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卿脸上的微笑,让老人多皱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点笑容。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到左少卿手里,示意她打开看。
左少卿打开锦盒看了一下,心里不由深深地赞叹。她其实忽视了一件事。如果这枚印章的用料不好,外形不精致的话,或者有很明显的修饰痕迹,就很容易引起银行职员的怀疑。此外,一枚新印章更容易令人生疑。
但这枚印章,却超出她的预料。这是一枚和田玉籽料,印面的切口极其巧妙,恰与原来印章的外形一致。她看出这枚印章已经被做旧,甚至印面的凹槽里也被填上深红色的老印油。这枚印章看上去,已经用了许多年。
左少卿从口袋里掏钱的时候,随口问:“老先生,您这一天,能挣多少钱呀?”
老人面色严肃,望着远处撇了一下嘴说:“估算着,一天两块来钱吧。您太太,算是我的大主顾了。”他沉默了一下,又说:“家里老少七口,全指着这个吃饭呢。”
左少卿此时已经拿出钱,她抬头看着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和他鹰爪一般的双手。她轻声说:“老先生,工钱十五块,料钱怎么算?”
老人向她点着头,“太太,都在里面了,都在里面了。”
左少卿温和地说:“老先生,您这个活做得很好,我很满意。所以,我想给您再添一点,您说吧。”
老人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左少卿微笑的脸上,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他迟疑片刻,终于颤颤地伸出两个鹰爪一般的手指。
左少卿想了想,在十五块钱之外,又添了一张大票,一起放进老人的手里,“老先生,希望您今后的生意做得更好。”
左少卿向双手颤抖的老人挥挥手,拿着那个精致的锦盒起身离开了。
左少卿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心里很舒畅。这个印章应该是一个吉兆,或许会给她以后的行动带来好运。她也希望那个老先生高兴,也许他今天晚上可以喝一小杯酒了,用他鹰爪般的手指,捏着小酒杯喝。
左少卿今天的最后一件事,是想找到陈三虎。她觉得,有了胡广林,有了柳秋月,再加上一个地痞一般的陈三虎,她的帮手应该够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正是人们下班的时候。左少卿站在码头的外面,看见一群一群的工人正走出码头的大门,互相嚷嚷着,四散走开。
这里其实也是码头的货场,堆满了灰色的砖头、高高的石堆,还有粗大的木料。路面上满是尘土,一有车辆驶过,就会扬起漫天的浮尘。
终于,她看见陈三虎和几个敞着怀的工人从码头里走出来。他们嘎嘎的说笑着,晃着膀子走过来。在前面的路口,陈三虎和那几个工人分了手,独自一人向左少卿这边走过来。
当他终于看见站在墙边的左少卿时,他竟然恐惧得像一个看见劫匪的小女孩一样放慢了脚步。他在昏暗中把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非常非常意外的样子。他向左看看,又向右看看,他伸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就嚎了一声,“主子!是主子吧!”
他向前冲了几步,就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姑娘一样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主子呀,你终于回来了!主子,你还记得我呀!你来找我呀!”他哇哇地大哭起来,一双手在地面上拍出一股股的尘土来,蒙到他被泪水浸湿的脸上。
左少卿走到他面前,想把他拉起来,“三虎,三虎,你起来,你起来。”却怎么也拉不起来。就抱住他的那颗大头,也流出了眼泪。
陈三虎抱住她的腿,又抱住她的腰,把满是泪水的脸埋在她的怀里,“主子,带我走呀,带我走呀,不要再把我扔下。我求求你了,主子。”
整整过了十分钟,嚎哭的陈三虎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从地上爬起来,用他肮脏的大手,捧着左少卿的手,使劲地亲着,真仿佛跑丢的孩子看见了亲娘。
天完全黑的时候,左少卿把他带到一家小酒馆里。她要了两个凉菜,一瓶白酒。她把酒满满地斟在两只大碗里。她说:“三虎,来,喝一口吧。”
陈三虎这个时候已经兴奋得手舞足蹈,满面红光,不知该怎么坐着才好了,一张粗陋的脸上满是喜悦。他双手捧起碗,和左少卿碰了一下,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这口酒下了肚,让他又有点激动起来,咧着嘴说:“主子,我就是傻,我也切记着,在南昌的时候,你被那个王八蛋拉走的那一天,我就跟没了娘的孙子一样,哭得哇哇的。我那个哭啊,哭我再见不着主子了。我傻呀,笨呀。我们去南昌的机场追你,找你。我哭啊,就是没有找着你!”
左少卿拉着他的手,摇了摇,说:“我知道。咱们再喝一口。”
陈三虎仰脸又喝了一大口,哈着气说:“主子,你说,为国还是为共?”
左少卿微笑看着他,轻声说:“为共。”
陈三虎就一拍桌子,“好,为共好!我就愿意为共!主子,我傻,我笨,你也记住我一句话。你把我陈三虎的这个脑袋拎在手里,哪天你想听一个响儿,你就抡起来可劲儿摔。我要是不给你响一个脆的,我就是裤裆里的……裤裆里的……”他咧开大嘴,傻笑起来,“主子,我说粗话了。”
左少卿笑着向他点点头,“三虎,我听明白了。我也记在心里了。”
陈三虎嗬嗬地傻笑着,“主子,你记着就好!”
后话,陈三虎这颗脑袋,果然为了他的主子爆了一个脆响。这是后话。
左少卿和陈三虎分手时,问他:“三虎,兜里还有钱吗?”
陈三虎一脸的傻笑,从口袋里掏出几毛钱放在桌上,“主子,就是这些。”
左少卿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大票,塞在他的手里,“三虎,这几天好好的,听明白了吗?不要惹事,不要喝多了。过几天,我安排好了,还会来找你。带你走。”
陈三虎咧着大嘴笑着,“成,成,主子,我好好呆着,等你吆喝,等你带我走。”
夜很深的时候,左少卿回到家里。这个时候,柳秋月正愁容满面地等着她。
傅怀真开的门。他腰上扎着围裙,弓着腰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姐姐,劝劝我的月儿好不啦。她吼吼地朝我发火呀!还叫我滚开。月儿从来没有这么对我说过话,我好难过的,你知道吧。”
左少卿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傅怀真急急地说:“我好好和她说的呀,明天我给她借还不好么?姐姐,她朝我发火呀,我好难过的。”
左少卿问:“你要去借什么?”
傅怀真捂着半个嘴,“借钱的呀。”
左少卿明白了,柳秋月是为钱而急。她笑着说:“这么晚了,你系着个围裙,还要做什么呀?”
傅怀真笑着说:“下一点挂面好不好?月儿怕你还没有吃过饭,要饿肚子。”
左少卿向他摆摆手,“不用了,我吃过饭了。钱的事,我去和秋月说。”
左少卿进屋的时候,隐约感觉自己今天有点过分乐观了,甚至是盲目乐观了。她必须更谨慎一些才好。
说到底,“伊公子”账户里的钱,目前还是天边的月亮。怎么自己的手底下就那么松?刻印章的时候,一时高兴,多给了双手如鹰爪的老先生十块钱。见到了三虎,一时感动,也塞给他二十块钱。可是秋月却在家里为钱发愁。她太不应该了。
左少卿轻轻在柳秋月身边坐下来,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放在桌上。她问:“秋月,这些钱够吗?”
柳秋月一把抓起那些钱,飞快地数了起来。她回头看着左少卿,小声说:“姐,我今天去了夫子庙,找到一家专卖废旧五金交电的商店。我在里面翻了一下午,所有我想要的东西那里都有。有了这些钱,那些东西都能买下来。可是,姐,今后你不管要干什么,动一动都要钱呀。咱们手里没钱可不行。”
左少卿认真地点点头。未来还很遥远,甚至很危险,她现在绝不可以放松,更不可以大意。她一定要警惕。
她从口袋里拿出钱玉红给她的白绸手绢,让柳秋月看上面的印章。
她低声说:“秋月,钱玉红说,叶公瑾在敬业银行有一个账户,有很多钱。他取钱就用这个印章。下午,我找人刻了一个印章,就是这个。”她把刚刚刻出来的印章递给柳秋月,“你看一看。如果你觉得行,咱们明天就去试一试。要是能取出钱,咱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柳秋月仔细看着那个印章,又和手绢上的印章比较。她疑惑不定地看着左少卿,“姐,就用这个取钱,行吗?”
“我不知道。咱们必须去试一试。”
“即使有危险也要去?”柳秋月不安地看着她。
“是。”左少卿坚定不移地看着柳秋月。她明白,钱的问题,必须解决。
第二天上午,柳秋月先去学校里请了假,然后和左少卿去了从前的敬业银行。
从前的敬业银行现在也被收归国有了,是一家大银行的支行。文学区-短篇文学网enxue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