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瑾拿在手里的,是一个浅棕色的牛皮纸卷宗,薄薄的,卷宗的表面已经有些磨损,。卷宗的封面和封底之间,系着一条细绳。卷宗右上方“绝对机密”印鉴,让人怵目惊心。
叶公瑾轻轻解开细绳,打开卷宗。卷宗里只有十几页纸。他一眼就看明白,这个卷宗里装着的确实是简要资料。每一页纸,记录一个潜伏小组的基本情况。他们的代号,组长姓名,潜伏地点,主要人员,还有他们的任务。
叶公瑾明白,他们的详细资料一定在档案室的绝密档案柜里。而这个卷宗,是为了情报局高层做决策时准备的,。他抬头看了潘其武一眼,“只有这些?”
潘其武俯身上前,“局长,这是最主要的小组,属于一级机密。”
“它的阅览范围有多大?”叶公瑾轻声问。
“过去是毛局长,现在是您。我负责掌握。”潘其武简洁地回答。
叶公瑾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低头逐一翻阅这些简要资料。过了十几分钟,当叶公瑾把这些简要资料都看完之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在这十几个潜伏于大6的小组中,竟有两个人是他从前的部下。
一个是赵明贵,少将组长,潜伏地在徐州。
往事如烟,弥漫到叶公瑾的心头。在南京时的种种情事,在他眼前一一闪现。这个精明、谨慎、不动声色的赵明贵,仍能在大6那种严酷的环境里生存,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叶公瑾的心里略一回旋就明白,他信任这个人。
另一个,却大出叶公瑾的意外,竟然是右少卿。她并不是组长。但他立刻就看出来,右少卿一定在这个小组里有非同一般的作用。组长是魏铭水。叶公瑾知道这个人,他在军统时期就是一个老牌特务。他的名字后面有一个括号,写的是:右少卿。叶公瑾隐约明白,右少卿在这个小组里的地位,可能是第二把手。还有一种可能,她是事实上的第一把手。
但叶公瑾还是指点着这一页纸问:“其武,这个组是怎么回事?”
潘其武转到他的身后,立刻说:“局长,这个组有点特殊。这个魏铭水在政治上没有问题,资历也很够,但性格里稍稍有一点粗。这个组能够生存到现在,是这个右少卿起的作用。局长对这个右少卿一定非常了解。”
叶公瑾点点头。他心里明白,右少卿和她的姐姐左少卿,是他所见过的最智慧、最精明、也最有能力的特工,。他在心里细细地对这姐妹俩做着比较和权衡。他感觉,做姐姐的高一点。但是,这么些年过来了,谁又说得定呢?
这时,他注意到,在这份简要资料的右上角,注着三个小字:“待联络”。
他点着这三个字,“其武,这又是怎么回事?”
潘其武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这个组,和我们的联络中断了。”
叶公瑾皱起眉,“损失了?”
潘其武沉吟一下才说:“似乎不是。去年六月,这个组和我们的联络突然中断,原因不明。我们当时确实以为是损失了。但到十月份,我们突然收到这个组来的几组电码。电码不完整,不知说的是什么。但电讯处分析后认为,这个电码确实是魏铭水的报务员所,特征很明显。其次,从信号不稳定的情况看,似乎是他们的电台出了故障。这可能是他们失去联络的原因。”
“我们采取什么措施了吗?”
“采取了。去年十一月,我们连续派出两个小组,带着电台去武汉,希望和这个组建立联系。但是,至今没有消息。”
叶公瑾点点头,“我明白,那就是都损失了。其武,继续派人和这个组联络,争取联络上。”
“是,我会去安排人。”
这个时候,叶公瑾手里拿着这两份简要资料,陷入了长考。
“长考”,本是围棋术语。是指一个棋手在博弈中长时间地考虑战术。曾有棋手一动不动地坐在棋盘前,长考达两三个小时的。他所考虑,所比较的,往往是几种不同的博弈方案,在十几步甚至数十步之后的结果。
叶公瑾正是在考虑数十步之后的结果,。他这一坐,就是数十分钟。
潘其武站在他的身后,也是一动不动,默默地等待着。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静。办公室里寂静声。叶公瑾闭目沉思,只在偶尔时看一眼手里的简要资料。潘其武一动不动,如木雕似的站在他的身后。潘其武的谨慎,于此可见一斑。
一个小时后,叶公瑾终于抬起头。他向办公室里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始终站在身后的潘其武。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叶公瑾把赵明贵的简要资料推到潘其武面前,“其武兄,这个组,由你亲自掌握。所有的指令和回电,由你亲自保管,不要再让别人沾手。”
潘其武默默地把这张纸拿到手里,“是,局长,我亲自负责。”
叶公瑾又把右少卿的简要资料推到潘其武面前,“这个组,你要尽和他们取得联系。多派几个组,总有一个组能躲过***追捕。”
“是,这个我亲自去安排。”
“这样最好。”叶公瑾长出了一口气,“其武兄,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那个左少卿。你应该认识她。”
“是的,我认识。”潘其武平静地说。
“我得到消息,前天,这个左少卿离开南越金兰湾的美军基地后,已经越过边境,进入柬埔寨。你要负责组织我们在柬埔寨的人,截住她。截不住就除掉她!这件事必须干得万一失,绝不能让她返回大6。”
“是,我一定。”潘其武简单地说。
“其武,必要的时候,你亲自去一趟,直接指挥。”
潘其武明白这个“必要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必须亲自去督战,并且,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但他并没有动,仍然不动声色地看着叶公瑾。叶公瑾要除掉左少卿,他大约能猜到是什么事,一定和南越阮其波的死亡有关。但是,究竟为什么呢,他不明白。
终于,他轻声问:“局长,请你明示,为什么一定要除掉这个左少卿?”
叶公瑾沉默了片刻,说:“其武,这个左少卿的身上,可能带着一个胶卷。你若是看见胶卷,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潘其武用他老成持重、不动声色的眼睛看着叶公瑾。他明白,叶公瑾并没有说出全部情况。当年在南京,左少卿身上有共党嫌疑,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情况。他甚至知道,叶公瑾当时所以留着左少卿,大的目的是为了钓她身后的大鱼。
但是,现在呢?为什么一定要除掉左少卿?她在台北闲居了七年,一所事,就算她是**特工又怎么样?他还是不明白。这个左少卿身上可能藏着一个胶卷,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吗?似乎不像。在金兰湾那种地方,又能拿到什么重要情报呢?叶公瑾说,她身上可能带着一个胶卷。这个“可能”又是什么意思?
潘其武一动不动地坐着,默默地注视着叶公瑾。叶公瑾同样也默默地注视着他。他们事实上是在对峙着,一个想问,一个不想说。
最后,终于是叶公瑾露出了微笑。他不是认输。他知道,如果让潘其武明白真相,可以好的促使他完成任务。
他轻声说:“其武,这个左少卿的生死,和阮其波的死亡原因,有重大关系。”
潘其武点点头,“局长,这一点,我已经猜到了。”
“而阮其波的死亡,是美国下手的结果。”
“美国人?”潘其武真的大吃一惊,“为什么?”
“阮其波死亡,会使中苏之间产生很严重的矛盾,。美国人得到情报,最近一段时间,中苏之间正在进行谈判,是苏联帮助中国制造原子武器的谈判。”
潘其武顿时张大了嘴,他已经明白这件事的要害。
“但是,”叶公瑾继续说:“左少卿可能看见了美国人的刺杀过程,甚至拍下了照片!其武,这才是最要命的事!”
潘其武终于明白了,美国人,还有面前的这个叶公瑾,都是老谋深算。
但是,潘其武还明白另外一件事。叶公瑾长考了一个多小时,他一定在心里策划了一个方案,或者说是行动计划。他让自己去执行任务,却不肯说出他的计划。潘其武不能不想到,叶公瑾对他的戒备和疑虑,并没有丝毫的减轻。
但是,我不在乎!这就是潘其武此时心里的想法。他倒要看一看,叶公瑾策划的行动方案,究竟是什么样的方案!
潘其武离开叶公瑾的办公室之后,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点登上飞机,他一分钟也没有停,一分钟也没有休息,而是做着紧张的准备工作。
他通过电台通知南越站和泰国站,要求他们立刻各抽调三名行动人员,携带必要的装备,去金边等候命令。此外,他又紧急从行动大队挑选了三名行动员和一名报务员,带着电台随同他一起出。
他要求档案处提供一些左少卿各种角度的照片。他从中挑选了几张,要求技术处冲洗出数十张来。他要求所有的行动人员必须准确认清这个人。
第二天的下午五点,他上了飞机。在大约六个小时的飞行中,他一直在研究柬埔寨地图和交通图,为他的行动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