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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一开始短暂的惊愕愤怒之后,辛西奥斯眼底的惊愕渐渐散去,由一种闪烁着黯淡的冷漠取代。
他看着那个笑容依旧和煦温和的少年,眼底已经不复以往的温柔,刻骨的痛渐渐化做最深的寒霜。他低声问道,“告诉我,有什么地方露馅了?”
“什么地方啊…”残手指点了点头,微微歪着头重复道,动作多少带着孩子般无邪的姿态。
辛西奥斯心底微微一痛,痛却纠集成最深的恨,他冷声问到,面无表情,“告诉我,我和他有什么不同?从哪件事?哪个行为?”
“你一直做得很好,很像。”低下目光看着地面上的辛西奥斯,残平静回答,“可是,你毕竟不是修寒,你可以模拟他的性格、模拟他对我的举动。但是你伪装不了他对我的心……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比任何人都靠近我、比任何人在乎我、同时也为我所在乎……无论从任何地方都可以体现出来的关心与宠爱。譬如说,他绝对不会站在我的前面,绝对不会赢过我……即使是下棋这种小小的事情。”
“你说过的,”辛西奥斯感觉自己的喉咙是如此的干渴,每蠕动一下就仿佛被刀子拉割开一般的刺痛,就像他此刻的心一般的痛,“你说过你从未怀疑过我。”
辛西奥斯自己也不明白,他的心痛是因为自己的惨败,还是源于残欺骗自己这个事实?
那个时候,少年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目光中的温柔,伸出的手臂中传递来的温暖,全部都是假的?
这个在他眼中如婴儿般天真无邪的少年,竟隐藏着如此深的心机?
辛西奥斯一怔,他终于发觉有什么地方错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如此的、毫无心机的去相信一个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毫无防备的让一个人贴近自己最柔软的心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他忘记了残是雅狄斯的帝王?
他忘记了…看着温和微笑着的残,他居然会忘记‘残是他的敌人’这样一个事实!
“你说过你从不曾怀疑过我!”辛西奥斯如此问到,更或许是在扪心自问。
原来他从来不曾怀疑过残?
“是的,我从未怀疑过你。”残从容不迫的回答,他的声音始终都是那么平静,也是那么残酷。
“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曾信过你。”他平静的声音残酷而轻易的否决了辛西奥斯一切的努力,“我想没必要去怀疑一个自己根本不信的人。”
半晌无言,辛西奥斯没有发现自己的唇有些惨白,全身的无力和胸口的麻痹感完全比不上某个地方锥心的痛。
无力坐在地上的他仰头看着始终都是如此平静微笑的少年,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离残那么遥远……无论如何努力伸手也触摸不到的距离。
他终于记起来了。
他和残是敌人。
他和残的距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天涯海角。
辛西奥斯默默的闭上眼,轻微呼吸了好一阵子,终于压抑下自己激动后,他又开了口,“还有一个问题。”
“恩?”残从容浅笑,“你是想问我是怎样给你下毒的吗?”
“我可以察觉到任何靠近自己的毒药。对于这个,我有绝对的自信。”
“我知道。”残点头,“辛西奥斯教皇,拥有情报网并可以调查别人**的人并不是只有你。”
辛西奥斯知道那是残对于自己调查修寒的指责和不满,这句话中,本来显得极其理智聪慧的残也再度透露出小孩子般的不忿神色。
原来如此,是因为涉及到‘修寒’吧…
他苦笑了一下,舔了一下干涩的下唇,开口道,“但那粥……”
“你不会察觉到粥里的药。”残轻扬眉,“因为粥里放的药对你的身体并不会有害处啊,说起来的话,还可以静心怡神,很有好处哦。”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抿唇低笑起来,“恩~当然,即使如此,还是有轻微的药味,为了掩盖那一点药味可花费了我不少心思。那粥做出来我都看得想吐,你居然能喝下去还真是不简单。”
没有说话,辛西奥斯只是不解的看着残,他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尽管依然在浅笑着,残话锋一转,变得冷酷起来,“那种原本有益的药一旦接触了某种特殊的药引,马上就会转变为令人心脏麻痹全身无力的毒药。”
“药引?”辛西奥斯不记得自己有接触过除了粥以外的东西。
残没有马上回答,他瞅了瞅辛西奥斯,稍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慢慢的举起自己的右手腕,平静道,“我没有让你喝,是你自己主动喝下去的。”
辛西奥斯看见那手腕上一道淡红色的痕迹,碧蓝的瞳孔因为愕然扩张,“你是说……你的血?”
“虽然说已转为毒药,但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残没有再与他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他换了个话题,“只是你别指望用光能量驱逐毒,否则你全身的血液都会逆流回心脏而导致全身瘫痪。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杀了你。”
湛蓝的瞳孔犹如被冻结般瑟缩了一下,辛西奥斯的神色被寒冷冰冻了起来,“原来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让我发怒,接下来的受伤?……原来从一开始装疯卖傻的人就是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残淡笑,神情从容,完全没有因为辛西奥斯的责骂而发怒,“比起装疯卖傻和卑鄙这种词语来说,我更喜欢你用演技高超或者狡猾,聪慧这一类的词语来形容我。”
辛西奥斯死死盯着残,面无表情,但说的话却几乎是咬牙切齿,“残,你确实比我想象得更聪明,但是现在并不代表赢的人就是你。你忘记了——”
辛西奥斯一挥手,被两人忽略在一旁的密使得到命令后,马上猛的向残扑过去。
只是,在辛西奥斯眼中无论何时都是那么弱的残,此刻却是从容一笑,他说,“水月。”
一条如游龙般美丽矫健的细链凭空出现在残的周身,缠绕上他的身体,淡淡的银光猛然扩张,将残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银色屏障猛然将两个袭向残的人反弹了回去,在空中吐了好几口血。
“八人…吗?”
微微思索了一下,残的手指轻轻向两人的方向一点,银链马上呼啸而去,如疾电一般瞬间瞬间贯穿了两人的心脏。
落下滴滴鲜血的链子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在阳光下闪烁着夹带着血色的银光,稍许,它突然又向下方的密林掠去。
没有侧首,却明显感觉到自己两边的身侧传来冰冷的杀机。
残又是一笑,“黄泉。”
一柄泛着金光的美丽宝剑凭空出现在残伸出的手中,残从容的将它从剑鞘中拔出来。与此同时,他微微的偏了下头,轻易的躲开了左边的杀手袭击过来的一阵强烈刀风,他依然在不紧不慢的拔剑。
拔剑的动作是极其慢的,优雅得仿佛慢镜头回放。
但是剑完全出鞘的一瞬间。
就是那一瞬间——
剑掠过,如一道闪电。
剑舞起,如一道白光。
快如闪电,疾如白光。
站着的身体没有丝毫动弹,甚至连头都没有动一下,残拔剑疾速在自身右侧的空中舞过,清亮的白剑在空中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
剑光掠过的地方,鲜血飞溅。
妄图从右侧偷袭残的两个杀手只觉得自己看一瞬间看见一道白光掠过,自己的刀剑猛然断裂成了两截。而自己的脖子突如其来的一凉,两人栽倒在地面再也没有丝毫气息。
收剑,残眉眼轻挑,一瞬间,原地只留下他淡淡的残影。
下一秒,身影已如鬼魅出现在左边那杀手的身后。
轻松反手刺下一剑。
轻巧得如欢快流畅歌唱的泉水。
剑尖轻易贯穿了杀手的胸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都发生在一秒间。
在左边的那个杀手看来,就在少年刚刚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避开自己竭尽全力劈出的一刀之后的下一秒,他就看见对面的两人手中的武器纷纷断裂,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倒了下去。而自己心口一凉。
低头,只来得及看见贯穿了自己胸口的剑尖,杀手倒在了地面。
没有人注意到,残的左手没有动,握紧的左拳始终都蜷得紧紧的。
一瞬间就轻易杀了五人的残眼眨都没眨一下,他收剑还鞘,一抬手,闪烁的银链束缚着三个昏迷过去的人落下地,落在残和辛西奥斯面前。
残看着辛西奥斯,他还是在淡淡的笑着,永远都那么从容不迫的微笑。
他说,“你是输糊涂了么?我既然有胆子站在你面前,自然就有信心不会被你要挟。”
对于已经回到自己原本身体、并得到从小在杀戮中成长的黄泉的记忆、而且拥有了‘水月链’和‘黄泉剑’(黄泉临死前将其赠于他)两件神器的残来说,人类之中已经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辛西奥斯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看着那曾经被自己认为柔弱无力的少年此刻轻易杀了他五个被他认为极其强大的杀手后依然那么圣洁那么天真的微笑。
原来他一切都是伪装!原来真正愚蠢的人是自己!
他恨!……却无力。
他咻然喷出一口鲜血。
你狠…残,你好狠!
脸上全是狰狞的色彩,他兀自恨恨的发泄着心底的怨怒,却看不见自始至终只是淡然浅笑着的残,此刻凝视着他的眼底轻闪过一丝淡淡的酸楚。
残知道的。
他知道辛西奥斯对他的好、对他的溺。
他知道辛西奥斯是真心待他好…就像以前的修寒一样。
只是,这是建立在某种利益的基础之上,不是么?
辛西奥斯现在恨残,恨残背叛,恨残对他的欺骗。
可是他自己却忘记了许多……
在他背叛残的时候,在他欺骗残的时候,在他做着那许多许多伤害残的事情的时候——残,总是淡淡笑着的残,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默默看着他所做的这一切?
辛西奥斯沉醉在了一场美梦中,忘记残是他的敌人,一心一意宠着残,一心一意享受着和残一起的快乐。
梦一场,醉一场,是的,至少在醉梦中他比任何人都要快乐。
可是残却自始至终都清醒着,他记得辛西奥斯是他的敌人,可同时他也承认蓝雾对他的好,承认和蓝雾在一起的快乐。
他只能在半醒半睡中做着一个他看得透彻的、说不清楚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的……
是清醒的人更快乐,还是醉了的人更幸福?
不知道…不知道……
难得糊涂啊……
酸楚的神色一逝而过,少年脸上依然是风轻云淡的从容,让任何人都看不清楚心思的淡淡微笑。
残,是雅狄斯的皇帝。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
*****
遥远的战场之上,高高的山峰上,无数呐喊着的雅狄斯士兵蜂拥着从山坡上冲下,如猛虎出笼、如恶狼扑羊,凶狠的向围住他们同伴的教皇的大军扑过去。
一直偷偷摸摸的躲藏着,眼看着他们欺侮屠杀自己的大军、自己的同伴。他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可是碍于命令却始终不能露面。现在指令一下,这股气势一下子如火山爆发,狂暴得让整个大地都震撼了起来。
而中了计被教皇军围拢压着打的里面的雅狄斯军同样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一见友军来支援那还不欢呼雀跃,马上气势如虹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
站在山峰上两个骑马的将领注视着下面如火如荼的战斗,这两人却正是负气离开的卡罗尔和被残赶走的洛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比一脸茫然的看着卡罗尔,指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回答,“你早就看穿殿下是在演戏吗?”
卡罗尔耸耸肩,笑了起来,“没有,直到要被杀的时候我也还以为殿下是真的受骗了。”
“那为什么?”洛比满脸都是问号。
“洛比,你还记不记得殿下要杀我的时候的场景?”
“好象是叫侍卫把你带出去,让你自裁吧?”
“恩。”卡罗尔又笑了笑,“其实,我以前曾经与殿下有过约定。如果有一天我犯了不能赦免的罪,我希望能由殿下亲手处决我,我不愿意死在别人手中。我敢肯定殿下绝对不会忘记与我的这个约定。所以那一天殿下让我自裁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殿下并不是真的想杀我,于是我抓住机会在外面打昏了好几个侍卫逃出去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那……”
“恩,果然,几天后诸葛雁崇就带着殿下的信笺和令牌找到了我,并嘱托了我这样的事情。”
“原来如此。”洛比恍然大悟,却又道,“那天你说他不仁我不义又怎么回事?”
“哈哈,那是做戏给那个蓝雾的密探看啦!若不是为了救你这个卤莽的家伙我又怎会被逼得现身?真是!你这家伙一根直肠,那天死死咬住蓝雾害得殿下不得不假装暴怒把你赶走。”
“真是!你以为谁都像你和殿下一样肠子里面那么多弯啊!”洛比对着卡罗尔眼睛一瞪,气呼呼的道,“吓死我了!你被拉出去的时候我还以为真的——”
卡罗尔看着洛比,眼中露出一丝温和的歉意,“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是什么见外的话!”洛比此刻却有些不满了,“我们是兄弟啊!”
卡罗尔笑了,“说得也是哪。”
两人轻轻安抚胯下躁动的骏马,看着下面沸腾的战场不再说话。
就这样默然了良久,洛比突然抬头指着战场的一个地方道,“卡罗尔,你看那边。”
他急促的喊着,一脸的激动。
“怎么?”看着他那种不寻常的激动神色,卡罗尔心微微一动,有些不安起来,“别不是有什么破绽吧?”
“你看那个所谓的圣女身材真是好棒哦!”洛比啧啧有声的赞叹道。
“……”
默然半晌…
卡罗尔的法杖狠狠砸在了洛比的脑袋上,“死吧你!我没你这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