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看官们重新看一看第一百二十四节“酷刑”,和第三百〇七节“重犯”。林文秀能够活下来,真的是一个奇迹。她还有故事在后面,容在下慢慢叙述吧。
这个时候,李云林握着林文秀的手,轻轻抚摸,表情同样复杂地看着杜自远。
“老杜,”他说:“我是个痴子,我心里一直放不下文秀。我知道,她几乎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但我心里就是放不下她。解放后,我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我想,我哪怕是找到她的墓地,给她烧几张纸也好呀。但是,你知道吗?我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你知道吗?这个时候我就在猜想,既然没有消息,她有可能还活着。”
李云林搂住林文秀,让她单薄的身体靠在自己宽阔的怀里。他的脸贴在林文秀的耳边,轻轻摩擦。
“老杜,我心里一直放不下她,一直在找她。直到一九五四年春,我在南京郊区的一家福利院里找到了她。”李云林非常感慨地看着杜自远,“老杜,我当时根本认不出她了。她瘦得皮包骨,躺在屋角的一张木床上。只有她那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那时,只认出她的眼睛。老杜,你知道她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她问我,陆军监狱里的那些重犯,都去了哪里?这几年,她一直问我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林文秀就握住杜自远的手,轻声问:“老杜,陆军监狱里的那些重犯,最后都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杜自远看着林文秀,十分惭愧地摇摇头,“我只知道,那天夜里,他们都随着九十七师过了江。最后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过江以后,国民党派飞机猛烈轰炸九十七师。部队过了江没多久就解体了。我们同志的下落,我一点都不知道。”
林文秀轻声说:“希望他们都好,希望他们都好。”
在这么一种情况下,杜自远就有点开不了口,请求李云林的帮助了。
倒是李云林看出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膝盖说:“老杜,你说吧,你不就是想要几个人吗?没有问题。我告诉你,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李云林这么说着的时候,就向客厅门口招了招手,“小吴,你过来。”
杜自远这才注意到,给他们开车的吴上尉一直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
吴上尉走到客厅中间,双脚一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司令员。”
李云林笑着说:“小吴,见过老杜。”
吴上尉转向杜自远,再次立正敬礼,说:“首长。”
李云林对杜自远说:“他是省军区司令部的侦察参谋,小吴,吴坚,一个精明干练的家伙。老杜,我把他派给你,如何?”
杜自远立刻站起来,走到吴坚面前,和他握手,说:“吴参谋,你是侦察参谋,太好了。吴参谋,给我帮几天忙,可以吗?”
吴坚说:“首长,司令员已经跟我交待过,从今天起,我就服从首长的命令,承担首长派给我的任务。另外,我从师部侦察连挑选了八名战士,都是老兵,技战术都很过硬。我们随时听从首长的命令。首长还有什么指示?”
杜自远向他点点头,“吴参谋,我只有一条要求,从现在起,我们的一切行动都要严格保密,以党性做保证。”
吴参谋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是,首长。一切行动,严格保密!”
从这一天起,杜自远在武汉开始他的秘密侦察行动。
差不多在两天之后,张雅兰和萧凡冰悄悄从南京启程,也到了武汉。她就是想通知左少卿:危险临近。因为有人正在打听她的下落。
张雅兰的感觉是相当准确的,尽管这种感觉在她的脑海里还相当模糊。因为另外还有两个人,也悄悄到了武汉。没有任何人察觉他们到了武汉。
或许看官们还记得南京夫子庙那个废旧五金商店的经理,被人称做“秃和尚”的涂和祥。他也到了武汉。
大概两天后的下午,有两个不动声色的人,悄悄在武昌下了火车。
武昌火车站几乎就是在市中心,往来的行人和上下火车的旅客很多,站台内外永远都是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提着背着或扛着行李的旅客们,在站台内外匆匆忙忙地奔跑着,追赶自己的火车。一些贩卖零食和烟卷的小贩,也在旅客中挤来挤去,吆喝着叫卖。
在洪水一般涌出车站的旅客中,一前一后,走出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他们提着皮箱,背着旅行包,不动声色地走出车站,缓缓地打量着周围。
这个中年人就是涂和祥。他微胖,秃顶,面容有些臃肿,小小的眼睛下面有明显的眼袋。脸色在微黄中透着苍白,如同一个烟鬼。他也确实总是叼着一支烟,眯着眼睛吸着。偶尔拿下烟来,只是为了吐出沾在嘴唇上的烟丝。
此时,他扭回头,向跟在身后的一个脸色有些阴沉的年轻人点点头,就向不远处的一家小旅店走过去。
就在五天前,胖而臃肿的涂和祥叼着烟卷,坐在南京玄武湖边的富春茶社里,等着与他接头的人。
茶社里的客人不多,大都坐在窗边,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两个穿着白围裙的服务员用托盘给涂和祥送来茶壶和茶杯之后,就站在远处的柜台边小声聊着天,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涂和祥心里其实很疑惑。昨天晚上,下班以后,他再次走到那个黑暗的墙角里,在货架上那个旧阀门的后面,摸到一个小小的火柴盒。
他回到小房间里,打开火柴盒时,发现里面并不是一封加过密的电文,而是用细细的铅笔写的指示,要求他今天在富春茶社里与人接头,并且还写明了接头暗号。纸条里在最后说:“接受新的任务!”
昨天夜里,涂和祥坐在小房间里许久没有动,静静地思考这件事。
毫无疑问,他从前的任务,是给一个特别重要的人当报务员。这个人因为重要而神秘,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涂和祥更不知道这个人的高矮胖瘦,人在休息。现在,从今天起,他的任务将要发生变化。他从未见过的这个重要人物,将直接指挥他的行动。这意味着……他不能不想到这一点,他将要承担的任务一定极其重要!他有点好奇,那是一个什么任务呢?
现在,涂和祥在富春茶社里坐了十几分钟之后,他注意到,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走进茶社。中年人站在门口向茶社里巡视一遍后,就缓缓地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和地注视着他。
那人微笑说:“是涂先生吧?五月的玄武湖,风景不错啊?”
涂和祥盯着来人,小声回答:“不错,草长莺飞。不过,转眼就要入夏了。”
那人点点头,说:“在下曾绍武,与涂先生是初次见面。”
各位看官一看到这个名字,就想起来他是谁了。
整整两年前,“克什米尔公主号”案件发生后,曾绍武和关锦州、顾尚宾一样,都在杜自远提供给香港警察的名单上。关锦州后来去了澳门,对香港情报站的工作遥控指挥。而顾尚宾则在右少卿的帮助下逃回了台湾。这样一来,就显出曾绍武在香港一线坚持奋斗的无畏精神来,很受情报局高层的好评。
今年的一月,也就是一九五七年的一月,叶公瑾终于登上国防部情报局局长的宝座。他一看到是曾绍武在香港主持情报站的全面工作,也对他大加赞扬一回。曾绍武曾经是他的老部下,又在南昌给他提供过重要消息,使他得以逃出大陆。叶公瑾当然相信,这个曾绍武就是一个可以信任的自己人。所以,他立刻就任命曾绍武为香港情报站的副站长,同时晋升为少将军衔。
曾绍武完全没有想到,僵尸一般谁都可以踏上一脚的叶公瑾,竟然还有咸鱼翻身的时候。这对他来说,更是意外之喜。
这一次,因为左少卿一案实在太过重大。叶公瑾和潘其武商量一番,就决定由曾绍武潜回大陆,就近指挥,除掉左少卿。
所以,曾绍武这一次到南京来,联络了涂和祥之后,还准备去武汉。他是肩负着重任的。
叶公瑾向他交待的任务,就是和魏铭水取得联系,同时密切监视右少卿。如果左少卿和她的妹妹联系,叶公瑾给他的命令是:杀无赦!甚至不惜牺牲右少卿!
这时,在富春茶社里坐在涂和祥对面的曾绍武平静地说:“我今天的任务,是有两张照片要给涂先生看,然后再说下一步的任务。”
他这么说着,就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照片来。他先把一张照片放在涂和祥面前,然后眯着小眼睛盯着他。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甚至很漂亮的女人,但她的眼睛里却透着精明和干练。她梳着大波浪的卷发,一望而知是解放前流行的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