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得刻骨铭心的是什么?
伤得锥心刺骨的是什么?
从前,有一个人,在被猛兽追赶的时候掉落在洞穴之中,可是那洞穴下面却盘踞着一条毒蛇。
当攀着洞壁的青藤的时候,却有松鼠在啃食着这条青藤。
生死的一刹那,
他看见了生命中唯一的、最后的慰藉。
于是他摘下了那颗朱红欲滴的鲜果。
最后美好的时刻……
然后,他发现了……
这颗外表光鲜的珠果……早已经腐朽了……
腐烂了……
彻彻底底……
原来,这只是一场骗局。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一无所有!
随着残的推耸,身躯不断摇晃的琥珀却像是被吓到了,迟疑了,痴然了。
琥珀色的眸子呆呆的看着眼前疯狂叫喊的人,被摇晃的身躯一动不动随对方摆布着。
月从乌云的缝隙间偷偷窥视着人间的一切,诡异的注视着那疯狂的推耸的要求对方杀了自己的少年。
于是泄露的月光也多了一丝不解的苍白。
但是这个诡异的场面却在持续不久后便停止了,异色的眸子在疯狂中透露出一袭清明的神色。
残蓦然收回双手,仿佛碰触到毒物一般猛的缩了回来。
交叉的双臂收瑟着环住自己瘦弱的肩膀,竟寒冷得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一如少年口中含糊的声音,
“我…雅狄斯……雅狄斯…还不行…”
一声耳光让残眼底的疯狂尽数收敛而去,也惊醒了痴然的琥珀。
而给了自己一耳光的少年挣扎着站了起来。
捂着伤口微一摩擦,残猛的咳嗽几下,痛得脸都抽搐起来。
尽管如此,他依然转身迈开了脚步。
“我出来太久了,我得回去,不然天亮后发现我不在城里会闹翻天……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月就好……琥珀,你自便吧。最好快点离开这里,这么大的动静,雅狄斯城里面那些人不可能不来查探。”
一直单膝跪在地面的琥珀也站了起来,微侧着头。
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那跌跌撞撞坚持向前走的背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
一个连[死亡]这个小小的愿望都得不到满足的少年……
重叠了许久以前那个湖泊旁哀伤的微笑着转身离开的背影。
一样的高傲,
一样的倔强,
也一样的令人心痛……
残,为何你从来都不肯回头?
——都是你害的…残,都是你!是你害我到这种下场的!
——我恨你!残,我绝不原谅你!我要复仇!我也要你尝遍这种痛苦!
——任何都不能…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能伤他的人只有我……只有我!
往昔的仇恨现在却恍惚如一场梦。
是真的…恨着他,恨着残吗?
琥珀恍惚中有些茫然了。
真的……是恨着吗?
琥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依稀还感觉得到愤怒的那一刻的战栗,依稀还感觉得到心痛的那一刻的颤抖。
嘴角就那样突如其来的微微一翘,琥珀的脸上勾勒出一丝惨然的苦笑。
骗子…
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想杀了他?
呵……
我在骗谁?
在骗谁——
我没办法去杀他,没有办法。
一个连恨都狠不下心去恨的人,又怎样杀得了?
从头到尾,我欺骗的人,一直都是我自己。
我一直在骗的人都是自己。
谁对?谁错?
其实那对对错错又怎么可能分得清楚。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期望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的……
想要的……
——我想留在他的身边——
琥珀色的眼眸再度掀起的时候,那瞳孔中已经多了一种名悟,多了一种执着。
琥珀加快脚步奔了几步,伸手扶住残的手臂。
他的声音中,多了一种义无返顾的坚持,“我陪你。”
残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起头,黯淡的眼斜着瞥了琥珀一眼。
然后,他伸手拨开琥珀扶住自己的手,漠然道,“你认为我可能信你吗?”
无奈的收回自己的手,琥珀沉默了半晌,回答道,“那么,给我一个不信任的理由。”
“理由?”
苍白的唇蓦然失笑,仿佛是在嘲讽般牵扯着唇角,残淡漠的回答,“理由这个东西,只不过是用来欺骗自己而已,你又何必坚持这种迂腐?”
——我想留在他身边——
“可是我想留在你身边,这个理由够不够?”
也许是对这样的回答有些讶意,残的呼吸在瞬间有稍微的停顿。
然后,长长的睫毛覆盖了他黯淡的双瞳,残讥讽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淡然无奈的颜色。
“喂…琥珀,我是不是很失败?好多人都要离开我,好多人都要杀我,凡是留在我身边的人都会不幸。而他们离开的时候都会说,我很坚强,所以他们就算离开对我也要继续坚强下去,做一个更加坚强的人——可是他们全部都忘记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会痛!我也有寂寞的时候!……坚强?我还要怎样去做到更加坚强?……为什么他们都叫我更加、更加的坚强?”
“琥珀,我做得还不够吗?还不够吗——我还要怎样去坚强?!”
“每个人都给过我承诺,每个人都给过我理由。可是,结果呢?……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从一开始就是在监视我的欣和月舞,强迫我一次又一次活下来的修寒和千凝,抚养我长大却只是为了我的头的父皇…还有,被我亲手杀死的二哥…”
残的手指微微的碰触了一下自己的左脸,依稀看得出颤抖的痕迹,“现在这里,还残留着从他身上溅出的…血的湿热感触。”
“他们每个人都说是为了我——为了我好。所以我就信了他们,相信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结果我却错了……大错特错。原来,他们根本都只是为了自己。”
少年惨然的笑着,连声音却惨淡得苍白了起来。
一如由天落下的苍白月光,
“呵,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没有人不自私,而我就是那最自私的人。一相情愿的自私的认为他们都是属于我的,所以我信了他们。”
“于是那自私的信任就害惨了我…害惨了我啊!连我一生中唯一最美的梦也破碎掉了。连师父都抛弃了我——连他都不要我!……所以到了现在,我连自己都不敢去信了。”
回过头,惨然的笑着。
残伸手扯住琥珀耳前垂落的一络琥珀色的发丝,轻轻的将他的脸扯向自己。
残的眼神极其淡漠,犹如他冷淡的口吻,“喂……琥珀,你说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人要怎样去信别人?”
“教教我,一个不相信自己的人如何去再去信任别人?”
面对着残仿佛发泄一般怨毒的话语,忍受着发根传递来被拉扯的痛楚。
琥珀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灼灼的盯着残。
琥珀的唇角蓦然掀起一丝微笑。
“我信你。”
黯淡的瞳孔有了些微的颤抖,无穷的黑色苍穹蓦然透出一丝光亮。残沉默的看着琥珀,目光中也带上了迷惘的神色。
琥珀依然那样微笑着坚定的看着残的眼睛,握住他冰冷的手腕。
“不信自己也所谓,不想去相信别人也无所谓,因为有我信你。”
一直以来,琥珀总是看着,看着残那样温柔的笑着去抚平别人的伤痕。
所以,至少这一次,琥珀希望自己能帮助他。
至少这一次,能够治愈他的伤口。
也许,琥珀真的能够做得到。
因为残现在需要的东西,只有一种。
只要一种,就可以将他从临近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只要琥珀可以给他那种东西。
只要……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于是残缓和的语气也有了些微的挣扎与彷徨。
“这样自私的我,你都愿意去信么?”
尽管受过伤的大雁,战栗的恐惧着弓鸣之声,不敢轻易落地。
可以那样的诱惑,可以抚平痛楚那样的诱惑,依然引诱着它,走上了最后的道路。
“我说过我想留在你的身边,所以我绝对不会背叛你,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我不会起誓,应该说是不需要吧……我的全名是,菲伊特莱斯。”
“……神?…”
尽管此刻的琥珀希望能愈合残的伤痕。
尽管此刻的他希望能补救在残心底划开的裂痕。
可是……
做过的事情,是无法后悔的。
琥珀曾经的仇恨,曾经犯下的罪,注定让一切无可挽回。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是的,最后的道路。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失却了,就无可挽回。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责任。
琥珀曾经做过的一切,在此刻,必须付出代价。
最终的代价!
一声大笑如闪电划过天空,还有那个带着满身耀眼的光辉出现在两人面前的男子。
“不会背叛?呵呵,开什么玩笑!只怕骗他最多的人,谎言说得最多的人,就是你!”
周身光芒洋溢流转的男子大声的笑着,笑声中全是幸灾乐祸的讥讽。
“菲伊特莱斯!既然表露了身份又为何不把一切事实真相告诉他?若真的回心转意,就把你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他啊!”
“亚伯伊释迩!你给我住口!”琥珀猛然回头怒吼道,“不需要你多事!”
“嫌我多事?”亚伯伊释迩轻柔的笑着,伸出白皙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不行…菲伊特莱斯,不可以。我有义务将全部的真相告诉我们可爱的小皇帝,然后再由他来决定是不是真的相信的你。……对不对?残?…陛下?你不想知道吗?”
淡然的看了一眼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男子,残眼底闪过一丝几近愤怒的神色,冷笑起来,“神吗?你们一个两个还真闲啊,那么多人的祈祷不去管,偏偏跑来与我这个一个小人物扯起了闲话。还是说神这种东西就跟石头差不多,走哪儿都可以撞上几块?神就了不起么?……哼,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想知道又如何?”
“哎……小皇帝,不要这么快下结论。我可是在为你着想啊。”
亚伯伊释迩依然轻柔的笑着,带着悠闲的姿态。
异常耀眼的光芒让他的脸若隐若现,一如那高贵、优雅的神的姿态,令人膜拜匍匐。
“我告诉你…你啊——”
“不——”只是那一刹那,琥珀伸出的手已经来不及触及残的那一刻——
“残,别听——”
一切都在那一刻颠覆的一刹那——
“你身上根本就没有雅狄斯皇家的血脉!”
连血液都已经冻结的一瞬间,
连身体都已经僵直的一瞬间。
已经听不见拼命对自己叫喊着什么的琥珀的声音,残猛然扩张的瞳孔中,整个天地都已经在这句话中彻底崩溃。
悬浮在空中的亚伯伊释迩放声的大笑着,兀自大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你根本就不是那个皇帝的儿子!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做雅狄斯的皇帝!……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是人!”
原来从开始到终结,都只是一个骗局。
一场游戏的骗局。
“你骗我!”
整个身体连指尖都战栗了起来,仿佛全身都被冻僵了一般,只有那惨然凄厉的声音仍旧还能表现出最后的挣扎,“我有父亲,我有母亲!我有哥哥!”
“你骗我——骗我!”
残知道亚伯伊释迩没有必要骗他。
残知道亚伯伊释迩说的是事实。
可是,正是因为知道是事实,所以拼了命的想要去反驳。
“我不信!我不信!”
拼命的伸出手,想去抓住点什么…
因为还眷念亲人那温暖的怀抱——[残,我心爱的孩子…]
父皇……
因为还记得冷羽覆盖自己头发上手心的温度——[残,我最爱的弟弟…]
大哥……
因为还记得杰罗斯那双沾染着血迹的手最后的感触——[残,雅狄斯,就交给你了。]
二哥……
因为还记得那个将匕首没入自己喉咙的女子,记得她最后美丽的眼泪——[一切的罪,我来承受,请让我的孩子幸福。]
妈妈……
…………爸爸…妈妈…哥哥…………
让自己心甘情愿去承受着苦难的一切……
支撑着自己走过这千难万险的一切……
拖着这具残缺的病体,忍受折磨的理由……
不要夺走它……
求你了…
别夺走这最后的希望……
只有它……
面对残几近疯狂几近绝望的反驳声,亚伯伊释迩却只是笑。
他的笑容永远是那么高贵、那么耀眼。
最耀眼的神,最强大的神,最光辉的神。
“不信是吗……菲伊特莱斯,你再创造一个女人出来如何?我们神所拥有的力量,创造生灵的力量。你再创造与残那个所谓的母亲一模一样的女人,就像当年你造出他名义上的母亲一样再造一个出来给他看!”
光明神亚伯伊释尔,伟大的神、光辉的神、救赎着世界的神。
“造出来!你为什么不说话!”
残的身子猛然一震,蓦然转过身来凝视着琥珀。
无数激流在眼底快速流窜而过,最终汇聚到了一起猛然撞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残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间贯通,刹那间眼底一片清明醒悟。
刹那间,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结果。
懂了。
终于懂得了。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真相……
…原来,这就是一切的结局…
如果能够再愚笨一点,如果可以再迟钝一点,如果自己根本就想不到所谓的真相的话——
嘶哑的声音从残颤抖的唇中吐出来。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们!……琥珀!不…黑暗神菲伊特莱斯,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安排你们策划的对不对!”
琥珀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反驳。但是在残如风烛般颤抖着的眼神的凝视下,琥珀黯然的、有些不自然的侧过脸,垂下眼。
他不敢再看残。
他没有回答。
刹那的风声中寂静一片,只有亚伯伊释迩兀自的大笑。
“亲爱的菲伊特莱斯,为什么不敢承认?是我们安排了这场游戏,你创造了一个女人,而我让那个女人拿着[潘朵拉]的盒子来到人间,安排她成为雅狄斯皇帝的妹妹。把我创造出的记忆给所有人灌输了进去……可笑的是,那个女人居然爱上我给她安排的‘亲生’哥哥,最后还因为苦恼与她的‘侄子’有染,还有了孩子……对,残,那个孩子不是你。当那个孩子诞生的那一天她终于经不住好奇心打开了我给她的盒子,打开了[潘朵拉]放出了你。所以我让她真正的孩子死了,所以你代替她的孩子成为了雅狄斯的三皇子。”
“啊哈!你怎么可能是人类,你这个聚集天地灵气的宠爱而诞生的身体,怎么可能是从低贱的人类身体里面出来的?”
“然后我们安排了那个女人的死亡,并告诉那个深爱着她的‘侄子’只要把你的头颅奉献给我,我就让那个女人复活。虽然你所谓的父亲挣扎了很久,但他终究还是答应了。于是我又让一个叫仪南的男人…他的身世似乎也很有趣哪,人类都是这样肮脏的东西。我让仪南知道了这件事情,然后怂恿他叛乱。哈哈!那个蠢男人!为了救你他居然真的杀了他自己的父亲,他居然真的信杀了那个老头子就可以救你!”
“后面的事情我也不必要说了…你掉落魔界的时候,是菲伊特莱斯安排那两个魔族女人监视在你身边,然后他似乎觉得看得不够,干脆就自己跑到你身边去玩。……大概是对你这个玩具太满意了……对吧?菲伊特莱斯,你也太多事了,我让沙加来杀他你又何必多管闲事?既然我们都已经看腻了还留着他做什么,恩?~或者是你玩得还不够?……我亲爱的小皇帝,你猜得没错,你的出生、你的未来、还有你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们替你安排好的,连你天生的疾病都是我种下的…怎样?发作起来很过瘾吧——哈哈!”
放肆的笑声在天空荡漾,轮转。
一圈又一圈,
撞击了少年落寞的容颜。
平静而落寞的身影。
“你相信他——他真值得你相信吗?残!毁了你的是他,是他!”
拼命反驳着对方的人,不再是残自己。
此刻的残已经是默无声息。
而那另外一个人。
一个自己亲手毁了一切的人…或者该说是,神?
“不是!残,我不是!”
“对,就是你身边那个叫琥珀的男人…或者应该说是神?……根源出一切悲剧的那个女人——创造出她的人是他!挑唆皇帝将你献祭的人是他!”
“不是——残,别听他的!相信我!”
“诱惑仪南叛乱的是我没错,可是让传递给仪南所有的真相下定决心反叛的人也是他!”
“别听!别相信他!我没有!”
“让那两名魔族女子潜伏在你身边的人是他!带走你那所谓的哥哥,害死他的人也是他!”
“不——”
“对,就是我和他联手——和这个说想留在你身边的男人联手创造的这一场游戏,一场供我们玩乐欣赏的游戏。你的一生都在我们的摆布之中!”
“别信他的话!我没有!”
“残,你是一个好玩具…很好,你让我们很开心。没错,我就是让你的一生都这么痛苦的根源。当然,不只是我,还有他。”
那微笑着忽视了琥珀一切的努力的神,轻轻的微笑着,修长的手指优雅的点向琥珀的方向。
“你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痛,全部都是你眼前这个人一手造成的!全部都是他——是他!”
“不是!”琥珀几近疯狂的咆哮着,反驳那声声如利刃的话语,“不是…不是我……残,相信我,相信我啊!”
“你真的还想相信他吗?…我说,这场游戏,虽然是我提议的,但是最热中的人,却似乎是他哪。”
“不要听他的,他在说谎——我没有!相信我啊!”
面对着琥珀固执的重复着唯一几句话的表白与呐喊,残的神情却是相当淡漠的。
仿佛从来不曾听见亚泊伊释尔的声音,仿佛一切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淡漠。
然后,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唇角勾勒出一丝弧度,美丽的弧度。
少年笑了。
忽视着亚伯伊释尔尖锐吐露出的一切残酷真相,残笑了。
忽略了琥珀恐惧一般反驳拒绝的话语,残笑了。
于是所有指责和争辩的话语,在这样的微笑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天地间,在少年微笑的一刹那寂静了下来。
琥珀从来都不懂。
他从来都不明白。
为什么残总是在笑?
为什么无论在什么时候,即使是在现在,残也可以笑出来。
为什么,那么惨白毫无血色的唇,却能勾勒出如此美丽的微笑?
一个令天地都沉寂下来的微笑……
琥珀不会明白,他永远都不可能明白。
因为,琥珀不是残。
所以他永远不会懂得他的笑容。
然后,微笑的少年微微抬起手。
残看着琥珀,吐出柔和的声音,“琥珀,你还不明白吗?…这已经不是我相信不相信你的问题了。”
残伸出了自己手,
向着琥珀,
“我相信你。”
苍白无血色的嘴角依稀勾勒出浅浅的微笑,残将自己的手伸在自己和琥珀之间,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如果那个人说的都不是真的……如果你认为你真的有资格的话……”
沾染着血迹的手伸出,向着琥珀伸了出来,
“握住这只手。”
残的手,就这样轻轻的、重重的,
伸在半空中,
伸在残与琥珀之间。
仿佛等候什么一般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只要你能握住这只手,那么…琥珀,我相信你。”
也许是一刹那,
也许已经过了沧海桑田,
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了。
空间似乎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停了。
光凝了。
那一刻,琥珀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漆黑一片的世界中,唯一的光芒,唯一的存在。
就是那只伸在他面前的手。
熟悉的、美丽的手。
沾染着鲜红血迹的苍白的手……
只要握住那只手,就可以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只要抓住那只手,他就会信任自己。
只要…
那么简单的一件事,那么轻易、那么简单就可以握到的手。
于是琥珀的手伸了出来。
是的。
很简单的事情。
只要能握住他的手……一切,都不会改变。
可是,
为什么碰不到?
为什么如何努力、挣扎着伸出手也无法碰到?
仿佛在天涯的另一边,仿佛相隔在海角天涯,仿佛经历着沧海桑田——仿佛永远也跨越不过的距离。
也许是因为琥珀耳边还回响着残最后的声音,[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如果那个人说的都不是真的……如果你认为你真的有资格的话……]
也许是因为琥珀还记得残最后的那句话——那句话——[琥珀,我相信你。]
碰不到……
明明就在眼前,明明伸手可及,明明只要再一点点——
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还是说,自己已经再也没有资格握住那只手?……信任的手……
两只手的指尖几乎已经碰触的微小距离,
只要能抓住那只手,
能抓住的话——
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真的只有……
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
可是,有时候,一点点的距离,从此就是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
“亚伯伊释尔……”
即将触到残的手就那样凝固在半空中,琥珀握紧的手颤抖了起来。
颤抖着,
仿佛发泄一般颤抖了起来。
“亚伯伊释尔!”
一声狂暴的怒吼,连大地仿佛都微微颤抖了一下,菲伊特莱斯的身影猛然间化做一道黑色的流星,向着半空中放肆大笑的亚伯伊释迩直冲而去。
那狂暴的身影,刮起了一道旋风。
将残丝丝银发都刮了起来,那一头长长的美丽银发如云雾一般飘拂在了空气中。
然后,默然半晌的少年开了口。
残淡淡吐出的声音,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消逝的声音。
“现实只有一种…”
那丝丝缕缕的银发飞舞着,如绸缎一般滑过残依然伸在半空中的手。
那孤单的,放在自己身前的手。
还有少年淡淡的,仿佛什么都已经不存在的声音。
“琥珀,你终究没有握住它。”
银丝滑过的嘴角,勾勒着依然那么美丽的微笑。
伸在半空的手,
白皙的手指,
一根,一根,缓慢的扣了起来,扣进手心之中。
紧紧的蜷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可以的…”
琥珀,你知道吗?
你的手好温暖。
“我真的以为可以的……”
琥珀,你知道吗?
你的眼神好温暖。
那一刻的幻觉,那一刻的妄想。
琥珀,你知道吗?
你的声音好温暖。
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琥珀,你知道吗?
在那一刻,你曾经让我做了一个好美好美的梦。
因为在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是可以的。
——在你温暖的手臂抱着我告诉我你相信我的时候——
我真的以为——
真的以为我可以得到救赎的!
可以的……
…………一切,都毁了………………
……都毁了…………
那扣紧的手指,深深的、深深的、陷落在手心之中。
“你毁了我。”
鲜红的液体从那紧紧扣入手心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沿着蜷紧的手,
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地面。
仿佛代替着残已经流不出的眼泪。
眼看着,那几滴鲜红的水珠,浸透在深褐的泥土之中。
瞬间被丑陋的泥土吞噬得干干净净。
还有残那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犹如苍穹覆盖天地苍茫吞噬一切的死寂声音,
“琥珀,我要你后悔。”
不需要再说什么话语,不需要再有什么行为。
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诉说。
琥珀,你没有握住我的手………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我是那么的信赖你…是那么的想去信赖你啊……
——当那个人摘到果子的一刻,才发现它已经腐烂了。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腐烂了——
原来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我信赖的世界,原来只是虚幻一场。
我相信的一切,原来都是谎言一句。
我守护的所有,原来都是一场空。
……原来拉住我的那只手,就是把我推落悬崖的手……
琥珀,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你毁了我。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游戏……你的游戏一场!
我好恨……
好恨……
琥珀,我要你后悔。
——我要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