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凉风萧萧。
萧萧凉风无情的吹袭苍穹大地,将天地吹袭地苍凉之极。
神州江淮地域,一个叫水家湖镇的繁华小镇,不论店铺中忙碌地伙计、摆摊地摊主或是过往地商客,都穿着厚实的秋衣。但有例外,一个年约十四五岁、手提麻袋,只穿一身单薄破衣的少年较为入眼。
这少年经过闹市,多数人都对他投来鄙夷的眼神,更有几个十岁小童跟在少年身后指指点点,骂骂咧咧,交头鄙笑。那些小童似乎觉得只说还不过瘾,干脆上前伸脚将他拌倒,然后一哄而散。那些大人看了少年摔倒,都显露幸灾乐祸之意,掩面嘲笑。
即便是乞丐也不会这般惹人讨厌,显然是这些人和他有些纠葛。这少年之所以被人如此讨厌,只因他曾做过小偷,偷过镇里的东西。
少年爬起来,没有怒意也不敢反驳,继续向前走,眼神里满是怯懦、自卑。因为他已习惯这样,习惯了被人欺辱、嘲笑。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小偷”该有的下场,有时候,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既然是“有时候”这么认为,那么有的时候也不这么认为。他不认为的原因是因为他对“人”的理解,与多数人对“人”的理解不大一样。
少年的父亲是位教书先生,十岁那年,父亲病逝,母亲因丧夫重病。父亲逝,母亲病,一家的生活来源就此失去,家中更因治病吃药而一贫如洗。
人性冷暖便在此刻显现,正当少年满怀希望认为大爷二姑三婶四叔五舅六姨会对他帮助,认为亲戚间真的亲,事实却碾碎了他的想法。他认为人与人之间应当互为相助,帮助弱小,多数人也这么认为,但在物质方面多数人不这么认为。
十一岁那年,母亲断药数月,奄奄一息。他去药铺偷药之时被人抓到,四五个成人硬是将一个十一岁的小孩打个半死。小偷的名号便由此而来,他只偷过这一次。
他在绝望中哭,在母亲离去时哭,在受骂时哭,在被打时哭,深夜一个人睡醒时也在哭。哭多了便不再哭,再打再骂也不哭。
许多人都考虑过自己一生应该怎样活,少年也不例外,自从他打消离开这个他讨厌地世界的念头,他也考虑过。他认为自己一生只是“活着”,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每天都能有东西吃是最大的奢望。
少年认为自己一生只能这样,因为他还小,更弱小,没有力量改变自己的人生。命这东西并不是天注定的,就像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一样,你不会知道自己的命因为什么而改变。
少年提着麻袋走到两间破屋前,这两间破屋是他的家,自父母离去后,他的家只是两间破屋。破屋前的小道边,躺着一个人,来往人都认为这是个死人,不认为是死人的人也不愿去管这人。
躺在地上的是个白衣男子,年约二十五六,剑眉方脸,身形修长。白衣男子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长剑,剑长三尺有余,剑鞘、剑柄、剑格皆为红铜色,看不见剑鞘内的剑身如何,一眼望去便知这白衣男子是江湖中剑侠剑仙一类人物。
多数人不理会这白衣男子并不代表没人理会,少年见这人躺在自己家门前,便上去一看。用手试了试居然还有呼吸,便拍打着白衣男子问道:“你怎么了?躺在这里做什么?”
见他没有苏醒,少年又晃了晃白衣男子,问道:“你是饿晕的么?还是病晕的?若是饿晕的我能帮帮你,病晕的我就帮不了你了。”
在少年一阵摇晃下,白衣男子终于有了意识,干裂的嘴唇里发出低微求救声:“给我喂点水喝……救我一命我会有重谢,保你一生……一生不愁吃穿。”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睁眼,显然是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少年是个普通人,普通到会为吃饱而发愁的普通人,并且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虽然一开始没想着能从这白衣男子这里得到什么,想救他也是出于自己对人性的见解,但听说他能保自己不愁吃穿,猜想他一定会给很多钱,一想自己因为没有钱而成为今天这幅模样,少年更愿意帮助这白衣男子。
他赶紧跑到屋里端出一碗水,用勺子喂给白衣男子喝。那白衣男子喝下一碗水,又低声说道:“我怀里有个瓶子,倒一粒药丸给我吃。”
少年果真从他怀中摸到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药丸放进白衣男子口中。白衣男子咽下药丸,又说道:“麻烦把我抬到你家休养两天,记得不要向任何人说起我,两天伤好后我自会给你酬谢。”他怕会遭到拒绝,又加了句:“保你一生不愁吃喝。”
这白衣男子知道这镇里的都是普通人,若以这么诱人的条件与普通人交换,多半会得到救助。
少年才十四岁,并且身体瘦弱,将这个成年人拖回自己家里已累得头昏眼花,休息好一阵才舒缓过来。
将白衣男子放在一张不用的破床上,少年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饭。他的晚饭是麻袋里从外面挖回来的野菜、地瓜,做起来也简单,将地瓜野菜放到水中煮熟,再撒些盐巴就成饭。虽然难吃,但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填饱肚子。
翌日,少年醒来后见那白衣人也醒了,他躺在床上睁着眼,除了睁眼闭眼和说话,他还不能做出别的动作。那白衣男子见颜骥醒来,说道:“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你叫什么名字,我伤好后好报答你。”他说话的气度明显比昨天好上许多。
少年揉揉惺忪的眼睛,答道:“颜骥。”
白衣男子“嗯”了一声,道:“颜骥兄弟,你记住我的名字叫萧逸,救命之恩我定会报答。”
颜骥没再说什么救命报恩的话题,问道:“你的病怎么样?需要吃药么?我没有药,帮不到你。”
萧逸道:“没关系,我不用药,只需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不过要劳烦兄弟你给些吃的东西。”怕颜骥会不情愿,又加上那句话:“你的恩赐我会一并报答。”
颜骥将昨晚吃剩下的野菜地瓜汤又热好,端到萧逸面前道:“我看你动不了,喂你吃吧。”
萧逸微笑道:“多谢颜骥兄弟。”
萧逸吃着难以下咽的野菜地瓜,又望了一眼屋子,整间屋子简陋到不能在简陋的程度。要说家具,只有一张放着几只粗瓷碗的桌子和两张床。又望了一眼那只有盐罐的灶台,心中不禁叹道:“这少年生活竟如此清贫。”
饭后,萧逸躺在床上也是无聊,想和颜骥说话解闷,问道:“你家里的人呢?”
颜骥顿了顿,神色迷离道:“我家就只有我一个。”
果如萧逸所想,他看这少年的家境便猜测到这少年十之七八是孤儿,一个有父母健在的十多岁少年,怎会只有野菜地瓜为食。
萧逸心头一酸,心想:“自己都吃不饱的人还肯帮助别人,看来这少年心肠倒是很好。他一开始并不知我会给丰厚报酬便叫醒我,可见他救我并非别有用心。”
忽然想起自己吃了这少年的地瓜,他到现在还没吃饭,萧逸赶忙道:“我腰上的钱袋里有些白银,你拿去买些肉回来,我吃了你的地瓜怕你也没得吃了。”
颜骥遵照吩咐从萧逸的腰上解下钱袋,里面居然有二十多两白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心想:“这些钱若全用来买米,怕是够我吃十年了。”
颜骥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他的表情不知是吃惊还是兴奋。
看着颜骥望着那二十两白银呆滞的样子,萧逸以为他是嫌钱少,又道:“这些钱是我先付给你的报酬,等我伤好以后我会再给你一百两黄金,你看怎么样?”
“给我那么多钱?”颜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
“一百两黄金!”颜骥喃喃说着这五个字,心道:“有那么多钱我以后再也不怕被饿死了,那些人再也不敢小瞧我了……”
“如果我娘生病的时候要有这么多钱该多好,我就有钱给娘买药了……”一念至此,不禁潸然泪下,心想:“我就是有一千两黄金,一万两黄金也不能让娘活过来。”
见这少年忽然落泪,萧逸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了?”
颜骥一时忘记这里还有外人,急忙擦了眼泪说道:“这些钱真的是给我的么?”
萧逸又回答了一遍,颜骥才确认这些钱已经属于自己,拿着钱走出屋子。
“有了钱,我再也不怕被人瞧不起了。”
颜骥望着身上如乞丐一般的衣服,想着普通人羡慕那些身着绫罗绸缎的贵人的样子,认为穿得好了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于是走到一家衣布店,向女店主怯怯道:“我要买一件衣服。”
那眼睛被脸上肥肉挤成一条线的女店主瞥一眼颜骥,说道:“贼小偷,你有钱买衣服?”
“有,你看!”颜骥将一锭白银亮出来。
那女店主主见了银子,眯成缝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冷哼道:“你这贼小偷是不是又偷钱了?”
“不是,我没有偷。“颜骥低声回答。
有钱可以赚,那女店主也不再说什么,一边拿一件衣服给颜骥,一边向他告诫:“贼小偷你听着,你的钱若是偷来的,将来失主找到我赔钱,我非把你家的房子要来抵债不可。”
颜骥本想反驳,但又不敢说话,换了衣服便走出衣布店。来到一个肉摊前,颜骥怯言怯语道:“我买三斤猪肉。”
那摊主用粗犷的嗓音说道:“贼小偷哪里来的钱买肉,是不是偷的钱。”
颜骥又亮出钱道:“不是偷来的。”
那摊主也肯卖肉,切了三斤肉扔给颜骥,又将手中的刀指着颜骥晃两下,厉声道:“如果让我知道你这贼小偷的钱是偷来的,我一刀就剁了你,老子我可不像药铺里那些人那么好的性子,只打你几下。”
颜骥不敢再与他说话,拿起肉便往家走。
一连半个月,颜骥出来买菜时总会被人问钱是不是偷的,张口“贼小偷”,闭口“小贼头”的叫着颜骥。事情并非如他所想,就算有了钱,所有的人依旧瞧不起他,那些孩童依旧欺负他,朝他扔泥巴。
他忽然明白,那些人若不是东西难卖出去赚不到钱,哪里会将东西卖给他,那些人依旧瞧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