斯捻起一缕发丝,清越动听的嗓音唤回众人的神智。
“你……”蒂亚万万料不到那轻薄邪恶的灵魂外是如此出色的皮相,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见状,帕西斯笑得不辜负她的印象,邪气轻佻:“怎么样,小荆棘,我比你的情人俊美吧。”
“也别叫我小荆棘!”
芙罗拉脸色灰败,喃喃道:“你…你这个骗子,你冒充雷恩,你杀了他,你们合伙骗财……”
“切,老太婆,你以为你很有钱啊。告诉你,三个耶林那加起来我也不放在眼里。”不用再演戏,帕西斯索性言行无羁,翘起二郎腿,口气更像极了流氓。蒂亚冷冷地道:“害死雷恩的是你,他看了你写的假信,自杀了。这个人不过是刚巧路过,莫名其妙淌混水。”芙罗拉用呆滞的眼神来回扫视两人,半晌,歇斯底里地狂吼:“胡说!!”
“能不能换个词啊,我听着很厌耶。”帕西斯皱了皱眉,“不相信的话,去西郊看。我施的法术应该失效了,你可以找到尸体。”
芙罗拉彻底崩溃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帕西斯手一挥,一把犀利光灿的匕首出现在蒂亚手中:“好了,杀了她吧,这是最好的时机。”蒂亚握紧剑柄,眼里燃起仇恨的火焰。这时,芙罗拉的部下终于如梦初醒,纷纷叫喊着扑来。
光芒一闪,腥风血雨。
“妨碍别人报仇的家伙会下地狱的。”漠然的语气,却像一个冰冷的深潭,映着曾经的自己,曾经的滔天恨意。下一秒,帕西斯的表情转为错愕――蒂亚把匕首还给了他。
“你不杀她?”
“杀了她太便宜她了。”蒂亚笑容凄绝,却掩不住深沉的悲哀,“我要她一辈子沉浸在后悔里,痛苦再痛苦,老来自杀,和雷恩一样!”帕西斯轻笑出声:“好毒,我当年对仇人都没这么狠心呢。”
蒂亚没有回答,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十分疲惫。帕西斯一手支颊,看出她的状态:“去洗澡吧。”蒂亚怔怔回过眼:“什么?”
“洗个澡,换件衣服,离开这里――改头换面,再也不要回来。”
“……”
“我会给你新的一切。”帕西斯定定注视她,“除非你想自杀。”
“才不!”蒂亚激烈地道,右手习惯性地抓着胸口,“我什么也没有,只剩这条贱命,所以我决不死!”
看着她,也是看着另一个人,帕西斯的眼神柔和而温暖:“忘了那个窝囊废吧,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一次,蒂亚只是苦笑。
******
焕然一新地走出浴室,少女没有诧异青年右手递来的旅行袋,但是左手拿着的东西就让她惊讶了――一只硕大的胡桃。
“这是……”
“我射下来的,这里的人还真是没用,连一只胡桃也射不下来。”帕西斯不屑地撇嘴,把包背在她肩膀上,胡桃塞进怀里,“拿着吧,虽然没有奖品没有封号,但你也算是‘胡桃皇后’了。希望你以后,也能像皇后一样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谢谢。”诚挚地,蒂亚道谢。无论眼前的青年是否好人,他真心帮助她是事实,冲着这一点,她就感激他!帕西斯恬不知耻地指指脸颊:“不来点实际点的谢礼?”
“去死吧!”蒂亚一脚踹过去,被轻松闪开:“哈哈哈!”
将胡桃放进包里,女孩毫不留恋地绕过他:“再见。”
“等一下。”帕西斯唤住她,弹了下手指,一条橙黄色的水晶项链出现在她颈项上,“[大地之链],它会保护你。”继冰之环,他又大方地送出第二件法器。
顿了一会儿,少女再次小声言谢:“谢谢你。”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帕西斯才收回视线,变回雷恩的模样,也朝大门走去。刃雾跳到他头上,用前爪拍打他的前额:“难得嘛,你这么好心。”
“她很像菲莉西亚。”澄碧的眸子浮起略带感伤的怀念。
“唔,难怪我觉得她有点像谁呢,不过菲莉西亚小姐比她更偏激。”
“废话!谁及得上我亲亲老婆的程度!”
偏激不是优点吧……刃雾在心里嘀咕,嘴上也念叨:“可是,你似乎对她太好了,又是大地之链,又是胡桃。”帕西斯满不在乎:“那个瘟神的力量我巴不得往外送;胡桃么,我本来是想送给肖恩师父。”刃雾沉默片刻,一字一字道:“他是男的。”这家伙的恋师情结真是没药救了!
“是啊,我就是怕肖恩师父生气,才送给小荆棘――唉,为什么不是‘胡桃皇帝’呢?”
刃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说曹操曹操就到,伴随活泼欢快的脚步声,几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走来。
“索贝克,索贝克,我们回来了!”冲在最前面的是精力最充沛的棕发少女,一蹦一跳的样子让人联想到草丛里跳跃的兔子;身后跟着手捧大包小包,留着相同颜色长发的青年,明朗的脸上是太阳也不及的灿笑:“索贝克,我们给你买了礼物哦!还有热腾腾的栗米包子,快来吃!”
银发青年回以不带一丝阴影的笑容,大步迎上前。
此刻距离创世历1038年,还有2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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