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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了安眠。
却有一个房间内仍然透出了点点的光辉。
一个少年站在窗沿,任随清爽的夜风吹过他微热的脸颊,掀起淡银的发丝,冰凉的感触让他舒服的叹息了一声。
“小雁,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残没有转过身,仍然舒服的享受着凉爽的夜风。
房间里的另外一个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却苦笑了。
“真要感谢我就不要这样叫我啊…我哪里比你小?”
“好啊。”残转身,明亮似星的眸子轻眯着笑了起来,“叫你大雁如何?”
“喂……”
残呵呵的笑了起来,“好了,不同你闹了,雁崇,把你在雅狄斯城看见的东西告诉我。”
诸葛雁崇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并不太愿意的样子,不过在残关心的眼神下还是说了起来。
原本轻松的笑容随着诸葛雁崇的话语渐渐凝重了起来,残凝声道,“西大陆?…怎么可能越过‘冥王之怒‘的深渊过来?”
诸葛雁崇微微摇头道,“我也不清楚。那里根本不可以使用魔法,大批的军队根本不可能越过…这也是东西大陆长久以来相安无事的原因。可是占领雅狄斯城的确实是西大陆的宗教首领教皇。”
西大陆是许多小国组成的联盟,与东大陆中权利绝对的几大帝国不同,在那里有至高无上地位的是宗教首领,被称为神的代言人的教皇。
“奇怪的是,当这批圣军抵达雅狄斯之后,洛亚和翼禹的军队竟然甘心听从他的调遣……这是怎么想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且,仪南在一开始曾经死命抵挡过洛亚和翼禹帝国的侵袭,但是当圣军刚出现的时候,便马上缴城投降。”
诸葛雁崇看了看正在沉思的残,“或许你是对的。仪南这种人啊…是那种喜欢自虐的类型哪…但是他绝对不是贪生怕死的败类。”
“神迹。”
一直依着窗沿沉默,任随夜风吹拂长发的残突然开了口。
“…残……”诸葛雁崇眼底突然快速闪过一丝慌乱。
“你在慌什么啊?”翦睫垂了下来,半掩住明亮的眸子,残轻然将眼前的一络发丝挽回耳后,淡淡的笑着。
“你不觉得这一切,只能用神迹来形容吗?…不可思议的神迹啊。”
“或许是吧…”
(我可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
诸葛雁崇有些郁闷的想。
残突然抬头看向诸葛雁崇,嘴角的笑意渐渐的消失了。弯眉轻皱,异色的眸子淡淡的打量了诸葛雁崇半晌,“你——隐瞒了什么?”
青石色的眸子毫不退缩的定然对视上残的眼,诸葛雁崇冷声道,
“残,你连我也信不过了吗?”
长长的睫毛落了下来,明亮的眼眸突闭上沉寂了半晌。再度睁开的时候,残已经离开窗沿向诸葛雁崇走过来。
面对面的站在诸葛雁崇身前,残微昂首定定然直盯着那青石色的眼眸,“诸葛雁崇,你隐瞒了什么?”
“我……”诸葛雁崇此刻确实有些踌躇了。
他清楚,当残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是处于压抑怒气的阶段。
残凝视着诸葛雁崇为难的神色,“我知道你所做的事都是为我好,可是,我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诸葛雁崇紧皱眉头,眼中是挣扎不定的神色,“我不想说,残,算我求你,不要知道好不好?”
“我信你,所以不要隐瞒我任何事情。雁崇,你知道我并不软弱。我信你,为何你不相信我?”
为难的看了面前似精灵一般却倔强执着的人儿,青石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为难挣扎的神色,诸葛雁崇一咬下唇,“好,我告诉你。”
(毕竟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被仪南抓住扔入牢中后,我可以说闲极无聊,干脆偷偷将的雅狄斯的皇宫转悠了一个遍来打发时间,然后,我在皇帝寝室的地下发现了一个密室…那原本没有什么,哪个皇帝房内没有密室,但是奇怪的是在这密室中更深了许多倍的地方,我再度发现了一个更加秘密的地方,被极其强大的力量封禁着,那根本不是人类可能拥有的力量,绝对不是一个人类可以设下的禁忌……”
(现在可真是后悔了。)诸葛雁崇有些懊恼的想,(如果不是好奇闯进去的话…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诸葛雁崇紧皱的眉没有任何舒缓,“那个被禁忌了的地方,是一个生命祭坛。”
“生命祭坛?雅狄斯应该禁止建造这种东西。”
一种,可以让死人复活的祭坛,代价却是以无数人的性命,是不被允许的祭坛。
残一边听着,顺便正站在桌边将茶壶中的一汪清茶倒入玉杯中。
“…躺在祭坛中央的起源处的是一个女人,银发的女人…很美,与你有几分相似。”
茶杯中的茶不小心满了出来,洒了许多在桌面,残赶紧将依然半倾斜的茶壶端正放回桌上。
他的脸色依然相当的平静,“接着说。”
诸葛雁崇闭上眼,以一种极度无奈的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祭坛旁边竖立着一人高的石碑,清楚的写着祭坛的来历,以及,它以后的……”
话到这里突然断了开,诸葛雁崇睁眼看着脸色不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残。
残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冷了下来,“把石碑上的原话说给我听,我不要遗漏的。”
诸葛雁崇似尤其无奈的重重吐出一口气。
“‘神罚,诞下秽子……神降其罪……天生罪孽,天地不容……以命抵之……念痴情,授于一法,可令之复活…………虽为天生罪子,却是帝王之尊……以血脉为引…’”
“住口——!”伴随猛然的怒喝声的,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将手中的茶杯猛的砸在桌上,任它粉身碎骨。残的双手死死的撑在桌上,头无力的垂在双臂之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站不住,仅仅死撑着桌子维持自己站着的力量。
“够了……够了!我不要听了!到此为止——为止!出去,你给我出去!”
遭到怒喝的诸葛雁崇此刻绷得紧紧的心却上一松,几乎像是逃跑一般转身就要离开。就在这一刹那——
“等等!”
诸葛雁崇的心再度重重的沉了下去。
他低沉的转过身来,无言的看着残。
(既然天命注定…我也没办法……没办法。既然你迟早都要知道真相。)
残突然猛的直接抓起茶壶灌了起来,被狠狠的呛了几口之后居然也平静了下来。
他突然一个转身,消瘦了不少的身躯重重跌落在桌边的软椅上。
仰头坐着,残轻轻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他平静的说,“继续说。”
诸葛雁崇看着残的眼神却是极其复杂。
他的声音是低低的,极端不愿的,却依然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以其血脉为引…天地之间,位极至尊…………奉之头颅……神尚可宽恕之’……”
诸葛雁崇念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他担心的看向蜷缩在软椅中的少年。
仰头躺在椅中的残确是极为平静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听见一般的平静。
沉寂了半晌,他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轻悠悠的飘了过来。
“‘位极至尊’……是指我,不,应该是成为皇帝的我…向祭坛,不,是向神,奉上我的头颅…以及,性命…”
诸葛雁崇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为了我母亲的复活…不错,这确实是我生为人子应尽的义务。要用我去换取母亲的命的话,确实是理所当然……那么,石碑最后刻录的时间是?”
“雅狄斯纪元516年。”
残轻轻笑了起来,“我出生的那一年…很好…父皇在我诞生的那一刻就建了这个祭坛……很好,很好……”
那笑声中多少透露出苍白的诡异。
“然后只要等我长大,等我接任他的帝位,就可以向神奉献上我的头颅。”
残依然轻轻的笑着。
苍白的,诡异的。
“呵…很好,真的很好……”
看着残如此平静的神态,诸葛雁崇此刻却是更加担心了起来。
他轻轻向闭眼坐在椅子上的残微微躬下身。凝视着那张极美的淡然面容,眼前浮现出许多年前搂着自己的可爱孩子天真的笑靥。
孩子长大了…他终究还是成了帝王。
看着残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的脸颊,诸葛雁崇突然觉得心酸。
苍天啊…‘帝陨’的命运究竟是为何在存在?让他成为帝王就是为了抹杀掉他的性命吗?这究竟有何意义?
“残。”诸葛雁崇柔声道。
任由他的手轻柔的滑过自己颊边的发丝,残没有回答,依然闭着眼静静的坐着,平静的呼吸微微起伏着胸口。
“我啊…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财产的,你不是喜欢名山大川吗?你不是喜欢宁溪静水吗?离开这里,不要做什么皇帝了,我带你走遍整个大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停留多久就玩多久…什么都不需要再烦恼。天地之间,任你我行走游玩,好吗?”
残的脸似有些惘然了,睁开眼迷茫的看着诸葛雁崇。无意识的声音含糊的从他口中吐出,“离开…?”
“恩,我带你走。你以后就自由了。”
“可是雅狄斯…”
“你父皇是为了杀你才让你做了皇帝——你又何必管这个帝国成什么样子!”
“离开吗?”残的眼底似有动摇的神色。
(好累………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支持到现在这种地步?我以为我是被爱的。我以为父亲是爱我的。结果我什么都没有——结果那却成了一场骗局。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坚持下去?为了什么…?…)
“什么都别去管了!我带你走…逍遥世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残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然注视着诸葛雁崇。
而那原本迷惘的眼突然间猛的一闪,涣散的眼神突如其来凝聚了起来,残站起身来猛的将诸葛雁崇推开了,而自己的脚步却似踉跄的向后退了数步。
“出去。”低低的两个字几乎是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去,一贯透亮的眼底竟有了几许血丝。
“残。”诸葛雁崇向前走了一步,残却仿佛看见什么洪水猛兽般慌张的后退了好几步。
厉声的呵诉中竟带上一丝哽咽,“我叫你出去……出去啊!”猛的举起桌上的茶壶似就要砸过去,但在空中举了半晌的手还是重重将壶落回桌上。
残举起右手指着诸葛雁崇,那手指几乎都哆嗦了起来。
“出去——我命令你出去!马上给我消失!滚啊!”
那声音近乎是失控的怒吼了。
青石色的眸子心疼之极的注视着难得的动摇中透露出一丝凄然的面容,诸葛雁崇苦楚的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
“残…我没有要你挣扎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从里面解脱出来。”
(从名为[雅狄斯]的锁链中,从沉重的负担中,解脱出来。其实若是一直隐瞒着你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却故意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你。我其实也只是希望你能放弃雅狄斯,希望你能抛弃它。)
(我希望你自由。可是,为何那枷锁却是那样的沉重,无法挣脱?还是,你自愿套上的那副枷锁?)
诸葛雁崇再度看了一眼撇过头不肯再看他的残,一咬牙转身踏出门外。
落寞的房间内只剩下一个孤寂的少年。一手扶着桌子,呆然了半晌的残一手撩开额前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疲倦之极的面容。
“差一点就…”残疲倦的叹息着,“对此刻的我而言,真是好强的诱惑啊……”
脸色突然一变,残猛得吐出一口鲜血。叹息着,擦着嘴角的血迹,“又犯病了吗?时间越来越少了。算了……反正也活不久,复国以后,就去那个祭坛,死也没什么可怕的。”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顺便让父皇也复活了…反正,我也只是多余的吧?咳—唔———”双手捂着仍然不断吐出血来的嘴,残再也支撑不住身躯,双膝重重跪落在地面。
“残——!”与此同时,房门猛的被撞开,一个人闯了进来。
“别靠近我!”厉声的喝声让来人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一脸焦虑的冷羽怔怔的看着残。
残没有抬头,垂首凝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这就是那污秽的血液么…连神也厌弃的肮脏血脉啊。天地不容吗…那为何又让我诞生?”
双臂无力的垂了下来,残依然垂着头,任银发掩盖住他的脸,冷羽只听得见他平静的声音渐渐传来,“你什么都听见了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门外。”
“我……”只吐出一个字,冷羽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直的站在原地,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坐的地面的残。
看着他面前鲜红的血迹,听着残平静得令人恐惧的声音传来,“父皇,养了我十五年,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坐上皇位的头颅而已……我太自以为是了,我还以为他是爱我的…是爱我的……”
“我错了,错得太离谱了…一个天生的罪人,一个连神都遗弃的人,怎么可能得到爱,怎么可能会有人爱我?”
“哥,或许你会认为我现在没有资格这样叫你?毕竟对于父皇来说我也不过是他饲养的一个祭品而已——除此之外我是没有任何用处。把皇位给我也是逼不得已吧?……”
“其实还是你比较适合得到这个帝位。可是,现在的雅狄斯已经经历不起任何动乱,我不需要这个皇位,我会还你。当我夺回雅狄斯城的时候我马上把他还给你……我马上把头颅奉上祭坛。我欠她的,我母亲本来就不该生下我的。”
“残…”已经听不下去的冷羽刚想走过去。
“不要过来!”残抬起头冷冷的盯着冷羽,那眼底的寒冷让冷羽微微颤抖了一下,只能无言的继续听着残的话语。那冰冷的眼神盯了冷羽半晌,却突然又仿佛不忍的垂了下来。
残扶着桌子勉强似乎想站起来,“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既然神不允许我的存在,为何又让我诞生。”
“我到底算什么?只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具而已吗?……还有父皇,既然只是在饲养一个祭品,为何又疼爱了我十五年…让我在十五年中都以为自己是被爱的。”
仿佛是在吐露什么般絮絮不断的诉说着,残站着的姿态极为勉强,“既然注定我什么都得不到,又为何让我拥有……还是说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从一开始都全部是虚假的,是我自以为是认为它是真实的?”
那语调带着几许朦胧凄然,让冷羽以为残似乎要哭了出来。可是,他看见的,依然是一张平静淡然的脸庞,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残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冷羽,嘴角勾勒出一张笑靥,平静而安详,没有任何情绪的安详,却看得冷羽的心重重拧在了一起。
残说,“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是我现在甚至都怀疑……哥,你是真的爱我么?”
那语气却淡淡的,平静的微笑着的少年口中吐的话语仿佛不是在说他自己,“我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被爱吗?”
微笑还凝在嘴角的一瞬间,人的身躯却已经向前倾倒而去。冷羽下意识向前伸开双臂,将那消瘦的身躯紧紧搂在怀中。
不知何时,这个在牢狱中咬牙忍受一切苦难也没有哼一声痛的坚强汉子,此刻却是已泪流满襟。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怀中已经失却了知觉的人。
紧紧的,永远也不会松手。
“你哭了。”不知何时走进来的诸葛雁崇定定然看着依然在不停流泪的冷羽,叹息道,“他知道你在门外,他是故意让你听见一切的…只是,恐怕他也没有料到真相居然会是这样。”
“我没有哭。”冷羽淡淡的回答,“这是他的眼泪。”
透明的泪珠连接不断的滑过他坚毅的面容,落在他怀中几近透明的银丝上,“可是,皇帝是不能落泪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时候都绝不可以落泪。…………诸葛雁崇,若当时他真答应跟你走就好了。”
“你这是嫌弃他了吗?”诸葛雁崇到是抽得空闲开起玩笑来了。只是那笑确实极为苦楚的。
冷羽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人,伸手擦去残嘴角的血迹,“为什么要怀疑?”
“错的人是父皇,不是你。你没有错,没有任何错的。”泪依然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伴随着冷羽喃喃的低语。“你是我的弟弟…永远都是…我不想说‘即使你有罪孽我也会陪伴着你’这样类似的话,因为你本来就没有任何错——根本就没有任何罪。”
“为什么要怀疑那些爱着你的人呢?”
(注:关于残的身世请观看第三部中的外篇: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