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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我是谁?”父神冷淡的说到,定定然看着亚伯伊释尔,眼中透露出逼人的寒气,“你把我当什么?”
冷淡的声音中却透露着与生具来的傲气,如寒冰般砸了下来,“就凭你也想威胁我?”
父神抬起手,只是轻轻的弹了一下手指。
似光非光,似白非白,似暗非暗,似在非在。一道仿佛存在又不存在的暗淡光箭疾射而过,在亚伯伊释尔肩上一闪而过,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威胁与作用,可是在下一刻,原本被亚伯伊释尔搂在怀中的昏迷中的残却跌落在了地面。
原本透过他胸口的五道小巧的剑芒已经消失了——确切的说,是亚伯伊释尔整条手臂都已经消失了踪迹。没有伤痕,没有血液,什么都没有,犹如直接融化在空气中一般,犹如亚伯伊释尔原本就不存在那条手臂一般。
创造出一切的,是父神。创造,同时也意味了毁灭。‘有’的对面,就是‘无’。
以着温柔安心的眼神看了一眼伏在地面的残,父神抬起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无比冰寒。
他依然抬起的手,渐渐汇聚起了光芒,依然是那种似乎存在又不存在的光芒,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依然知道它就在那里的光芒。亚伯伊释尔知道自己死路一条,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
“一句话就好!父神!回答我一个问题!”
面对着亚伯伊释尔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叫喊,父神的反映相当淡漠,可是说是没有,只有似在非在的光线如一吞噬一切的黑洞凝结汇聚。
“求求您!只有一个问题——一句话!至少回答我!”
亚伯伊释尔凄然的声音中也带上一丝绝望。
(一个问题都不可以吗?一眼都不肯留给我吗?我只求您一句话……一句话啊……)
“力量也好,相貌也好,我哪点比他差?我哪点比不上他!为何您不爱我,为何您选择的是他?!”
凄厉的,绝望的,从一开始就明白结局的……最后的呐喊,
“我是如此的爱着您,为何您不选择我?我不行吗?我不是您的孩子吗?我不能代替他吗?”
父神似极其不耐烦的动了一下手势,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怜惜。他勾勒的嘴角微微的笑了,这是父神第一次对亚伯伊释尔露出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确实冰冷而讥讽的,他吐出了轻易的就让亚伯伊释尔一切的挣扎与信仰全部崩溃的冰冷话语。
“和他比?……就凭你?”
父神不屑的微笑,就这样冷淡的、轻易的毁掉了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呵,你也配?!”
他微微弹手,脱手而出的力量,容不得任何人抵抗的力量,轻飘飘的,如一朵柔软而洁白的云彩,向亚伯伊释尔飘去——向着已经绝望得说不出话来的亚伯伊释尔飘去。
然而在那黑暗之中,蓦然透露出一丝美丽的光华,笼罩在亚伯伊释尔身上。
云彩微微颤抖着一下,一直都那么冷淡漠然的父神脸上的神情露出了动摇的神色。能让父神动摇,能牵动他的心的人,只有一个。
那银色的人影,蓦然倒影在亚伯伊释尔绝望而茫然的眼眸中。伸手抱住亚伯伊释尔的银发少年,咬牙紧闭上眼,将自己还在流血的后背暴露在那股足以在一瞬间让亚伯伊释尔消失的力量之前。
紧紧的、毫不犹豫的将并不强大的自己做为盾牌的少年。
(呵……愚蠢的残……可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好美…好美……好美的灵魂……)
“残?…”亚伯伊释尔的声音一如刚才的嘶哑,却多了一丝忧伤。
“残!”反而是父神的声音变得诧异而疯狂。
只是,一切都阻挡不了碰撞的那一刻,消失的那一刻——绝望已经降临。
残已经咬牙准备好接受身后致命的一击,既然亚伯伊释尔都抵挡不了的力量,他不会乐观的认为自己承受得住。
他不知道亚伯伊释尔为何要伤害自己,可是残知道,那不是亚伯伊释尔的真心。他听见了亚伯伊释尔的声音,好悲伤的声音,好寂寞的声音……那声音,让残放不下,放不下。
已经准备承受重击的残只觉得身子一旋,原本在上面的他反而被人一把抓住按在了地下。
于是一切都已经在刹那间注定了,在世界仿佛都天旋地转的一刻!滚烫的液体落在少年脸上,火热的、绝望的、仿佛要将一切都融化的泪珠……
残睁开眼,微微向上的视野中,逐渐浮现出那熟悉的、一贯傲然耀眼的容颜。只是,此刻这张熟悉的脸几乎半边都被鲜红给浸透。
将残压在身下的亚伯伊释尔,鲜红的血珠不断从他脸颊滑落下来,将他半边脸染的红艳之极的鲜红。那被血掩盖的脸,那滴落在残脸上的血珠,已经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从伤口落下,还是从亚伯伊释尔被染得鲜红的眼眶中滴落。
一滴滴落下,落在残的脸上,好烫……仿佛会融化一切的滚烫……
还有亚伯伊释尔努力压抑一般的嘶哑声音,透露出万般无奈和幽怨的声音,“如果只恨你的话……”
亚伯伊释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会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残反身压在自己身下,而自己承受了一切。
(也许是……也许是因为他太美了吧。如水晶般纯洁无暇,世界上最美丽的灵魂……任何人也比不上的、最美的灵魂……)
亚伯伊释尔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落下,落在茫然的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残脸上。静静的感受着自己脸上的火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泪了,他的感觉几乎已经麻木得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是心还在痛…还在痛。
——‘和他比?就凭你?你也配?’
果然,对父神而言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父神只看得见残。
(好嫉妒,好恨。可是——真的只有恨,只有嫉妒吗?只有这样吗?)
意识逐渐朦胧,亚伯伊释尔却依稀还听得见自己朦胧的声音。那忧伤而绝望的声音,空洞得什么都不存在的声音。
“如果我只恨你就好了。如果对你…如果只有憎恨和嫉妒就好了……”
“如果除恨之外什么感情都没有就好了…如果你真的是一个会让人厌恶的家伙就好了……”
“如果能够彻底,毫不犹豫的去憎恨你、厌恶你、伤害你的话…就好了。”
(不甘心,好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父神所爱的孩子,只有你,只有你?!)
话未说完,亚伯伊释尔的身体已经颓然倒下。
“亚伯!”残伸手接住向自己倒下的身影,已经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体逐渐朦胧散涣起来。身体许多地方已经逐渐的透明,代表亚伯伊释尔的身体已经接近于崩溃的边缘。或许在下一秒,他就会彻底消失。
尽管有治疗的能力,但是残的力量是有限的,根本不足以帮助他。使得即将崩溃消失的神的身体复原的,只有父神。刚抬头准备向父神求助的残,胳膊却被一脸焦急的父神一把握住拉出来,“残,快点把这个喝下去。”
天池水,顶极的灵水,能挽救一切濒临崩溃的生命。
残焦虑的眼看着亚伯伊释尔身上无数荧光渐渐散落开来,连他的脸都已经逐渐透明消失,“父神,亚伯他——他……咳!”
焦急的声音刚吐出两个字就被堵回了咽喉,强行灌入口中的天池水让残几乎呛出来,寒玉做的冰凉杯口紧紧堵在他的唇中,让他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一直焦急的看着亚伯伊释尔逐渐消失的身影的眼眸定了定,仿佛决定了什么。
在父神因为将杯中的天池水全部强行灌入残口中而显得有些安心的一刻,残却猛然使力将父神一把推开。在父神还未反映过来的下一秒,残已经跪俯下身体,将天池水尽数度入亚伯伊释尔几乎已经消失的唇中。
一阵流光笼罩住即将消失的亚伯伊释尔的周身,挽救了他垂危的性命。看着亚伯伊释尔由透明逐渐实体化的身体,残才叹息一般松了口气。
少年的眼底,已经是收敛不尽的忧伤与黯然。
是为父神的无情?还是为亚伯伊释尔的绝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亚伯伊释尔最后的声音是那么的无奈而绝望?为什么父神可以眼看着一个生命的消失?就这样轻易的、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
站起身,凝视着依然沉睡不醒中的亚伯伊释尔,依然低着头的残异色的眸子凝聚着浓浓的忧郁。一如他如此忧伤无奈的叹息音,“为什么?”
“我只爱你。我只爱我的孩子。”
淡然的走近,温柔的将少年拥入怀中的父神如此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只承认你,我只爱你,只有你才是我的孩子。伤也好,死也好,除了你,我不在乎任何人。”
被父神搂进怀中的少年,依然以着浓郁的忧伤眼神凝视着亚伯伊释尔,“为什么要这样?您既然创造着我而爱着我,为何就不能去爱别人?去爱您创造出来的一切?我是您的孩子,亚伯也是啊,他们也是啊……为何您不可以爱您所有的孩子?”
“我的爱并不多。”父神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少年的银发,温柔的撩开他眼前的长发。父神专注而柔和的眼神,仿佛世界上只有少年的存在。
“只足够给一个人。我的孩子,我只选择了一个。”
面对着父神的回答,少年默然着,眼神也暗淡了下来。
“你问我为何不去爱一切……那么你哪?你为什么不肯只爱我?为何要看那么多的人?为何要关注那么广大的世界?”残不再说话,父神却自行开口了,“你说因为我创造了他们就应该去爱他们,那么你呢?它们都不属于你,它们都不是你所创造,为何你要去爱他们?为何你的眼睛不可以只看着我?为何你不可以只爱我?”
“我是你的父!是你的神!是你的创造者!”原本轻柔搂着少年的手臂逐渐缩紧,仿佛确认着自己的所有权一般将少年紧紧的、紧紧的抱在怀中,父神的声音逐渐上扬,转而变调一般尖锐起来,
“是我创造了你!是我给予了你生命!是我在爱着你——”
(独占欲——以完全占有对方的私欲而排遣自己孤独的行为。因为太寂寞,因为太孤独,所以死死的抓住那道温柔的光华不肯放手。名义上爱着别人却终究只是太在乎自己而存在的自私行为。)
“够了!”
猛然挣脱的少年狠狠推开父神的肩膀,将父神猛的推开的同时,自己的脚步也踉跄后退了几步,一贯微笑的脸上此刻却流露出让人心痛的脆弱。少年脆弱的神情充斥着无止尽的忧郁,“我受够了…受够了!没错,是您创造了我,是您给了我生命。因为有您,我才能存在。”
少年的口中吐出的声音是如此的忧伤,悠悠然转圜,如一缕清烟,飘拂流转,逐渐消逝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父神的温柔已经化做了华丽的囚牢,将残紧紧的囚禁在其中。
——不能爱其他人,不能看其他人——
一个华丽的,忧伤的囚牢。
“可是我就是我啊……我不是您手心的玩偶,我不能什么事情都按照你说的去做。我尊敬您,我敬爱您,所以只要您说的事情我都不愿意去违背……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也有自己的东西啊……”
“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想爱的东西——可是您却将它们全部都剥夺了,一样都不肯留给我……我不是您的玩偶!不是!”
父神是那么的爱着他,爱着他唯一的孩子,爱到让他不堪承受的地步。于是,终于承担不了那沉重的爱的少年站了起来,说出的自己的话语,想寻找自己的自由。
少年坚定而忧伤的声音,终于倾诉出了千百年来被囚牢的寂寞。一如少年此刻忧郁却也坚定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那个把自己捧在手心呵护的同时将自己囚禁在他创造的囚牢的人。
(父神……我伟大的父,我尊贵的神,我爱您,就像您爱我一般那么的爱着您。可是,我不想做您的玩偶……我不想。)
“我不属于您,我只属于我自己。让我做我自己好不好?”
随着少年轻轻的、却是极为坚定的话语而爆发出来的,是一声猛然崩溃的声音。
父神身后,那投影着人界的光柱中,传来了猛然崩溃的景象。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天崩地裂。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崩塌下来。
崩瘫的山川,冲天的河流,硅裂的大地,燃烧的森林……崩溃的兰提斯大陆。
于是,那个投影在光柱中的小小村庄也被压到崩溃的山川下,淹没在逆流的大河中。
“亚凡——”
而那几乎是痴了一般呆呆看着大陆崩溃的少年,在看见村中某人被掉下的巨石埋住之后,身子微微一颤,残终于失声叫了出来。
当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房间的一刹那,电闪雷鸣的天空中,蓦然落下一道流星般的银光,直落大地。
而被他留下的父神,孤单的站着,木然的站着,看着少年消失的地方。
以前的时候,父神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孤独,什么叫寂寞。而让他懂得一切的,是残。让他拥有了感情、让他在懂得爱与温柔的同时,也感受到孤独和寂寞。
因为残的存在,才让他知道,以前的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寞。
渴望独占,是因为孤独。因为太寂寞太孤寂,所以想抓着那道光华不松手。那是久得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久得让人崩溃的寂寞中,蓦然落下的一道光华。
习惯偎依在那道光华的身边的话,当光消失的一刻…消失的一刻,怎么办?又如何去做才能再度习惯黑暗?
“残……”
父神还记得,残看着自己的忧伤而坚定的眼睛,那么忧郁,却也那么坚定。
那是义无返顾的眼神——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之后,不顾一切飞翔天际的眼神;挣脱束缚,离开甜美的囚牢,张开羽翼,寻找自己的道路,离开之后再不回头的眼神;任何都抓不住,跟不上的眼神;美丽,傲然,忧郁,担忧,解脱……凝聚了一切也超脱了一切的眼神。
(自己,是要被抛弃了吗?)
“你不要我了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泪落,似珠华,似露珍。簌簌而下,滚落一地的白珠。
清脆的敲击着地面的白珠,冰冷着奏鸣着的声音,“你不要我了吗……”
是什么?是泪。
泪是什么?是心痛。
亿万年悠久的时光中,第一次的泪,第一次的心痛。
(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我最爱的孩子,你不要我了吗?你要离开我吗?你要抛弃我吗?)
残渴望的是自由,父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眼睛,看得尽天下。他的心,不只装得下一人。因为他看着任何生灵的眼神,都是那么温柔……一样的温柔。
在父神不断落下的泪珠中,银光已经急驰到了兰提斯大陆,已经陷入崩溃的大陆……
残试图挣脱了父神的束缚,奔向自己选择的未来。但是他却忘记了,有些事情,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没得选择。
他最后只能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无论以何种形式和原因,命运的轨迹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