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兴复汉家业 第三百七十七章 疲兵(下)

目录:惊雷入汉| 作者:乾坤不动| 类别:历史军事

    碧空如洗,蝉声阵阵,王弥一身便装在远离朝歌的军营中悠闲的赏着风景,品着美酒。昨夜发动的攻势,到了如今的正午时分仍是没有停止。安排好了一切,前方战事并没有什么担心的。

    每隔半个时辰便有前方军营传回战场的消息,按照王弥的要求对方方面面进行观察与评估。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血淋淋的人头,都是些没能按时完成任务被军法砍杀的将官们。一切尽在掌握中,王弥很是舒畅,又是找回了曾经的感觉,心中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刘巨贪财必是难逃朝廷的追究,此事纵是密不透风,也当被太子殿下怀疑……邺都是非之地,难以久留矣!”

    本就是不安分的人,自有一颗不安分的心。王弥左右思索又是叹息,这军中兵权都是仿造汉人故事授予,战时自己掌权,可战后便是无兵。没有兵权在手,又无部族庇护,即便现在威风八面,日后也是任人鱼肉的份儿。

    想到这里,顿感苦涩,一脚踹翻了桌案,王弥出营而去……

    ……

    朝歌城南一支汉军部队火速来援,却被早已布防妥当的胡军阻挡在外。胡人根据地势竟是学着汉人拉开了一条车阵,横阻道路之上。弩兵矛手加上数量不少的胡骑皆在车阵后方,洋洋得意的看着汉军。

    “好一个王弥!”裨将军李骧见状大呼头疼,这车阵简陋却是实用,胡军骑兵不在自己之下,却是采取这样的弱势态度来消耗自己的兵力,而非胡人平素的直来直往迂回绕击等战术。也只有王弥这样的悉心安排,才能让汉军感到头疼不已。

    振威将军费他组织四周的三千多名步卒与自家骑兵汇合,看着眼前这道不伦不类的放线也是苦笑。车阵乃是汉军用来抵御胡虏的重要手段之一,怎会不知道如何破除?可眼下这般的兵力硬生生的攻上去,即便破掉了车阵,也没有什么把握能够击退胡骑,更不用说杀入重围,救援朝歌了。

    “由夜至今,胡人攻城未曾有歇,车骑将军纵是能够支撑,怕是城中兵力也被逐渐消耗殆尽……某率军上前死战夺之!”言罢振威将军费他一声号令,三千多名汉军列阵而出向着胡人防线迫近!

    李骧抿嘴不语,胡人不急于破城,但消耗汉军体力兵力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这是欺负城中汉军兵少,而仪仗自己兵多的意思,也是迫使外围的汉军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救的意思。王弥毫不掩饰自己的用意,只有一个原因,除了按照王弥划下的道路走,没有其他的路。

    明知道不可能成功,可不代表没有人去做,之所以去做不是因为是否能够成功,而是形势所迫,必须去做!

    朝歌不可丢,车骑将军罗宪更不可能有什么闪失,这不仅仅是战略,还关乎军心,形势,以及北伐的胜负。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只有行动最是给力。

    南城的朝歌守军正在拼死作战,抵御胡人未曾歇息的如潮攻势,远端的战事毫无阻碍的映入眼帘,即便你没有心情去看,没有闲暇去瞧,可那所处的高度与位置都在不经意之间把战场的状况清晰的传入每一名守军的头脑中。

    士气大振,外有援军!

    烈日当头,没有人顾及汗水,甚至感觉不到汗水的存在。一声声惨呼从城头传来,一具具尸体从高处坠下,惨烈的攻防战令人窒息,让人胆寒。热血扑面,一次又一次,眯缝着眼睛从血水中看到自己的长枪戳/入敌人的胸膛,也看到身旁的战友在闷哼声中倒下,每个人都变成了杀戮的机器,麻木,无感,疯狂!

    战至傍晚,远端的汉军先后冲击七次,皆是无果,折损了许多兵力,振威将军费他更是冲阵而死,为国捐躯。胡人的车阵几经崩溃,又是重新组合,比起中午时阵线已经收缩了五里的距离。

    五里之内,血满沟渠,尸积如山!

    汉军止步,胡军骇然,外围之战的激烈程度丝毫不逊于朝歌城的攻防战,汉人真是舍得性命,胡军同样防线缜密。

    日落,余晖尽散。

    裨将军李骧在得到闻讯而来的汉军补充后,组织步骑再一次发动攻势!汉骑在两侧防备胡骑的突然袭击,步卒仍是主攻!振威将军费他便是在突然杀出车阵,冲入战场的胡骑围攻下被杀死的,汉军不想重蹈覆辙,这一战聚集了六千多名步骑开始了新一轮的杀戮!

    胡军兵少,抵挡不住,故技重施胡骑兵分左右杀出,却被汉骑拦截!

    车阵破,汉军刀斧手冲突杀入,以短盾刀斧硬生生攻破胡人矛阵,一战克敌!

    胡军顿时崩溃,裨将军李骧一鼓作气率军推进三里亲自斩杀胡军主将崔摩!

    然车阵再现,又是一道防线屹立于汉军面前,胡军大将刘霸统领两千余人整合败卒,收拢残兵再一次的拦阻汉军。

    退无可退,胡军身后便是朝歌城,便是正在攻打城墙的胡军。

    乘胜追击,汉军鼓起余勇步骑擂鼓进击,誓要解朝歌城之围。

    两军大战,激战,鏖战,损伤惨重。汉军勇猛,胡人不抵,然胡将吕披率步骑三千从侧翼杀到,汉军久战力疲,两面夹击之下颓势尽现。

    朝歌城内鼓号齐鸣,人人奋身而战,一时胡军攻城之势受挫。立威将军姚越亲率三百死士冒死突出城门欲与外围援军汇合,所到之处胡人披靡,一路烧毁胡人攻城器械无算!

    闻朝歌振奋,李骧咬牙死战,率领汉军舍身搏命死战不退!

    胡军乃是分批轮换攻城,攻城之军不多,外围守御之军也消耗甚多。此刻在汉军疯狂的攻势下竟是有了退却之心。

    可胡军兵力雄厚,各路援军纷纷赶至,或是攻城,或是加入外围之战,顿时稳住了形势。裨将军李骧断后死战,被胡人四面围攻乱刀所杀。立威将军姚岳杀的甲破刀缺,坠马被踏做肉泥,三百死士更是长眠城下。二更时分,朝歌外围汉军被杀得大败亏输,城中汉军气势跌至谷底,堪堪抵抗胡人的攻势。

    箭如雨落,胡军井阑迫近,王弥亲自指挥数千人马猛攻北门!

    汉军兵力损耗甚多,将士疲惫。弓弩手们臂膀肿胀,手指淤青,咬牙还射效果不佳,顿时被胡军压制。

    后汉兵将趁机攀墙而上,信心倍增,城头汉军冒着箭雨攻击城下的胡人,反成为了胡人井阑的攻击目标,一时被屡屡射杀,眼看北城陷落!

    轰隆一声巨响,北门洞开!一彪汉军从城中悍然杀出,刀锋掠过满脸惊愕的胡人,城门处的胡军连人带车竟是被汉军猛推出老远,那冲车掀翻一侧时早已残破的没了模样。

    “汉人还有余力出城一战!?”王弥闻讯望去,喃喃自语。

    说话间汉将刘霸早率一军上前拦截,然汉军无声不语泼油放火,绕城城墙快速移动杀戮,所经之处井阑竟是大火猛燃!

    “是罗宪!给我杀!”王弥看得清楚,当先那汉军大将铁盔铁甲铁面庄严,正是伪汉车骑将军罗宪!

    原本准备轮换的胡军也被调动,疯狂的涌向朝歌城下,各个胡军将领兴奋异常的高声吼叫着拍马去战汉军,却鲜有匹敌!

    罗宪挥刀开路,连斩胡将,破胡阵,绕城半圈难觅对手!

    胡将刘霸冷笑,率军攻北门,北门洞开,来不及关闭,正是最好的突破口!然百余汉军便门洞处拉弓挺矛,严阵以待!

    胡军持盾冲入,折损数人便冲到了城门处,汉军不得歇息,弓弩手更是严重透支身体机能,那寥寥箭矢根本无法造成应有的杀伤与威慑力。

    “夺城之功,本将手到擒来!”刘霸放声大笑,罗宪纵然能够摧毁城下的井阑,可那孱弱的汉军又如何抵挡自己这只猛虎?

    异样的声响,盾阵四散裂开,侥幸活命的胡兵哎呦哎呦的躺在地上,拼命的向外爬行,一名汉将铁盔铁甲横刀立马冷冷看着刘霸,无视那垂死的胡人,缓缓举刀搦战!

    横野将军罗袭!

    刘霸怒不可遏拍马舞刀率军冲锋,寥寥百余汉军也敢捋自己的虎须?

    罗袭也不答话大刀狂扫斩得胡军血肉横飞,直到与刘霸交手。

    刘霸悍勇,勇不可挡,十招过后罗袭负伤,不敌,转身而退!

    胡军趁势一拥而入,却见四周高墙耸立,木门一关隔断去路,此乃瓮城!转身欲退,却是巨石从天而落一阵烟土弥漫张不开眼,口鼻之内尽是土石碎末填充,后无退路,瓮中捉鳖!

    王弥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刘霸完了,北门被断可罗宪还在外围,于是挥军围杀罗宪!

    杀至南门,后汉大将吕披率军阻拦!罗宪军一路冲杀所剩不足两百人,面对千余胡军拦路,死路一条,绝无突围可能。然汉军依然向前,罗宪抡刀奋战,迫近吕披!

    吕披怒,旋即沉默,看那汉军有掉队者自行拼杀,更不呼救。而汉人队伍无回头之意,唯有向前之心!

    此乃精兵,亦是死士!

    凝神横刀,吕披决意死战!能斩罗宪乃是首功,这等功勋落在自己眼下,断没有收手之道理。况且今日之优势若被罗宪走脱,焉有颜面见朝中文武,军中兄弟?

    后方杂乱嘈杂,杀声高昂,吕披皱眉,心动,回首望去。但见南门亦开,汉军蜂拥杀出接应罗宪,不觉大怒!

    “都给我顶住!只需半刻钟便可!”嘶声怒吼,吕披手指南门战团怒愤难平!

    “是!”身旁部将纵马而去。

    吕披怒火不熄,转首催马便要迅速击杀罗宪一行,忽而面门一箭,眼前一黑跌落战马之下!

    甩手铁弓砸翻了一名惊愕的胡将,罗宪与二十余名死士杀入人群之中,借着混乱接近南门。而余下的百余名汉军步卒,在广武校尉罗特的率领下奋力抵挡各路追击围杀的胡军,舍生忘死,但求一死阻敌!

    巨石堵塞南门,汉军尽数退入城中,而城外的罗特等人也壮烈身死……

    一场激战胡人折损数员大将,井阑近乎被烧毁所有,可汉军在这一战之后也是两处城门被木石堵塞,付出了相当的兵力。

    王弥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任谁也没想到连续的疲惫攻击之后,汉军还有杀出来的勇气与能力。

    “此战过后城内汉人兵力更少,全力攻城!”等到伤亡数字统计出来,王弥狠声下令。胡将各自凛然,士气大涨,方才出城作战的汉军全是精锐人马,少了这样一股人马守城,这朝歌的攻陷确实指日可待了。

    ……

    阴寒潮湿的牢房,如今成为了匈奴大将刘巨的归宿。身为太子身旁的红人,军中的众将,匈奴族中的一名人物,刘巨的下场本不该如此,却又偏偏如此。

    “这里真是……刘巨将军可好么?”一名侍从模样的人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喃喃着,看到牢房中披头散发的刘巨,连忙问道。

    “太子殿下怎么说!?”坐在地上沉寂不语的刘巨瞥见来人,发了狂般猛然扑倒牢门处,双手抓住牢房的铁柱吼着,好似要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狱卒见牢门哗哗作响,更是震动不已,一个个面露惊恐,手按刀柄,如临大敌的模样。反倒是那侍从模样的人不以为然,挥了挥手道:“我与刘将军有几句话讲,你们先退下吧。”

    等狱卒都退了出去,隔着牢门迎着刘巨期待的眼神,侍从叹息道:“将军为何这样不小心,整个朝堂都在为筹集军粮苦恼,太子殿下为此甚是耗神,如何就……哎!”

    “定是那王弥害我!否则刘锐老儿如何敢……”刘巨眼中闪过毒辣的神色,厉色吼道。

    “住嘴!!”那侍从看起来文弱,可一声断喝却有十足的威势,连刘巨这般久经沙场的猛将也是为之一愣。

    “天下人都知道你贪财!非常时期你就不知收敛么?!”侍从戟指刘巨责道,再没有一丝的和颜悦色。

    “我……这都是王弥那王八蛋害的!”刘巨语塞,满面狰狞的咒骂着,声音却是小了许多。

    侍从模样的人冷冷的道:“若不是你不知收敛,便是有十个王弥又能把你怎样?”

    “太子殿下再三嘱咐过你……可惜……”说到这里侍从模样的人看着刘巨,那眼神便好似看一个死人一般。

    刘巨身形剧震,不敢置信的张大嘴巴,一脸惊恐的神情喃喃道:“殿下要我死?殿下要我死……我为太子殿下做了那么多事情,怎会让我去死!!”

    话音由低转高,不甘的情绪,不满的态度,不愤的表情,宣泄不尽的委屈与愤怒让回音在大牢中回荡连连。

    侍从模样的人看着挤压在牢门上被铁柱隔着变形扭曲的面孔,缓缓的伸出一根手指在刘巨嘴边,做出噤声的样子道:“你要知道陛下不在,一切都是殿下说的算,你是殿下的心腹,又违反了陛下的旨令,难道你让殿下忤逆陛下的意思救你么?”

    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刺痛,随即竟是断开,刘巨跌坐在地呆滞的目光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殿下怎可能为了自己这个鹰犬而与陛下闹矛盾?况且陛下若是执意要自己一死以正视听,明示法令,殿下就算出面又有何用?

    “殿下会照顾你的家眷与族人,你只要认罪便可。”侍从压低了声音说着,眼中带有一丝怜悯与惋惜。

    这刘巨可谓是一名猛将,但与陛下的政令针锋相对,可谓不是时候。卫尉刘锐的消息来源是哪里,即便是太子刘和也无权过问,更何况刘锐根本不会透露。怀疑王弥,但没有证据,想收拾王弥也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实际上卫尉刘锐在早些时候已经与太子见过一面,陈述了厉害。人已经抓了,罪也定了,殿下如若执意要保下刘巨,等于藐视国法,更是与陛下对抗。刘巨忠心耿耿,勇猛过人,但拿来与太子的前途比较,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太子殿下有所不舍,但却是绝对舍得的。

    没有人责怪卫尉刘锐找刘巨的麻烦,太子是未来的皇帝,眼下乃是刘渊说的算。在刘渊这里都做不好的官员,难道还有以后可言么?

    ……

    破晓时分,退却的汉军再次聚集,向着朝歌城南门而来。

    胡军得到军情迅速传递给了王弥所在的后方大营,王弥闻言大喜,自己等的便是这一刻,当下调集兵力前往朝歌查看。

    染满鲜血的城墙迎着旭日的光辉诉说着两日的苦战,原本应当攻城的胡军出了留下一部分围住朝歌外,竟是全数聚集到了城南的阵地上。

    王弥脸色一沉,谁敢违反自己的军令?

    待来到南郊,王弥释然,苦笑。

    来的不是姜维,也不是姜维麾下的援军,但看三四万汉军步骑阵势严密,正在做开战前的准备。

    看着无数旌旗飘扬的字迹,王弥喃喃道:“中原援军来的真快呢……”

    胡将凝神看去,但见其中一杆大旗上书“汉护匈奴中郎将,行征北将军诸葛尚”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