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很久很久母后无奈的告诉我假扮男生的意义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都在想……既然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要死亡,那么,现在才死和刚诞生的时候就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我的存在,根本只是一个错误而已?
“青鸾宫已经开了么?”
清水宫中,月都的大王子一脸漫不经心的神色,专注的擦拭着手中一个精致刀鞘上的灰尘,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我似乎又慢了魔月一步,呵,对了,‘他’在魔月那里啊。”
“那么,”祈月放下手中的刀鞘站了起来,挂着随意的温和笑容看着自己面前的贵族们,“打开清水宫大门,让子民们进来暂避一下。”
“王子!三思啊!这可是只有历代王子才能居住,贵族才有资格踏入的宫殿啊!”
祈月面临了与魔月一样的问题,面对着贵族们迂腐自傲的坚持,祈月温和的笑着,突然一个手肘向后面撞去,把一个在他后面苍蝇一样嗡嗡叫着的贵族撞得吐血飞了出去。
祈月微笑着,但是他的眼神给人更多的是冷傲,“听不懂我的话吗?”
“打开宫门!”
随着无数难民涌进历史悠久并且高贵向来只允许贵族进去的两宫,这个消息也马上传到了一直沉默的月都王面前。
“两个王子都已经开宫接纳难民了吗?”总是带着一层不变的温和神情的月都王,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那么,把月宫的大门也打开吧。”
尽管有些人脸上露出不服的神色,但是没有人反对,都鞠躬之后慢慢的退了出去。
月都,是依靠着王的力量才能存活。因此在月都中,王,是绝对的,不容反驳。
空旷而寂寞的大殿中只剩下王一个人,王低沉的声音浅浅的回荡在这个空旷的大厅,“他们终于懂得了么?…没有子民的王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王。我的孩子们,你们已经拥有成为王的资格。”
只是王的声音,在此刻却显得却显得那么的孤寂而落寞,“只有一个人可以成为王。”
“你知道的,只能有一个。”
王的声音并不是在喃喃自语,因为大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抱胸斜倚在石柱上的少年淡漠的回答道,“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现在又在后悔什么?”
“是的,为了月都。”月都王低低的说着,“你懂的,对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抱胸的手松开,垂了下来。
“我不懂。”他淡漠的回答,“也不想懂。”
他的声音同样很低,“我只是一个懦弱的逃兵而已。”
少年这样说着,转身走了,空旷的大殿只留下月都王。一个人,一个王,在这样广阔的大殿,显得尤其孤寂。
(站在高峰的那一刻起,你就要做好被别人拽下来摔死的打算。高处不胜寒……所以,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站在高峰,也只有强者才足以忍受那种侵骨蚀脏的寂寞。)
自从战争开始后,时间很快的过去了。而在半年之后,一个喧哗吵闹的夜晚,明月一如既往宁静的悬挂在高空之上,淡淡的月光撒落大地。
月落花在风中轻飘飘的摇逸着它纤细的身资,夜风叹息一般亲吻着它们半透明的花瓣。它们抬着头,仰望着夜空的那轮明月,羡慕而嫉妒的看着。那轮明月站得太高,光芒太美,是它们永远也祈求不到的东西。
站得高的人,注定是别人嫉妒的对象。所以,站上去了,就得有摔死的打算。
争夺王位的战争持续了半年,对于月都的子民来说,并不久。因为那是不可以涉及到他们的战争——那是亲兄弟之间战争。
宫殿走廊的轩栏上,一个少年倚着柱子斜坐着,仰头看着天空的明月,一轮马上要落下的明月。从少年的口中传出了美妙的音符,流水一般的倾吐着月都古老而忧伤的歌谣。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天下事,怎可能随人心人意而动?天下,也不过是神的一个游戏。
‘古难全啊……’
那月光一般淡淡的歌声,隔绝了外面一切的嘈杂喧闹。
不久之后,有人打破了这样的寂静。一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向少年的方向走去。
魔月的步伐是沉重的、蹒跚的,踉跄得仿佛马上要跌倒一般。但她的脸上,却流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随着清脆的撞击声,魔月手中血红的剑落在地上。少年停了下来,一双飘渺却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魔月。
“我输了。”魔月微笑。
“不是你赢不了,而是你…不愿意去赢,不是吗?”少年深邃的眼眸仿佛看得透一切的清澈。
魔月轻轻笑着,或许让自己沉醉的,就是这样清澈中却带着一丝忧郁的眼眸吧?
“我不能赢。”魔月笑着,身子一点点落了下来。
浴血撕杀中早已经沉重不堪的身子落下来,跪坐在地面、在少年的面前,“女子无法传承月石的力量,我无法成为月都的王位后继者。可是月都,是绝对离不了王的存在。所以我绝对不可以成为王。”
“我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成为月都的王。”魔月微笑着,将她的头轻轻靠在少年的膝上,感受着那种温暖的感觉,“而且从一开始,我就不想成什么王。之所以扮成男生,是因为母后的希望,是因为母后希望我能活下去。”
“我啊……好羡慕其他的女孩子,因为她们可以穿女孩子漂亮的服饰,可以戴漂亮的首饰,可以被别人在手心呵护。”
此刻,说着话的人已不再是月都冷静睿智的二王子。二王子已战败而亡,现在这个人,是一个眷念着爱人温暖的女孩子。一个幻想着有一天,能够与所爱的人执手相守,能够被所爱的人呵护在怀中的普通女孩。
“可以尽情的在喜欢的人怀中撒娇,而且总有一天,可以和喜欢的人牵着手,披着美丽的婚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月光显得那么精致柔美的女孩子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红晕,属于女孩子的最美丽的姿态。
残有些困惑的看着轻伏在自己膝上的女孩子,伸手轻轻抚摩着她的脸颊。
“你,喜欢我吗?”
对于这种事情一向都很迟钝的残说出如此困惑而迷惘的话语。
魔月抬起的头定定然凝视着少年困惑的双眸。一双水晶一样剔透的眸子,承载着飘渺不定的忧伤,就这样落进了魔月的心底。
或许是在看见这双眼睛的一刹那,就已经陷落了吧。那么美丽的眼眸……那么忧伤的眼眸……只要看一眼就会让自己的心隐隐作痛的眼眸。
一双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寂寞的眼睛。
魔月静静的笑了。她笑着回答,“我才不喜欢你。”
她笑得如此寂寞的回答,“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也许是在此刻,也许是在不久前,或许是一开始,魔月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也明白了黄泉的那句话——‘若你真的重视他,那么,永远不要告诉他那句话。因为那句话,只会伤害他。’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永远爱不了别人。所谓别人强硬的加诸在他身上的爱,只能是对他的伤害。
“我不喜欢你。”魔月如此笑着对水月说。
(我爱你。)
可是,魔月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只会让那双月光般的眸子,沾染上更多忧伤而已。
那高不可攀的明月,就算已落入黄泉,也没有人有资格触摸、玷污它美丽的光华。
所以,将它送回去吧,送回它原本该在的青天。
水月,回去你该存在的地方吧。为了消抹掉你眼中的寂寞。因为能够让你不寂寞的人,只有你自己。因为能够救赎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我知道的。”魔月纤美的手指轻柔的勾勒着少年脸颊的弧度,嘴角流露着温柔眷念的笑意,“我知道你和我有着一样的彷徨。”
“你也很迷惑吧,明明生命早已注定会消失,却一直活到了现在。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我们现在还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既然一开始注定要死亡,那么一开始就死亡和活到现在才死亡,究竟有什么区别?为何不干脆一诞生的时候就消失,或者干脆不要诞生?”魔月轻柔的微笑着,攀上了少年的肩,“我也曾经疑惑过,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我活了十八年……水月,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活了十八年,我看见了父王,看见了母后,看见了王兄,看见了美丽的月都…还有那轮明月。我笑过,哭过,快乐过,仇恨过,忧伤过……也爱过。”
(还有,遇见了你,水月。)
将少年的身子拉了下来,魔月亲吻上那冷清的、似乎还残留着那晚温柔感触的唇。温暖的唇,有着让她眷念的温度。
“我用十八年的时间留下了回忆,留下了在别人心中的回忆,包括你,水月。”
放在水月脸上的手指逐渐冰冷,少女长长的睫毛渐渐落了下来,在她沾染着血迹的白皙脸上落到一道玫瑰色的阴影。她的声音逐渐朦胧,慢慢消逝在空气中,“感谢母后给了我这十八年……”
伴随着少女停止的呼吸的,是少年淡逸而忧郁的声音,“区别是活了十五年吗?”
少年一声淡淡的叹息,“可是我这十五年都是假的。魔月,你知道吗?亲情、友情……全部都是假的。十五年虚假的生命,你让我如何去面对?”
面对他的困惑,有人做出了如此的回应。
(即使是虚伪的,这十五年中至少还有你自己是真实的。难道…你连自己都认为是虚假吗?)
面对着灵魂中另外一个人的轻声劝慰,少年没有回答。他的手轻柔而无意识的抚摸着怀中已经失却温度的少女冷清的碧绿色发丝,忧郁的眼睛迷惘不定的凝视着天空那轮明月。
长长久久……
****
城堡正中央的月宫,大门敞开着,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踏血而来,血滴从他的发稍滴落。他走过的路上,留下了斑斑血痕。
他抬头看着大殿正中的宝座上坐着的那个老人。他的父亲。
此刻,老人露出了宽慰的笑容,慈祥注视着男子的眼底,因为另外一个孩子的消失而带上了几许忧伤的神色。
“你胜利了,祈月。”老人慈祥而忧伤的笑着,说着许久许久以前老人的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么上来吧,用你手中的剑砍下我的头,传承代代的强大力量,然后你就是下一任的王。”
一代又一代的王,注定要对自己的孩子说的话。
“不要迟疑,不要犹豫,我的孩子,一切……为了月都。”
祈月举起了手中的剑,一柄已经被血染红的剑。
他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一剑落下,毫不迟疑,鲜血喷溅了祈月一身。
月都王的力量借由他父亲的鲜血传承到了他的身上。或许他并没有流泪,因为在他脸上滚动的全是鲜红的液体。
落在地面的头颅滚动了几下,于是头颅上的王冠掉了下来,同样也滚落在地面。滚了几圈之后,有人将它拣了起来。
落在地面的头颅神情很安详,仿佛进入了宁静的梦乡,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我累了很久了。而如今,我终于可以休息了……我亲爱的孩子,如果有一天你也累了,就请来到我这里……所以,在现在还没有累的时候,你要坚强的走下去……即使是剩下你一个人也要走下去……)
(记住,你是月都的王。)
捧着王冠的少年站到了呆呆看着自己的男子面前。祈月的眼光无意识的随着少年的举动在游移,显得极为呆滞茫然。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少年淡淡的说着,将染血的王冠戴上了祈月的头上。他的眼光是淡淡的,宛如朦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心思,但是祈月却感受到一种锥心般的刺痛。
是因为父王最后慈祥而忧伤的笑容?还是水月眼底淡得几乎透明的忧郁?或者…是自己心底原本就一直在痛吧?
“除了这个,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做梦一般迷惘的神色,祈月听见替他戴上王冠的水月低低的声音,“父亲,妹妹,部下……亲情,友情,在将来或许连爱情也……所有的一切……”
“既然舍弃了一切选择了这顶王冠,那么,你就绝对不能放手。”
祈月的心还是在不停的痛,针扎一般的痛,或许以后,他的一生都要在这样的痛苦中度过。
一个人,寂寞的度过。
因为,他是月都的王。
“我不后悔。”
祈月如此坚毅的回答道,神情依稀看出了他的父王曾经有过的坚定——每一任月都王都会拥有的神情。
“我是月都的王。”
祈月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软弱,充斥着坚毅,还有属于王的傲然与威严。
“月都由我来守护,直到我的孩子砍下我的头颅之前,我会守护它!”
月都有太阳,月都的王就是照耀着它的太阳。
月都王,注定要牺牲一切燃烧自己的一生,守护月都。
这是王必须负担起的责任。
“很好。”少年看着月都王,眼神中也有了一种释然的神色,“记住你今天的话,永远记住。”
银发的少年眼底流露出忧郁的神色,“我啊…若能向你一样坚强就好了,可是我还是懦弱的逃开了。”
“不。”新任的月都王如此回答道,“水月,你比我坚强,你绝对比我坚强。虽然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会把你这样坚强的人逼到如此地步……可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是一个懦弱的人。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水月,我帮不了你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事情,注定是逃不了的。一开始就预定好的命运,就算逃了,也依然会回----。有些事情,越是想忘记,越无法忘记。因为你永远在提醒自己去遗忘它。最终,你还是要面对。”
少年清澈的眸子看了月都王许久,眼底的阴影或多或少消失了一点,淡然的神情中也带上一点点柔和。或许,也被感染,而回复了少许的坚强?
他轻声回答道,“虽然知道你说的正确。可是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还差一点点……当我找到那种东西的时候,或许我会有勇气重新面对。”
“我要走了,祈月。这是临别前,送你的礼物。”水月的声音低了下来,低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黄泉,接下来交给你了。”
原本眼睛已经低低的掩上,突然一下又猛然睁开,流露出不一样气息的少年弯下腰一把揪起一直死巴巴抱着自己脚踝的小胖圆球。
“不要再装了。”
听见黄泉如此说话的球状生物歪着它那个胖乎乎软绵绵的大脑袋,一脸疑惑的样子可爱极了。可是黄泉却不吃这一套,依然语气臭臭的拧着它,“妮雅已经死了,她不会来见你了。”
小圆球不再搞怪,它平静下来,大大的圆溜溜的金灿灿的眼珠子盯着黄泉一动不动,流露出哀戚的神色。
黄泉拍了拍它的头,“从此以后,为月都绽放你的光芒,为这个妮雅创所造的王国。”
小圆球突然发出一声悲鸣,直冲云霄,只见那天上的明月已经落了下去。无数和小圆球一模一样的小东西全部蹦跳着飞了过来,全部融合在黄泉手中的这个胖小球身上,它的身体整个燃烧了起来。
然后,蓦然间,一道金光几乎刺瞎了祈月的双眼。那是璀璨而耀眼,与月光完全不同的金光。
那燃烧的金色的火焰飞了起来,在天空划过一道直直的金色痕迹,向天空奔驰而去。骄傲而辉煌的光芒,引诱了所有人目光的同时,也刺得他们的眼睛疼痛不已。
因为月都的人,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阳光。
灿烂而美丽的阳光啊,即使您是如此的刺眼而骄傲,也请落下来,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月都美丽璀璨的阳光……
泪水划过祈月鲜红的脸颊,杂带着血痕落了下来,他看着如此耀眼的太阳,还有阳光下比太阳更加耀眼的少年。
银发的少年看着祈月,神情一如往昔的淡然安详,一条银链在他周身闪烁出月光一般的痕迹,然后他静静的消失在空气中,消失在璀璨的阳光之下,却更像是融化在了其中。
祈月擦干脸上的液体,无论是透明还是鲜红的液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流泪。
他在阳光中向大殿外面走去,外面月都的子民聚集在月宫外在阳光在欢庆他的即位。
他是月都的王。
阳光下,万众欢呼中,在不起眼的角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名少女静静的伏在月堡外面走廊上的轩栏上,精致的阳光在她凝结着微笑的嘴角跳跃着。
她身上原本鲜红的血迹已经暗淡成乌黑色的痕迹,还有她身上无数的血痕以及她一路走来时脚下斑斑的血迹。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被灿烂的阳光掩盖。只看得见金光中安详甜睡的少女,安详的容颜宛如沉醉在美梦。
一束闪烁着淡淡银色光泽的长发被她紧紧的握在手中。风吹来的时候,飞舞的银丝滑过少女的柔美的脸颊,仿佛呵护她一般的温柔的舞动着。
——月落篇;终——
破碎的心渐渐找回了过去,找回了自己,可是还差一点,最后的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最后的一个童话,最后的一个旅程,最终的结果。少年是否能找回他的笑容?
找回…他忘记的眼泪……
预告:最终异界卷——昆仑卷,逝去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