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夜里,杜自远看完档案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冰@火!中文 ( )接下来,就是楚伯林和秦东海向他汇报工作。这几天,三局的同志每天向他们介绍国内最近一段时间的特情,以及对这些特情的处理情况。
所谓“特情”,就是国民党潜伏特务的活动情况。对这些潜伏特务的侦察与处理,中调部三局一直和公安部有密切的配合。所以,这些特情涉及全国各地,不仅数量大,而且情况复杂。
杜自远所以要掌握“特情”,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与左少卿的想法近似。他希望通过某一个目前仍在活动的特务组织,找到侦察‘水葫芦’的线索和办法。
楚伯林和秦东海每天收集到大量的“特情”后,首先进行分析筛选。因为绝大多数“特情”在他们眼里都是小情况,一望而知,与他们调查的目标没有任何关系。每天夜里,他们将筛选后的结果向杜自远汇报,并且逐一讨论。其中有些“特情”,他们第二天还会向三局的同志进一步询问。
几天之后,他们筛选讨论后留下的“特情”,只有三件。
第一件,济南的一部敌特电台信号,近日突然消失。
三局监听这部敌特电台已经很长时间,一直与当地公安部门保持密切联系,力争打掉这部电台。但这个敌特小组极其狡猾。他们每次发报的地点都会转移,且报务员手法老练,三四百组电码只需两分钟就发完了,是典型的高速发报。有的时候,监听电台还没有准确确定方位,这部电台已经发报完毕。
三局电讯处的监听员对这个报务员极其痛恨。这部电台每周工作三次,极有规律。但也可以猜想到,不知有多少情报经由这部电台发送到台湾。
但是,就是这个电台,近日突然消失,已连续近十日没有出现。电讯处的十余部大功率电台,每夜连续搜寻,竟然一点踪影也没有了。
三局的同志向楚伯林和秦东海介绍这个情况时,也是忧心忡忡。他们相信,这部电台的突然消失,很不正常,更有可能意味着出现了什么严重情况。
第二件,南京的两部敌特电台,近日非常活跃,几乎是每夜都要发报。
这个情况不仅让三局电讯处感到异常,就是楚伯林和秦东海听到这个情况,也感到异常。这个异常的一个特征,就是“近日”异常活跃。楚伯林和秦东海都感觉,很难说南京的这两部敌特电台的活跃,和目前正处于潜逃中的左少卿没有关系。
还有另外一个情况,是三局的同志特别在意的。监听的人把这两部电台分别称为“一号”电台和“二号”电台。“一号”电台长期长期与台湾保持联系,一般每周一到两次。近期则增加到每周三到四次。让人诡异的是那个“二号”电台。它以前极少发报,往往两三个月才发一次电报,且电文极其简短,往往只有十几组电码。但在最近的一个月里,它已经四次发报,且每次都超过一百组电码。
三局的同志相信,这个“二号”电台的背后,极有可能是一个潜伏更深也更重要的特务。楚伯林和秦东海分析后,也同意这个意见。这不能不让他们想到那个早已成为他们“眼中钉、肉中刺”的潜伏极深的“水葫芦”。
最诡异的则是第三件“特情”。三局的同志从公安部门获悉,湖北武汉的汉口邮电局,于上月底被人盗窃一部备用短波电台。近日,这部被盗电台竟然开始工作。经电讯处监听,这部电台已经与台湾建立了联系。
武汉确有一组国民党潜伏特务,这是三局早已掌握的。这组潜伏特务与其他潜伏特务最大的不同,是他们的长电文,几乎每次都是一两千码。三局电讯处对这个长电文深感担忧,猜不出都是些什么内容。他们特地组织了十几名破译专家,对武汉的长电文进行破译。电讯处向楚伯林和秦东海介绍武汉的这个“特情”时,最后用一句话对这些长电文进行概括:“极其重要的经济情报。”
去年的六月,这部电台突然停止工作。这已经让人惊异了。最让人惊异的是,这组潜伏特务,竟然盗窃了一部民用电台,于近日与台湾恢复联系。
三件事,都与“近日活动异常”有关。这三件“特情”,也让杜自远犹豫不决。
杜自远也明白,他必须尽快拿定主意。查阅档案已经让他冷水浇头,毫无收获。目前寻找“特情”,几乎是他唯一的出路了。济南、南京、武汉,他必须选择一地,立刻带人过去,力争找到一条缝隙,死命钻进去,在最短时间里,找到“水葫芦”,并破解阮其波遇刺之谜。
楚伯林与秦东海的意见,是选择南京。他们猜测,南京的“二号”电台更可能和“水葫芦”有关。杜自远却对此犹豫不决。他只是告诫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就是这一天的夜里,他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嘴里,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
杜自远听完楚伯林和秦东海的汇报,已是深夜。在此前的夜里十点钟,杜自远已看完最后一份绝密档案,但他没有找到“水葫芦”的踪迹。他明白,这条路,他已经走到头了。
夜里十点钟之后,他听楚伯林和秦东海的“特情”汇报。三个小时后,他们三人几经讨论,从数十件“特情”中,筛选出以上三件。杜自远必须从这三件中选择一件,然后追踪下去。
这是一次赌博。杜自远深知这一点。一旦选错,他,还有老罗,都将万劫不复。中苏之间,有关原子武器的谈判,也将万劫不复。
五月初的北京,夜深时也还是有一点凉意。一点冷风,从不大的小窗口里漫延进来,在杜自远小小的办公室里四处飘动。
楚伯林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杜自远和秦东海都不吸烟,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各拿着一支烟,皱着眉头吸着。
杜自远看了一眼手表,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半了。他终于说:“今晚就这样,都回去休息。明天上午,我们最后一次讨论。”
楚伯林和秦东海看着他,都轻轻点头。他们明白,明天上午,他们必须作出最后的决定。
秦东海开着那辆破旧的吉普车,送杜自远和楚伯林回宿舍。
这一路上,他们三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一切都等明天上午做出决定。
秦东海开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后来被称为中直路的土路上。土路上没有路灯,他小心地看着前面的土路和两侧的黑暗。杜自远和楚伯林则陷入各自的苦思之中。
这时,杜自远和楚伯林都察觉到秦东海刹了一下车,并且在减速。他们抬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正注意地看着右侧的路边。他们也向右侧的路边看。
路边的暗影里,站着一个人。他们很快就看出来,那是一个女人。
秦东海轻声说:“老杜,是小龙,龙锦云。”
路边很黑,那个女人又站在暗影里。杜自远和楚伯林尽力凝视,都看不出那个女人是龙锦云。只有秦东海能看出来。这与敏锐无关,而与情感有关。
吉普车停了下来。那个暗影里的女人似乎没有把握地向前走了两步,接着,她就冲到吉普车前,双手哆嗦着抓着车门,向车里张望。
当杜自远打开车门下来时,龙锦云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哭着说:“老杜,老杜,我看见左少卿了!”
楚伯林和秦东海都震惊到极点。但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他们都不敢说话,他们只能看着杜自远。他们看出杜自远的脸色非常冷峻,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冷峻到了极点。
他说:“小龙,你冷静一点。你在哪里看见她?”
黑暗中,龙锦云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全身都在颤抖着。只有那双眼睛充满希望地看着杜自远。她快速地说:“在武汉,在大街上。老杜,我见过她,在金边的监狱里,我和她说过话。老杜,没错,就是她,请你相信我。”
杜自远看了看周围,轻声说:“你把过程说一下。”
龙锦云喘了一口气,尽可能有条理地说:“四天前,傍晚六点过一点。我当时刚从文具商店里出来。”她说到这里,略略地顿了一下,“我给局里买办公用的信纸和信封,还有墨水、曲别针什么的。我从文具商店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她从门前走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和你在金边时见过的样子,有什么变化吗?”杜自远问。
“有,有一点。她比在金边时胖了一点,但整个样子没有变。另外一点,是她把头发剪了,剪成短发。她没有看见我,但我一眼就认出她了。我跟了她一段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了,后来,她把我甩掉了。老杜,就是她。”
楚伯林和秦东海都意识到,现在情况已经发生变化,左少卿出现在武汉。因为他们都相信龙锦云的话。他们都注意地看着杜自远。
但杜自远却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他平静地问:“小龙,你怎么会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