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禁闭室的军官刚刚离开。禁闭室还悬浮着尘土,空气中还有消毒水的气味,右少卿已如一个刚刚获得解放的小女孩一样,张开双臂,尖声大笑着向姐姐扑过去,一下子就搂住她的脖子。
还未等她的笑声收尾,左少卿已咬牙切齿地托肘、绞臂、反肩、拧腕,一下子就把妹妹按倒在床铺上,照着她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两巴掌。
右少卿“妈呀!妈呀!”尖声大叫起来,“姐呀,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妈呀,我的胳膊要断了。救命呀!”
左少卿扭住她的胳膊,按住她的背,恶狠狠地说:“臭丫头,不要命的臭丫头!老子叫你快点结束,快点结束,偏不结束!你以为你是过娃娃家呀!到了那个时候还在耍你的小姐脾气!”
右少卿一个劲地告饶,“好姐,亲姐,饶了我吧。我真知道错了嘛。”
左少卿松了手,把她拖起来,让她坐在床上,“好了,臭丫头,现在真是好了,我们也关禁闭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这下你高兴了吧!”
右少卿噘着嘴,揉着手腕,“臭姐,拧得我疼死了。关就关呗,我还不想干那些破事呢,有什么了不起的。”
左少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后来是怎么回事!”
右少卿嘻嘻地笑起来,“巧呗,怎么就那么巧,我哥刚好从那里过,就把我带到一个女人的家里。姐,开始我好生气,我以为我哥在外面还有一个人呢。后来吧,看着又不像。那个女人叫什么姜太太,挺年青也挺漂亮的。后来我就抱着她的儿子出来了呗。就是这么回事。”
右少卿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低着头沉思。她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左少卿,小声说:“姐,你说我哥是什么人?走在路上,我就看出来了,他口袋里一定有一把枪。他的手就这么插在口袋里,一定握着枪。哎呀,那个女人也奇怪呀。我现在还想不明白,但我感觉,他们应该是同伙。”
左少卿一撇嘴,“什么同伙,杜先生就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小的,你还得意呢。”
“不是的,不是的,”妹妹叫了起来,“肯定不是。这我还看不出来吗。”
左少卿已经猜到,那一定是一个同志的家。她急忙转移话题,“丫头,你那个事正常吗?什么时候来?”
妹妹眨着眼睛,“你说什么事呀?”
左少卿瞪着她,“***还有什么事,就是你的那个事,例假呀!”
妹妹一下子大笑起来,“臭姐,又瞎猜。我那个事正常着呢,到时候准来。”
“最近什么时候来?快说呀。”
“还没到日子呢,还要过几天呢。臭姐,我当心着呢。”
左少卿心里可是非常忧虑。她一次次化解眼前的困境,却偏偏又机缘巧合,迫不得已,一步一步地将自远推到妹妹的怀里。如今牵着风筝的线,已经不在她的手里了。若是他们再有一个孩子,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姐妹俩并排靠着墙,盘腿坐在床上,互相注视着。
“妹,真解了恨了?”
“是,我现在心里特别舒畅,可轻松了。我也不用再想着他了。姐,不要告诉我哥,我好怕他在意这个事。”
“你不说,我自然不会说。”
“姐,你说我有个孩子好不好,也像那个宝宝一样,多好呀,是不是?”
“瞎说,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么乱,到时候你怎么办呀。过一段时间吧。”
右少卿叹了一口气,眼睛定定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姐,我总觉得,我哥喜欢的不是我,他心里还有他以前的那个姑娘。姐,我要是和我哥有个孩子,就好了,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左少卿默默地拉着妹妹的手,“别想这些了。姐帮你看着他,还不行吗?”
左少卿这么说着,心里却一点一点地凉下来。她在心里想,妹呀,她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却又那么单纯。她没有任何要求,她心里只有杜自远,她只想和他有个孩子。她心里忍不住叹息,算了,要是她要有,就让她有一个孩子吧。
左少卿过了几天之后才知道,妹妹这个月的例假没有来。她知道这个消息后,即为妹妹高兴,更为自己流泪,是暗暗的在心里流。
禁闭室是个不见阳光的房子,到了夜里就更冷了。姐妹俩把被褥都盖在一起,钻进一个被窝里互相搂着取暖。妹妹很快就睡着了。左少卿心里却更加忧虑了。不知道叶公瑾什么时候才会放她们出去。妈的,老子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呀!
现在时局变得太快,“槐树”随时都会离开南京。她感觉,如果禁闭的时间超过一周,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但是,左少卿并不知道,叶公瑾和赵明贵也在动脑筋。他们动脑筋的结果是,这姐妹俩关禁闭的时间,不能长。
第二天的下午,左少卿姐妹都坐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两个人的腿。她们互相注视着,都没有说话。坐禁闭,终究是一件让人苦闷的事。
下午五点多钟时,禁闭室的铁门哗啦啦一阵响打开来,两个士兵抬进来一张方桌。接着,他们又从外面拿进来一个很大的食盒,从里面拿出来一盘盘的热菜和凉菜,摆放在方桌上。最后又拿出一瓶酒,在三只小酒杯里斟上酒。
左少卿意识到情况有变化了,第三只酒杯应该是叶公瑾的。她推了推妹妹,掀开被子下了床,并把被褥整理好。
果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皮鞋声,叶公瑾脸色有些阴沉地走进禁闭室。
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来,说:“你们两个也过来吧,都坐下,咱们喝一杯。”
左少卿姐妹俩也在桌边坐下,注意地看着他。
叶公瑾端起酒杯,“来吧,咱们都喝一杯。”
左少卿轻声说:“处长,为了什么呢?”
叶公瑾想了一下,说:“什么也不为,就为我,还有你们两姐妹,能坐在一起喝酒。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三个人碰了杯,都一饮而尽。
叶公瑾笑着说:“右少,在这里,无论年龄、辈分、还是军衔或者职务,你最低,应该你来斟酒。”
右少卿立刻站起来,拿起酒瓶在三个人的酒杯里斟上酒。她放下酒瓶时,看着叶公瑾的眼神就有一点怪怪的。
叶公瑾说:“好事成双吧,再饮一杯。”
左少卿姐妹再次举起酒杯,和叶公瑾碰了一下,再次喝干。
叶公瑾放下酒杯,说:“吃菜吧。”他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
右少卿此时也不敢怠慢,再次起身在三个酒杯里斟满酒。
叶公瑾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仰头看着对面的墙壁,感慨地说:“我呀,在军统干了十五年。可惜,不是戴老板起家的那十个人,比他们晚了一年。从一个跑腿送信的小兵开始干起,是看着军统一天一天发展成长起来的,最后成为今天的保密局。这中间经历了也看见了多少人生起伏,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个个的,为了利益,为了帮派,背后拆台,暗中诋毁,那一幕一幕的,都是血淋淋的,仿佛就在眼前。有的人今天还挂着少将军衔,明天就在牢房里被人下了毒药。还有死于车祸的,被人打了黑枪的,许多许多。来,喝!”
左少卿姐妹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能被动地跟着喝酒。
叶公瑾哈哈一笑,“这样的情景看得多了,也经历得多了,心里的想法就会不一样。你们两个都是经历过的,我在美国海军陆战队逃过了一难。是你们两个合力救了我,我很感激。遭受过那次灾难之后,现在,心里也会平和一些,超脱一些。我现在呢,就好像是坐在山巅之上,已经活了千年的老妖,看着山下的人们。看着他们为了那么一点利益,拚命地忙碌着、争斗着,一直争到头破血流,争到生命结束才停止。我常在想,他们为了什么呢?人生在世,好也是一生,歹也是一生,终归只有一生呀。他们所为可来呢?”
叶公瑾一边说着,一边和左少卿姐妹喝着洒,不知不觉,一瓶酒已经喝完了。他把杯子扣过来,表示不再喝了,只是继续发着他的感慨。
“你们说,这些世上的人,他们从何而来,不知他们又为何而争。他们甚至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就比如你们两个人。你,右少,还有你,左少,你们谁能告诉我,你们是谁,你们从何处来,你们为何而争?”
叶公瑾微微地笑着,来回看着这对姐妹。正如他所期盼的那样,右少卿慢慢回头,看着她的姐姐。她的眼神里已经有了猜疑,也有了审视。
左少卿隐约察觉到叶公瑾的用意。他是在挑拨她和妹妹的关系。她现在迫不得已,也回头注视着妹妹。她知道,这个举动是一种掩饰,但是,却是和妹妹在心里的对抗,毫无疑问,这会拉大她和妹妹在心理上的距离,仿佛她们本来就是敌人。
左少卿在冷静里藏着哀伤。她看着妹妹的时候,心里非常不安。左少卿隐约感觉到,叶公瑾已经在她们姐妹之间,打进了一个楔子。狡猾恶毒的叶公瑾,他果然是一个千年老妖。
叶公瑾把面前的酒杯一推,“好了,不喝了,也不吃了。你们的禁闭,到此结束。你们回去上班吧,把你们手里的工作都做好。”他说完,转身出了禁闭室。
左少卿和妹妹互相看着,眼神里都已经有了一些陌生和警惕。她们没有像以前那样拥抱庆贺。她们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先后出了禁闭室。
叶公瑾不得不解除她们的禁闭。不能低估了这两姐妹,她们一禁闭,他的二处就塌了半边天。左少卿的二组,工作全部停下来了。这是柳秋月表达不满的方式。程云发的一组则停了一半。问题是,他的另一半原来就是停着的。
另外,叶公瑾的目的,是要在右少卿心里设一点障碍,以便利用她,看看能不能找到“槐树”。这是赵明贵给他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