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情况让右少卿有些拿不准了,她猜不出跟踪者是个什么人。似乎不应该是公安人员。公安人员不会拿着这么重的布包跟踪她。
右少卿没有让这个跟踪者跟踪多久,她很快就甩掉了这个跟踪者。
这个跟踪者,自然就是龙锦云。龙锦云自认为看见的是左少卿,她当时的惊讶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在以后的几天里,右少卿小心地观察自己的身后,打量周边的行人。那个姑娘再也没有出现。她也没有再发现可疑的跟踪者。
这就有点讨厌了,她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魏。她所有的组员都没有发现被人跟踪。而最先发现被人跟踪的,竟然是她。这件事要是告诉她的组员们,简直就有点丢人。右少卿为此竟有一点气恼了。
这一天是周日,右少卿在家里休息。在家里,还有一件让她气恼的事。
周日,一向是她检查女儿作业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小媛媛做那么简单的算术题,竟然做错了一道。这就让她有些气恼了。
她板起面孔,尽可能严肃地说:“媛媛,你做错了一道题,你再好好检查检查,看看是哪道题做错了。”
小媛媛坐在小桌子旁边,噘着一张红红的小嘴嘀嘀咕咕,可就是检查不出哪道题做错了。让坐在小桌另一边的右少卿真的有些气恼了。
也在家里休息的王石头,此时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看着这边。平时遇到小媛媛做作业做不出来的时候,他早就过来指点了。但今天有小媛媛的妈妈在这里,他就不好插嘴了。他静静地,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右少卿。
自从这对母女住进他的家里,王石头就对这个被称为“苏姨”的女人有一点点疑惑。在他隐约的记忆里,似乎是见过这个女人的。但在什么地方见过,为了什么事,他就想不起来了。似乎苏姨对他并没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第一次见着苏姨的时候,她还笑着和他握了一下手,说:“你就是石头。好高的个子,都快赶上我了。王妈,您看是不是?”
王氏这个时候正从厨房里端着饭菜出来,说:“石头,给你苏姨打点水,让苏姨洗洗手,咱们吃饭了。他苏姨,家常便饭,你将就一下。”
那顿晚饭其实是很丰盛的。在石头的记忆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这样的饭菜。但在他另外的记忆里,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见过这个苏姨了。
同样也是这件事,也是右少卿感到奇怪的一件事。
自从她带着女儿住进这个家里之后,就隐约察觉这个十五岁的男孩子,有时会静静地注视着她。她偶然一瞥时,能看出他的眼睛里,有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疑惑。他的眼睛有时会半眯着,既像注视,又像在回想,仿佛在解一道难解的算术题。
从旁而言,右少卿对这个王石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当年在保密局的刑讯室里,这个孩子才只有六岁呀。当时她坐在观察室里,连正眼都没有多看这孩子一眼。她对这个当年的梁石头没有任何印象。
这个时候,坐在桌边的小媛媛仍然心不在焉,在作业本上看来看去,就是找不出哪道题做错了。她就把一只小手托在圆圆的腮上,歪着脑袋看着天花板,小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念叨着。
右少卿敲了敲桌子,说:“媛媛,你不看作业本,你在干什么呢。”
小媛媛就嘟着小嘴说:“你没有看见我正在思考吗?”
右少卿严肃地说:“你应该看着作业本思考,认真思考。”
小媛媛斜她一眼,嘀咕着说:“那你不看着作业本,是不是就不会思考了?”
右少卿克制着气恼,“你不要跟我犟嘴,当心我‘卒瓦’左卒右瓦,念cei)你。”
小媛媛鼓着小嘴说:“我又不是酱油瓶子,你干吗要‘卒瓦’我呀。”
坐在门口的王石头简直要笑出声来了。这个小媛媛一笑一颦都让他觉得可爱。每天晚上吃晚饭前,苏姨还没有下班的时候,是他一边督促小媛媛做作业,一边和她说笑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笑起来,都会手舞足蹈,前仰后合。
小媛媛会问他一些怪问题,“石头哥哥,你说0是单数还是双数呀?”
王石头眨着眼睛,竟然回答不出来。
小媛媛就说:“石头哥哥,你好笨好笨呀。我们老师说,凡是能被2整除,又没有余数的,都是双数。0除以2还是等于0,是不是整除了?是不是没有余数?”她这么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身体也前仰后合的。
王石头也笑了起来。他没想到双数的定义还可以这么用。他拍着桌子说:“不要说嘴了,快做你的作业吧,苏姨就要回来了。”
小媛媛立刻向门口张了一眼,又埋头做她的作业。
现在,小媛媛做错了算术题,眨着大眼睛看着房顶,让王石头心里乐不可支。
这时候,右少卿说了一句话,让王石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右少卿对着桌边的女儿说:“我给你一点时间,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如一根细细的针尖一般,轻轻地挑破了王石头心里早已被封存,甚至被选择性忘却的记忆。那是他心里的一个伤口,模糊而疼痛。
请看官们重新看一看第八十六节“父子审”,和王石头一起回忆当时的情景。
那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看见父亲,在一个黑暗而且模糊的地方。他不记得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后来他上中学的时候,老师有时会讲到革命先烈遭受国民党特务严刑拷打的故事。他在心里判断,那应该是在特务们的刑讯室里。
那时,父亲就坐在一张桌子的后面。父亲的身后,还站着两个面目凶恶的特务。父亲的对面,坐着一个……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让他疑惑的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一直很模糊,看不清她的模样。
但此时,王石头的脸色却渐渐苍白。因为他渐渐回忆起,坐在父亲对面的女人,好像曾经也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记忆在这里有些模糊,可能不是原话,但却是这个意思,他听得懂那个意思。那个女人说:“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你再好好想一想。”他记忆中模糊的女人,正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他望着坐在桌边的苏姨,只觉得胸中一阵憋闷。那个穿着军装的女人……就是苏姨吗?
王石头慢慢地站起来,脚步不稳地向门外走去。
右少卿此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片刻的疑惑,但也仅仅是片刻。她根本想不到这其中的关键情节。她继续低头看着女儿的作业。
王石头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沉重地倒在床上,让逐渐清晰起来的记忆,一幕一幕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心里还是只有那一个问题,“苏姨就是那个女人吗?为什么这么巧?”母亲曾经对他说过,他们过去住在南京。“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审讯父亲的,就是这个女人吗?”
王石头心里有一连串的疑问,都是解不开的疑问。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自己的记忆有点拿不准。但这些疑问,都勾起他对父亲的记忆和怀念。
躺在小屋里的王石头,记忆最清楚的一点,父亲就是死在国民党特务的刑讯室里。这是他的母亲,也就是他的伯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的。
父亲的死,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这一天的傍晚,王妈母子和右少卿母女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右少卿隐约察觉王石头有了一点变化。他低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讲。他偶然抬起头时,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严肃的沉思。让她略感惊异的是,在那个沉思的眼神里面,甚至还包含着某种仇恨。他注视着她的时候,目光定定的,不动声色。
右少卿心里很奇怪,心里悠悠地转着,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右少卿心里虽然有疑惑,但面对这个十五岁的男孩子,她并没有太往心里去。王石头说着一口嘎巴嘎巴的武汉话,看上去他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孩子。她最初来武汉潜伏时,他大概只有七八岁大。此前此后,她都不可能和他有什么交集。所以,她把心里的疑惑想了一想后,就放下了。她心里疑虑的,还是她被人跟踪这件事,尽管那个跟踪者是一个毫无经验的姑娘。
这样的生活还在继续。右少卿仍像往常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但是,她比以前更谨慎了。每天出门,更注意观察自己的身前和身后。
大约是在三天或者四天之后,也是快到下班的时候,右少卿坐在她的小桌前清点收入,整理票据,准备下班。这时,她透过身边的小窗口向外面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她就意识到了危险。她感觉,可能真的被人跟踪了。这个跟踪者看上去绝不是个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