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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掌,只是一掌,我在被打飞出去的空中就喷出一口血。
白剑落地,发出清脆的鸣叫,就像我跌破的心脏,碎成无数的碎片。朦胧恍惚的眼中,我只看得见那无边无际的鲜红色纠缠着扭曲着我的身体,将我的骄傲和自尊彻底粉碎融化。
原来我从来都不强大,原来我从来都不坚强……原来圣仪界中最没用的那个人是我!原来一向自命强大的我竟是个彻头彻底的懦夫!原来我竟骄傲得如此没有理由!
我想说话,张口却不停的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水,圣仪冷冷的看我,嘴角是温柔的笑,眼底却是最伤人的冰。
想哭,却发现流的原来都是血。
想喊,却发现喊的原来都是痛。
脑突然剧烈的震荡起来,我死命的抱住有着剜骨般痛楚的头。
脑中依稀闪过的景象什么……
是什么?银发的人?血流如泪的银发少年?…绝望的眼,绝望的手,绝望的脸……是谁?…那是…是我?……不,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憎恨,不甘,痛苦,悲愤,用尽全身向不公的上天倾诉的伤……
什么地方?…遥远,是的,遥远得无法想象的地方传来了一股与我一样痛得刻骨铭心的恨意,我感觉到那个绝望的意识飘过来,与我灵魂产生了共鸣。
我认识他么,不然为何会如此的熟悉,就仿佛感同身受的痛…
同样的痛彻心扉,同样的悲愤无奈,共鸣……是的,共鸣了,舔拭彼此伤口的一刻有着彼此安慰的共鸣声。
两个灵魂由于绝望的共鸣散出的强大力量扭曲了空间,被扭曲的血红洞穴中汹涌而出的力量把我拉了进去。
与此同时,我的意识消失了。消失前,只来得及看见圣仪高傲的、仿佛胜券在握的微笑。
我听见他微笑着对我说: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到我这里来的。
然后是黑暗…永无止尽的黑暗……
当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碰触着厚实的大地。站起来的时候,焦黄色的泥土从我手中簌簌掉落。圣仪界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
我闭上眼感应了一下,发现我被扭曲的时空裂缝丢到了圣仪树上其中一个琉璃球中所在的世界中。由于思维的混乱,我判断不清楚此刻的空间坐标,也不知道是哪个琉璃空间。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灵魂之光,它正轻轻漂浮在我的身边。
它是如此的耀眼夺目,就好象一颗透明的宝石被放在清朗的月夜之下,让我无法从它身上移开视线。
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场景,那个银发的人,有着与我一模一样的容貌的他站在我的面前……
残…他也是残……
他就是与我的心有着共鸣的另外一个世界的残,他的身体大概不如我强韧,所以在被卷入时空裂缝的时候就已成了灰尘……而现在,失去身体的灵魂之光也渐渐黯淡了下来,渐渐要消失。
不愿看见它的消失,于是我将它送入自己的身体中。
在它进去我身体的一刻,它所拥有的全部记忆如海水汹涌而来,走马观花在我脑海中一掠而过。
我为之震撼……我仿佛看见天底下最璀璨的一抹光芒由天而降,化做最纯粹的美丽……
尽管我可以被誉为与他有着灵魂波动的双生子,但我自知我只不过是仰望着璀璨光芒的泉水,只能等待着、渴望着光降临在自己身上。
残,他比我更能磨砺这个名字璀璨的光辉。
我叫他水月,并告诉他可以叫我黄泉。
我一直希望着我和他都可以忘记过去。因为我不愿意再成为‘残’,我一直以为他也是和我一样。
可是我错了,如果我把‘残’这个名字当作自身的污影和遗弃,那么他所认定的却是这个名字所背负的高贵与辉煌,他一直是为了再度重绽这个名字的光辉而努力寻找着答案。
残,是只属于他的名字,他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跟着他一起在时空中游移,与其说我是陪伴着他,不如说我倚赖着他。
一路走来,从他身上,我学到了许多许多,也懂得了许多许多。
我依稀找到自己该走的路,自己该走的方向。
可是我没有动,我不愿与他分离。
直到有一天,寻找到我的圣仪利用封在千凝左眼中的一小部分心脏对我进行了强制性的召唤,迫使我舍弃了自己的身体,而将灵魂隐藏在剑中的弥介世界中。
我并没有回圣仪界,我在等待,我知道水月终有一天会找到他的答案,也知道终有一天他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如同与他分离之后便义无返顾的踏入圣仪界的我一般。
那一天终于到了,我等到了他。
他落了泪,他的泪,一如我所想象像极了月光下冰冷的流水。美丽,冰冷,却总让人忍不住伸手鞠起一捧拢在手心。
水月,水中之月,月落流水。
我知道这一别,从此就是永恒。
我第一次发现在不犯病的时候我的心脏也会痛。
我问他是否会记得黄泉。
他笑,轻声回答我:是的,水月会记得黄泉,直到时间的尽头。
水月,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最重要的半身,我放开你的手,只求黄泉的血腥没有玷污你的净,只求你永远都像我初次看见的——那一抹从天而降化做纯粹的璀璨光芒。
放开彼此的手…彼此的微笑消失在彼此凝视的眼底……
****
我的脚终于踏入圣仪界的核心,我又看见扶摇直上云霄的圣仪树、看见它透明的柔软枝条垂落、看见那无数似白非白似色非色的落英缤纷飘飘摇摇而转圜落下。
圣仪站在这无数缤纷落英中对我微笑。
我没有看他,我只是慢慢的向前走去,向躺在冰台之上仿佛是在甜寐的千凝走去。
她绚丽的金发柔软的滑落下来,铺开了一地纯粹的金光。
伸手,使劲,她还闪着淡淡金光的左眼落在了我的手中,我的手顿时染满她空空的眼眶中流出的鲜血,像极了她流出的眼泪。
“如果这就是你的希望……”
冰凉的液体滑过我的脸颊,落在她不再完整却在鲜红中显得更加美丽的脸上。
我将手中的眼珠吞了下去,原本残缺了什么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变得充实而完整,我终于找回了完整的自己,而她,亦在我心中。
蓦然转身,我抬起手中的剑,对着圣仪。剑刃上却是纯净得宛如透明,翩然有若纯白的羽毛。
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自我踏入圣仪界起从未有任何人阻挠我,我是如此轻松的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说话,他只是笑,温柔的对我笑,眼底是被撕裂的冰寒。
他说: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一场血战,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流着多少血,我不知道自己抓着剑的手是否还有力量,我自始至终都只看见他的微笑,还有他温柔看着我的目光。
当我将剑贯穿了他的心脏的时候,他还是那么温柔的对我笑。
一团蕴涵着七彩光芒的光球从他胸口脱离出来,绕着圣仪树盘旋一周后,突猛然落下融入了我的体内,一怔,却只觉得那从未有过的强大生命力充溢了我整个身体。
一刹那,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一瞬间,开天辟地那便是垂手之间。
原来这就是圣仪树的力量……
“那是圣仪之力,亦也是创造之力。”他不断溢出鲜血的唇中,依然吐出温和的语言,“残,你知道东大御将为何必定要选择最强大最无情的人来承担吗?”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而他也并不指望我会回答,或许他只是想在临死前将某些事情告诉我而已。
“我不是圣仪,真正的圣仪早就死了。我,是上一任圣仪的东大御将。而同时,上一任圣仪却又是上上任圣仪的东大御将。”
“杀了圣仪之人便可继承圣仪之力、继承创造之力,成为下一任圣仪。”
“东大御将不是一个荣耀,而是一个诅咒。”
他抬起头,眼神朦胧的凝视着散发着圣洁光芒的圣仪之树,他的口中吐出叹息一般的低喃。
他说,“一如当年我杀我父,终有一天我必终于我子。”
“圣仪,都拥有永远的生命,可是正是那永远静止的生命逼疯了一代又一代的圣仪……无尽的生命…永恒的寂寞……会让所有人都变得疯狂。”
“成为东大御将的人,必定都是最受圣仪宠爱的人,必定都是圣仪所创造的无数生灵中唯一被其承认的孩子。正是因为亲密,正是因为被爱,所以东大御将都必须承受起与这个爱同样沉重的负担……一代代的东大御将,都必定亲手杀了其父,并继任圣仪之位,直到自己也承受不了永恒静止时间中的寂寞变得疯狂时,被其所宠爱之子所杀。”
“当年我亲手杀了我父的一刻,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来到……是的,残,我爱你,我是如此的爱着你…我曾经想过远离你,我曾试图让你远离御将之位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他疲倦的闭眼,嘴角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可笑的是,偏偏是疏远你时的寂寞逼疯了我,让我疯狂的想抓住你,让你留在我身边。”
“而现在,我只能感慨,命运的轨迹不可变更。”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吐出的气息也越加低靡幽然,“杀父,夺位,疯狂,被杀。”
“世世传承,代代往复…没有人可以改变……残,终有一天你也会……”
他又轻轻嘟哝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我只是看见闭着眼的他,嘴角带着疲倦却安详的笑意。
我笑,对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他笑。
冰凉的液体又一次顺着我的脸颊落下来,滴在我握剑的手心。
我想我沾满了血腥的泪不会如水月那般的清净美丽。
“我不会和你一样!绝不会和你们——和历代圣仪一样!”我如此自信告诉已经听不见任何话的他。
我从他身体中抽出了‘黄泉’剑——这把一把借着历代东大御将之手杀了代代圣仪的美丽白剑。
剑尖掉转了方向,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无缺的弧度,划过一个曼妙无边的圆弧,随着主人的心意掉转了方向,狠狠插进了我的胸口。
黄泉,我的剑,陪伴了我那么久的朋友…最后一个圣仪已死,你已完成了你的使命,你也可以休息了……
那一簇七彩的霞光从我胸口脱离而出,却是疑惑的围绕我盘旋了几圈之后,才迟疑的向圣仪树飘去,没入那刻巨大的树中。
圣仪树登时绽放出耀眼的七彩霞光,缤纷闪耀着整个空间。
大地震动,天空动摇,整个圣仪界都在这样的七彩霞光中慢慢分崩离析,无数的水晶球纷纷从树上脱离,飞舞了起来,它们就像逃出了自己牢笼,欣喜而自由的飞向了天空。它们终于成了自主的世界。
无数玉砖青石的碎石从我身边纷纷砸落粉碎,我的后背蹭着背后的柱子,慢慢滑坐在地面;我捂着冰凉的胸口,火热的液体从里面涌出来滚烫了我的手;我抬头用我已经模糊的眼睛,看着圣仪界最后的崩溃。
美丽的圣仪界,虚假的圣仪界,寂寞的圣仪界…它或许早就已经疲倦了吧?早已想休息了吧……
我现在也要死了吗?
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这样寂静,害怕一个人。
没有人在我身边?没有人可以陪我吗?
水月,我想见你,好想见你……
模模糊糊中我似乎腾空飞了起来,穿越了崩溃的圣仪宫,穿越了无尽的黑暗,穿越了许许多多的时间与空间,我终于看见了在一个房间中的他。
在我看见他的一瞬间,他微微一怔,竟同时站起身抬头向我看来。
“黄泉,是你吗?你在这里吗?”看见我时,他的眼中染上淡淡的哀愁,“你来向我告别吗?”
勉强自己对他笑,我不希望我的消失会让他悲伤,只能尽可能平静的微笑着告诉他,“我的事情已做完,没有任何遗憾,我可以安心的去了。”
他没有笑,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我,眼光却逐渐透露出凌厉的神色。
“为何要骗我?”他对我怒吼,那是他第一次对我怒吼,“连我……”
他的手按上自己的胸口,愤怒的异色瞳孔中却流露出悲伤的颜色,“连对我也不可以…在我面前,你还要说谎吗?”
我感觉有什么流出了我的眼睛,尽管现在只是一缕幽魂的我应该不会再有眼泪这种东西。
“我害怕。”我还是在笑,却是苦涩的笑,“我不想就这样死…我不想这样寂寞的一个人走……再也没有人会记得我,就好象我原本就不存在一般……我害怕我的生存成了一场空白。”
我看见他对我张开了手臂,宛如最初的那一抹最纯粹的光芒落在他的微笑。
是的,他没有变,他从来都没有变。
他是水月,水中之月,无论破碎过多少次,再度聚拢的时候依然有着那么柔和的光泽。即使在最血腥的黄泉之水中,他依然能倒影出最美丽的弧度。
“到这里来。”他对我说,“我没办法挽救你的生命,可是在你彻底消失之前,把你的记忆、你的感情、你的一生都放进我心里。”
“你的生命并不是一场空白,你并不是一个人。正如我所承诺的那样,水月会记得黄泉,直到时间的尽头。”
我闭上眼,任自己落入他的胸口。
我的意识渐渐消散,我只听见了一句,也只记得了一句——直到时间的尽头。
是的,水月会记得黄泉…
水月,一定会记得,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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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周身被光芒笼罩的少年睁开了眼,他的眼很朦胧,带上一种奇异的光彩…一种他从未流露出的光辉。
“水月非水月,残非残…”他模模糊糊说着,奇异的光芒在他妖异的瞳孔中一闪一闪,“黄泉非黄泉。”
然后,他又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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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你在吗?出来啦,陪我去逛街好不好?”琥珀敲了敲门,却只是装个样子,下一刻就原型毕露的他没等到里面的回答就毫不客气的闯了进去。
只是刚一闯进入他就呆愣在了原地,仿佛看见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惊讶的张大嘴,甚至有些结巴起来。
“残,残?……你,你怎么了?”
琥珀惊讶的看着那个曾经天崩地裂也不曾眨眼的人,此刻却是泪流满面。
恍惚中的残伸出手,回头对琥珀轻轻一笑,抬手触摸着颊上滚动的泪,“没事,我没有事…这不是我的眼泪,是他……”
他的掌心接落了几滴的泪,残迷惘的声音犹如身在梦中的呓语。
“他走了…走了……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他最洁暇的眼泪……”
并不在意琥珀是否听得懂,残自顾自低喃着,看着手心滚动的泪珠,“他的记忆,他的快乐,他的忧伤…都在我心里……”
“我承诺过便不会忘……水月会记得黄泉,直到时间的尽头。”
他低低的说,突又扬眉一笑,擦干了脸上的泪。
“走吧,琥珀。”他昂起头,大步踏出门去,“逝者已去。”他低?***黾父鋈苗晏磺宄淖郑乱痪溆肿涞酶呖海八晕颐钦庑┗乖诤斐局锌嗫嗾踉诺娜耍陀Ω么嫠墙呔uΦ南蚯白摺皇锹穑俊?br>
残微笑着,昂首走进了阳光之下,走进了风中,利落的将一切忧伤抛落在身后的阴影,利落的走向属于他的战斗。
他还记得,他是雅狄斯的帝王。
雅狄斯,是他的国家,是一个原本不该属于他的国家。
可是,既然他阴差阳错成了你的帝王,他便不会负它。
请再忍耐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它的荣耀,它的辉煌,他都会替它讨回来!
(第四部月落黄泉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