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神官的美文,作者我认为是我看过最棒的悼文了,大家也欣赏一下吧。是第三者的角度,一株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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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觉一点一滴注入我的身体,我自沉眠中缓缓舒醒。
一片黑暗。
四周传来的触感,是坚实得令我窒息的挤压。
如果没有坚硬的外壳,我毫不怀疑这种压力将使我永远丧失醒来的机会。
我沉默着等待着,力持清醒地收集着每一分微小的养份,然后将它们转化为爆发的力量。
当甘霖完全润透身体,四周压抑的空间变得松软的刹那,我积攒的力量也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我看到了“光”。
与压抑得近乎绝望的“黑暗”全然不同的,闪耀着美丽银华的光芒。
原来这就是黑暗的宿敌、传说中赋予万物生命之力的“光”啊!
莫名的情绪如记忆中湿润的触感般包围了我。若是,若是为了与如此圣洁美丽的华光相会――仅是这个理由,就足以抵消之前所有的苦难惶恐,以及为了摆脱它们所付出的努力和艰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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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真少见,没过中午你竟然起来了?!”
一个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把毫无防备的我震得七晕八素。
银光在眼前轻轻滑动,如同清水般润和的声音一下抚平了我心理受到的重创:“早,艾里。”
不过……声音?呃,原来我的感动完全搞错了对象了啦。
“喂,我说过多少遍了,叫我艾;瑞;克!!!”
啊,震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多了点牙根紧紧的味道。
“知道了知道了,老是计较些小事会老得快哦,艾里。”
“你――”
“哥哥!神官大人~你们不要吵了啦~~~~”
“莉妲,你应该为艾瑞克队长加油才对,他要输了哦。”
“就算加油哥哥也不可能赢的啦!”
“喂喂――”
“莉妲,这么说就不对了,”温温的嗓音再度响起,带着令人愉悦的轻快。“事实上,十次辩论艾里也只输过我九次而已。”
“你想说剩下的一次也是你礼让的结果吧!”
“啊,你能意识到这点真令人愉快!”
“……你真当我不存在是吧?!”
“说这什么话,背后论人长短才是不好的行为――这不是你说的吗,艾里?”
“*£☆¢§♀……”
某个可怜的大个子被噎得脖子老粗,喘了半晌才从鼻中“哼”了一声,随后将注意力由这场不利于己的口舌之争中生生地转开――“利夏,你蹲在那干嘛?”
“哥哥。”
从近处传来的软软童音令我舒服到全身毛发皆张;一只胖胖短短的手指隔着层空气指向我,“
秋讯鸽,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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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对了,我就是所谓的“秋讯鸽”。一年生藤本植物,原产红石山脉,春生秋华,冬季就会渐渐枯萎死去,算得上是短命的植物。据说我们的根、茎、花都可入药,这都不算什么。比较特别的是夏末初秋的时节,成熟的种子在出发的信号响起后,被萼翅托举着,乘着强劲的季风悠然地飞向远方。银白的萼翅反射着满月的莹光,星星点点地在山谷中曼舞――那如梦如幻的美丽情景,落入某个路过的吟游诗人眼中,于是惊叹不已的诗人为之冠上“镜花月舞”的美名。
(表跟偶讨论植物学的合理性,这里是异世界,而且是集不可思议之最的同人世界^0^)
这“一生难忘”之美景并非我的亲历。我最原始的记忆,只是些许模糊的残像,其中最清晰的画面,是一轮明亮如镜的金轮月,硕大无朋的挂在深沉无边的天幕上。遥远,神秘,皎洁,那是对“美”最初的向往,一如我初生之际惊鸿一瞥的银芒,还有似乎跳动着旺盛生命之火的绿。
――它们的主人,则是拥有强大而温暖的灵魂之力的,那位“神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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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讯鸽的出芽期一般是春之月下旬至净之月上旬,花期则是贯穿了整个星之月。所有这些确凿的“记忆”,全都烙刻在我们代代相承的基因深处。以此为证,我确确实实是秋讯鸽中的“异类”。
我的诞生日为艾嘉斯大陆创世历1037年雾之月19日。
在一片不知所谓的嘈杂声中,我晕头转向地度过了初生的第一天,并且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艾薇忒”。
将记忆倒回命名的前一刻――
…………
“‘第一’的古语怎么说?神官。”叫艾里或艾瑞克的大个子打量完毫不显眼我后突然发问。
“‘艾威特’,怎么?”神官的语气有丝警惕。
“哈哈,今年第一株冒芽的秋讯鸽,这么巧就长在神殿门前,一定是诸神为了鞭笞你惰怠的习性所作的安排,决定了!就叫它‘艾威特’吧!”
爽朗的大笑怎么听都有丝丝怨气和得意溢出来……而;且!你怎么可以单凭私怨就擅自为人家决定那么难听的名字?!
我的抗议被很直接的忽略了,不得已我只有满腹委屈地接收――至于一些小小的改动――“艾薇忒”,只是我个体审美的体现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在我努力窜高的过程中飞快的流逝,茁壮成长的同时我也注意到宿主是个交游广阔、人际关系又多又杂的家伙。喏,常喜欢在我栖身的墙角蹭蹭的是神官的宠物小狼龙雷奇、勤奋忙碌的褐发少年是神官的弟子耶拉姆(虽然我曾极度怀疑过他是神官大人的管家或侍僮)、还有常来串门的叫艾里也叫艾瑞克的警备队长,以及他很神气的妹妹莉妲与腼腆的弟弟利夏(呵呵,就是最早发现我的那个孩子)、不时出现在村中的自由商人兼神官大人的“酒友”――
班斯……
诞生后的一个月,当我的身高终于可以触及神殿二楼的小木窗时,神殿的房客又多出两名――
黑发如少年般的是温雅女孩杨阳;棕发的则是精力旺盛的朝气小姑娘严昭霆。
她们周遭的“气”并不属于我熟知的这个世界,似乎颇有来历的样子;但我无意深究,我在意的是――
“奇怪,其它秋讯鸽都挂满花苞了,怎么‘艾薇忒’还是老样子。”
[说得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翻转细韧的茎干,我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应该是…它的提前生长过程触发了某种物质转换吧。”
[……]
“是吗……?”
“――艾里,你那怀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神官,你确定没有偷偷给它施加懒惰魔法?”
“胡说什么!我像是胡乱对植物做手脚的变态吗!!?”
“这种时候你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神官大人。”接口的是一脸淡然的褐发少年耶拉姆,他正将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茶点端入大厅。一旁帮忙的黑发少女默契的接过话头,“不良的生活习惯会给周遭带来负面影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努力咽下满口糕点的棕发少女显然站在师父那边,百忙中非常仗义的插上一句:“爱睡觉有什么错!神官先生也是人啊~~”
[不是啊!!!]我大声吼出来,虽然没人听得到。呜呜呜~~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好不好?要知道,任何同类看到我有过不时被酒液浓度超过70%的红茶和乌七抹黑的汤药浇灌,三天两头被魔法气弹惊吓的经历还能健壮如昔都无不敬佩我的坚韧啊,这么说我实在……
“实在太过份了!”摆脱石化状态的某人愤愤不平的大叫,“我只是努力想让生活过得顺其自然而已,这有什么错!”
可惜强硬的攻势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褐发的少年紧握双拳,眼中射出苛烈的视线,冷冷地质问道:“在你认为,心安理得的任性跟从心之路是一码事是吗,神官大人?!!”
…………
诸如此类的不毛对话时有上演,随着星之月日程记载上的叉叉逐渐增多,我也不再对开花抱有任何奢望了;但是在西芙利村神殿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的有趣,只可惜无法将我的记忆传达给后辈们呢。
――如果这是秦蒂丝女神的旨意,那我只有“顺其自然”的接受了――啊啊~~果然是还是受了不良思想的潜移默化呢……
我咕咕哝哝地让意识潜入梦的海洋,那里正在上演勇者斗魔王的精彩好戏――手持木弓威风凛凛的黑发魔法师和身手矫捷脸色臭臭的少年勇者,一齐将英俊却肉脚的冬之魔王打倒,救出鲁莽活泼的春之女神;
还有勤劳友善的村民带着微笑互道早安,洒满晨曦的小道上是辛勤操练的警备队,家家户户升起暖暖的炊烟,鸡啼与犬吠相互应和;偶尔有调皮的孩子绊倒跑在艾里队长身后的昭霆,听到前头传来哇哇大叫一脸无奈抹着脸的杨阳;还可以听到串串清脆的嬉笑荡过娜塔大婶的小酒巴;
这是我的梦,也是我在西芙利村的幸福生活。
许久以后,我总是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一个念头:如果非要给幸福定下一个期限,那是否就是――
“短暂”呢?
我从不怀疑神官大人的实力,正如我一开始就感应到的那样。这个银发的圣职者无论是面对凶恶的魔兽,还是带伤阻击可怕的死灵王,他所展现的实力都是无庸置疑的。开朗自信、博学广闻、温和细腻,呃,有时也会犯些迟钝迷糊,就是这位年轻的圣职者,一人支起整个桑陶宛领的防御结界――然而为什么,这么坚强的人,也会构筑起心的迷宫呢?
我曾不止一次目睹过他手捧茶杯陷入沉思,一任蒸腾的雾气掩盖自己的五官;也曾见过他深夜悄然外出、将至黎明才带着一身血腥与木然的表情归来……每当这时我总是不寒而粟,总有熟悉的只是这具躯壳,而他那温暖澄澈的灵魂却已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吞噬的错觉。
……幸好只是错觉。
第二天看到神官大人挂着与平常无二的明朗笑容教授小萝卜头们浅显的基础魔法、一脸幸福地品尝着徒弟泡制的“餐后酒茶”时,我只感到如释重负、万分庆幸。
或许人类真的是一种复杂到其他生物都无法理解的存在吧。在真相揭露前,我只能如此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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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7日。长期以来一直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消失了,原来神官大人偶尔反常的原因是他有个双胞胎兄弟!这实在是太令我讶异了,不过更令我意外的是,当黑发少女作出:
“因为,我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你的笑容、语气、神态、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点我绝对有自信。”的回答时,我清晰的感觉到神官大人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一直压抑的东西破茧而出的感觉,是那么纯粹自由的快乐。
原来如此。
我轻轻抖动身躯,发出愉悦的沙沙声;如果,是这个少女的话,一定能将神官大人从困扰他的桎梏中解放吧。
不过双生子竟然能相互影响呢,人类果然是神秘又不可捉摸的生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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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我的存在过于渺小,还是命运之神是天生恶劣的性子,总之我的愿望被彻底忽略了。
感受到紧握左腕的神官大人身上传来怅然、失落与挣扎的低气压,我喃喃地冒出对神明不敬的问候。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两心相知的人却非要分别?明明人类的爱情传说都不是这样发展的!
我越来越搞不懂人类这种生物了。
事实证明,黑发少女的离去就是一切苦难的开始。
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人,在耶拉姆他们离开后将日子过得一塌胡涂:倒茶将茶水倒在杯外,举起杯子品尝空气;准备料理时将一堆调料毫无节制的倒入锅中,然后面不改色的将一锅令人闻风而逃的料理扫进肚里;洗完澡顺手将干净的衣服洗掉然后继续套上穿过的衣服;有时就抱着雷奇呆坐一上午,对艾瑞克队长答非所问;连烧水时也能出神,直到慌慌张张的村民们冲进来帮忙救下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厨房……
这种情况下将孩子们的课程停掉也是莫可奈何,但一个人呆在空旷的神殿里似乎更让神官无法忍受。于是他又开始重新东摸西撬地捣鼓起荒废良久的魔法实验,而我总算有机会体验到人类在神不守舍时会造成多惨烈的后果。
整栋二层建筑的神殿全毁。就像字面所显示的那样,化作一片瓦砾废墟,从出生起就一直在透支好运的我终于无法逃过噩运,非常整齐的解体了――好心的村民在抢救出神官大人及有限的物品后,也从一大块砖砾下挖出只剩下半身的我,并将我重新移栽土壤里。
接下来的日子就算再细心的呵护,我翠绿的枝叶仍是一天天地失去了光泽。
……真的不行了吗?我呼出最后一口气。不甘心哪……至少,让那位过于包容的青年,获得能令他安心的幸福吧……
干枯卷曲的叶子已无法挽住跳脱的光芒,黑暗漫了过来,将我攫向无边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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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错觉。
就在我以为自己被黑暗抓牢的同时,湿润的空气渗入我的体表,某种力量以缓慢得几乎令我无法察觉的速度,将生机重新注入我每一个干涸的细胞。
那熟悉的温暖是光的波动。在失去意识前我终于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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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过了百世轮回。期间我只能靠光影交替模糊地感应到外界的变化,偶尔也能从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些信息;比如神官大人将利夏收为弟子、终于和杨阳确定彼此心意、红石山脉附近有妖魔出没等等。至于一些闲杂的事件,像哪家开垦荒地挖到些奇怪的东西或是村长家那对双胞胎姐弟又惹出了什么麻烦,我也没有太多精力记在心上。
我已经是秋讯鸽中的老人了,同年诞生的同伴早在去年的雪之月来临前一一枯萎,而我这只剩半截命的残躯却拖到了来年的春季,说起来也可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只可惜这是个与幸福无关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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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比黑暗更压抑,比绝望更疯狂的热……从告别的甜梦中惊醒,视野所及尽是血般浓稠的赤红!漫天飞舞的红莲之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有形的无形的东西……在哪呢,那甜甜软软,那爽朗而含着丝得意和怨气,那娇软而故作一本正经的,还有那银色的水一般温润的声音……
就像要跟火魔争夺空间似的,被火苗舔蚀的枝藤以肉眼可见的迅速疯狂蔓延。
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情形!明明看到自己的身躯被肆虐的大火一寸寸摧折,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痛苦,意识一片空净――说不定,我是真的疯狂了吧,就如火海外围那群灰袍纵火者认定的那样。
“真是…难道那个人养的东西都是怪物吗?”
其中一个喃喃自语,却被来自身前的瞪视冻结了声带。
怪物吗?如果真是怪物就能将你们统统吞掉――
将你们这群刽子手统统扯碎吞吃掉!!!
身上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似乎还能听到村民们的寒暄和孩子们的嬉闹,和银发青年殷殷的叮咛“我们要搬家了…你要保重,艾薇忒……”
可是……
……可是都不在了……那个温和浅笑的银发圣职者…所有人都……
被你们害死了!!!
意识抽空的刹那,有什么东西倾泄喷涌――
噼啪――
筋骨断裂声从我的主干上清脆地响起,炙烈的高温使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火中不断有银白的花瓣飘落化为灰烬,我微微苦笑:啊,可惜了,在这场劫难中盛放的美丽注定要成为火魔的牺牲品吧……
镜花水月…梦醒无痕…呵……
一句似叹似嘲、虚虚缈缈的声音轻轻荡过。
我涩然。[……‘镜花’,‘镜花’啊……只是虚梦一场吗?]
……是虚是实,一心之间……
……原来,如此啊。
我含笑,放任自己沉入永恒的长眠。
那梦中,有位风华绝代的银发神官,携着位温和如玉的黑发佳人,那发如月色,笑颜若水……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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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谢作者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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