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或曲折,或艰难,但结果只会有一个。狙杀、截击、埋伏、骚扰……种种手段只是为了将敌人的据点挤出去。
孟有田和余新江以一死一伤的代价干掉了三个最有威胁的日本鬼子,可以说扫清了后继行动的障碍,荡涤了人们对日军狙击手的担心。在孟有田被抢救回来之后,冯志的主力连和区中队便开始了进一步的挤压围困。
三人或五人的小组不断渗入敌确保区,埋地雷、割电线、冷枪射杀、尖钉陷阱……围绕着公路、电话线、哨卡进行破坏和袭击,而对据点挤压的重点则集中在争夺水源和零星狙杀上。
随着围困据点的地下长龙的形成,敌人的伤亡也在不断增加。到了晚上,面对神出鬼没的射击点,据点内的敌人要提心吊胆,不敢轻易行动;即使到了白天,也不时会有仇恨的子弹向着两处吊桥的岗哨诡秘地射过来。
零敲碎打战术不断地削弱着敌人的有生力量和斗志士气,皇协军的状态下降更加明显。而化确保区为游击区的作战行动也取得了相当的成效,敌人被迫退出了几个村子,游击队的人数在增加,但正规军也付出了不少的伤亡。
此时,地方部队重视不够的弱点终于显现出来,一旦离开了正规军的支持,他们很难在日军和皇协军的反复围剿下坚持。而把正规军分散游击,又不是长远之计。显然。正规军、地方部队、民兵这个本应该是金字塔形的结构,基础并不牢靠。
“饭做得不可口?”秦怜芳见孟有田吃着饭在发愣,不由得开口问道。
“嗯?”孟有田愣了一下,赶忙笑道:“没,做得挺好,我喜欢吃。”
“喜欢就多吃点,别老发愣呀!”秦怜芳释怀一笑。给孟有田挟了一筷子炒鸡蛋,“其实这也有你的功劳,用蝇蛆养鸡。产蛋量多了一倍,鸡还不怎么生病。”
孟有田轻轻点了点头,慢慢吃着。嗯,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救了他一命的好习惯,必须保持下去。
秦怜芳偷偷看了孟有田一眼,有些犹豫地说道:“孟大哥,古书记昨天找我谈了工作的事情。”看见孟有田抬起头凝神听着,她继续说道:“孙清同志,嗯,也就是从鬼子手里救出来的五个同志之一,因为身体的关系。组织上有意让她留在后方工作。”
“是当你的助手,还是要顶替你的位置。”孟有田闻弦知意,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想让贤。”秦怜芳沉吟了一下,说道:“妇救会的工作已经走上了正轨,培养了很多积极分子。孙清同志的资格老,工作经验也比我多,我想,由她担任妇救会主任会更好一些。”
孟有田垂下眼睑沉默了半晌,望着秦怜芳说道:“那你呢,你准备去哪里工作?”
“现在大概有两个选择。”秦怜芳停下了筷子。缓缓说道:“一个是去鬼子的确保区,那里缺乏干部;另一个呢,是加强民兵工作。当然,我也可以继续留在妇救会,可这不是我愿意的。”
孟有田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不希望你去敌人的确保区,那太危险——”他抬手示意秦怜芳不要急着插话,继续说道:“留在妇救会呢,你又不愿意,那去做民兵工作,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秦怜芳苦笑了一下,说道:“好,我不说那些大道理,也不表什么不怕牺牲的决心,因为你不爱听这个。你让我去做民兵工作,那我就去。”
“这个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问题。”孟有田微微皱着眉头解释道:“要说怕死,谁都一样,能活着干嘛非要死呢?干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行,就象我这样,不乱逞能。你呢,虽然说在工作上,在干劲上不比男人差,但终究要清楚自己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你别重男轻女啊!”秦怜芳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微笑着反驳道。
孟有田一哂,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如果去敌占区工作,我宁肯你英勇牺牲,也不希望你被敌人俘虏。严刑拷打这可能算不了什么,可一个女人落在鬼子手里,那帮畜生能干出什么事情来,你大概也知道吧?哎,你还别和我说什么留一颗子弹给自己的话,什么都有意外,有时候自杀也是一件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秦怜芳的表情黯淡了一下,想到孙清身上的伤痕,她流露出一丝作为女人的真实的恐惧。奸辱、殴打、酷刑,一个女性如果要面临这种折磨,不可能没有软弱和害怕。
什么在日本鬼子的枪口前不在乎,不屈服,置生死于不顾,代表了中国女性的英勇气概。那大多是被作家们无数次地表现过的英雄行为,是小说、电影、戏剧、故事里英雄的形象。一丝的怯懦和恐惧,也会被认为是对英雄的亵渎。但在真正的现实中,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才是人们最自然的反应。
“去做民兵工作吧!”孟有田轻轻拍了拍秦怜芳的手臂,说道:“你不是说过,很想去真正地战斗吗?”
秦怜芳眨了眨猫眼,抿嘴微笑道:“那你会帮我吗?区中队要变成游击队了,各村民兵要扩大,要成立民兵联防总队,你不会光猫在家里那个吧?”
“哪个呀,还不好意思直说。你不就想说猫在家里搂着媳妇睡觉吗?”孟有田翻了翻眼睛,调侃道:“帮你倒是没问题,总得有点好处吧?”
“好处,你想要什么好处?说出来也不脸红。”秦怜芳一哂,说道:“还没让你干啥大事呢,就让你把祸害鬼子的坏水多冒点,还。还讲上条件了。”
“好,不讲条件,肯定帮你。”孟有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几天照顾我,我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
“这还差不多。”秦怜芳斜瞥了孟有田一下,又不由得笑了起来,给他盛上菠菜汤。说道:“快吃吧,吃完了躺着睡一小觉,然后咱们去开会。”
“你去吧。我身体还没好利擞呢!”孟有田想耍滑头。
“我背着你去。”秦怜芳很不满意孟有田有些不太相信的表情,伸出胳膊晃了晃,说道:“我现在可有劲儿了。用不用试试?”
孟有田咧了咧嘴,摆手道:“免了,免了。挺好一姑娘,非弄得浑身肌肉啊,不知道你咋想的,看着还怪臭美哩!”
“去,不说个好话。”秦怜芳嗔道:“白伺候你好几天了,一点也不领情。”
…………
两害相权取其轻。作群众工作和组织民兵在表面上看是后者的危险性大,但孟有田的想法却与旁人不同。在日后鬼子扫荡日益频繁的情况下,混在老百姓当中其实并没有什么优势。特别是象秦怜芳这样的漂亮女人。和民兵们在一起,好歹手中有枪,还有自卫能力。打不过就跑呗,用不着脸上抹锅灰,被鬼子围起来任凭宰割。
吃过午饭。在秦怜芳的关心要求下,孟有田半躺在院中树下的荫凉里,迷迷糊糊地睡上一小觉。
树叶轻响,蝉儿鸣叫,残夏的天气依然很热。空气在阳光下颤抖闪光,连村子里的狗都停止了吠叫。躲在阴影里吐着舌头。
在这样的环境里,困倦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孟有田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他梦见了阿秀,梦见了娘,梦见了柳凤,两人骑着马在奔驰,在相视而笑……经历了长时间的战斗,以及生死之间的挣扎后,他确实想家了。
在睡梦中依然能保持警觉,这是孟有田对下毒者的警惧和担忧。在听到了脚步声时,他下意识地醒了过来,手很自然地放在了腰间的手枪上。在有些朦胧的睡眼中,他看见了一副憎恨、怨毒的面孔,但睁大眼睛,却是胡嘉英的和蔼笑容,似乎刚才他产生了错觉。
“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胡嘉英的表情很真诚,很歉意,“我来叫秦主任去开会,小孟啊,你还是进屋歇着,当心着凉了。”
孟有田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道:“没事儿,我这身体没那么娇气。”
听到外面的声音,秦怜芳从窗户里露出脸来,冲着胡嘉英笑了笑,说道:“胡指导员,你先走,我收拾一下就来。”
“还收拾什么呀?”胡嘉英故作亲热地笑道:“开个会还要沐浴更衣不成?头发也不乱,衣服也整齐,就这么走出去,也把全村的妇女同志给盖过去了。”
秦怜芳并不喜欢这种轻浮的口气,孟有田例外,她的脸沉了沉,没有说话,只是关上了窗户。不一会儿,她拿着条湿毛巾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孟有田跟前,关切地说道:“孟大哥,你擦把脸,然后一起去开会吧!”
孟有田抿了抿嘴,接过毛巾,凉湿的感觉从脸上扩散,驱散了残余的睡意。
“小孟同志也参加吗?”胡嘉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霾,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啊,冯连长和周队长他们上午来过了,让孟大哥也去。”秦怜芳接过孟有田递还的毛巾,又柔声问道:“孟大哥,要不要找副担架,你的身体——”
“不用,不用。”孟有田站起身说道:“走几步路当什么紧,我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咱们这就走吧!”
“等一下啊!”秦怜芳释怀地一笑,转身回屋,一会儿又走了出来,背着个水壶,还挟着把伞。她回身把屋门锁好,来到孟有田身边,说道:“这日头太毒,我给你打着伞,扶着你好了。”
胡嘉英眯了眯眼睛,实在不愿看到秦怜芳对孟有田这副关怀备至的样子,他一拍脑袋,叫道:“哎呀,忘了件东西,我还得回去拿,你们先走。”说完,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孟有田望着胡嘉英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秦怜芳扶住他的手臂,才恍然醒来。
…………
挤压战术尽管收到了成效,但却是建立在一部分正规军在敌确保区的有效牵制的基础上。经过较长时间的战斗,这部分正规军损失较大,急待休整。而失去了牵制的日伪军一旦增援据点,围困的企图便要落空。甚至敌人可能采取主动进攻,以一次扫荡彻底稳固据点。
强攻面临重武器缺乏。攻坚能力薄弱的制约;长期围困又没有时间,这便是目前八路军和区中队的两难处境。会议开得并不顺利,几个建议都在讨论中被否定。大家并没有想出最好的办法。
月光洒了下来,蟋蟀在凄切地叫着,夜的香气弥浸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
温柔而平和的夜,屋子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孟有田看着一张简易地图在冥思苦想,秦怜芳有些焦躁,但却耐着性子在旁边摇着蒲扇,不时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孟有田。
“哎!”孟有田轻叹了一口气,抬头苦笑着说道:“你别老那样看我呀,我又不是诸葛亮。再说,就是诸葛亮生而复生,我估计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秦怜芳眨了眨猫眼。勉强笑了笑,说道:“瞅瞅你怕什么,开会时有很多人看你呢,还不是相信你,相信你能想出鬼点子来。好了。你也别着急,我去给你倒点水,咱们慢慢想。”
孟有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后一靠,倚着被袱撂轻轻揉着太阳穴。脑袋僵住了,光想着怎么尽快拔掉据点。什么化装混入。什么土炮车强攻,那些曾经在抗日战争时期出现的方法几乎都想过了,但都因为不切实际而被他一一否定,该是换换思路的时候了。
“别着急,喝点热水。”秦怜芳走了过来,说道:“我加了姜和糖,对你的胃有好处。”
孟有田感激地看了秦怜芳一眼,就着碗边喝了一大口,立刻瞪圆了眼睛,鼓着腮帮子,好一会儿才咽了下去,呼呼直吸气,叫道:“好烫,好烫。”
“你瞧你,这么心急,没看我垫着毛巾端来的?”秦怜芳又好笑又心疼,“没烫坏吧?让我看看。”
“没事儿,没事儿。”孟有田摇了摇头,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盯着秦怜芳。
秦怜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有些游移,偶一接触到孟有田的目光,又迅速挪开。
“别着急,别着急。”孟有田似乎有些恍然地嘀咕道:“这一着急呀,就容易出错,看,把嘴烫了不是。”
秦怜芳噗卟一下笑出声来,说道:“瞧你,象个小孩子,嘟囔些什么呀?”
孟有田一笑,招了招手,示意秦怜芳坐在身旁,拿起炭笔指点着示意图说道:“你看,现在的情形和当初鬼子开始修据点的时候差不多,大家心里都着急害怕。想想当初的损伤,事情坏就坏在心急上。所以,你说别着急,才是冷静之举。”
“什么冷静呀,你又要把高帽子给我扣上。”秦怜芳轻轻撇了撇嘴,说道:“好吧,我不计较,那你说说不着急的法子吧!”
“鬼子刚修据点时,立足不稳,虽然兵力不少,但却无法展开行动。”孟有田边思索边说道:“现在呢,确保区的争夺暂时告一段落,大家就担心鬼子依托据点继续向前扫荡蚕食。其实,情况并不象我们想象的那样严重,扫荡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们有对付的经验,并不怎么害怕。”
“嗯,只要应对得当,损失的不过是些房屋,我们还是能够承受的。”秦怜芳眨着猫眼说道:“当初鬼子修据点时,我们急于求成,遭受了损失。后来索性让他们修,也没把咱们怎么样嘛!现在呢,你的意思是不是也顺其自然,不去管它?”
“意思相近,但你用的词不是很准确。”孟有田说道:“既然短时间内无法动摇敌人坚守据点的决心,那就做长期的打算,做好反扫荡的准备。收割前,收割后,是鬼子容易出动的时候。收割前扫荡可以破坏秋收,让咱们饿肚子;收割后呢,青纱帐没了,更利于敌人行动。咱们要抢先行动,破坏敌人扫荡的准备,争取时间。”
“什么样的行动?”秦怜芳意识到孟有田要说到重点了,拿出了笔记本。
“大破袭。”孟有田的手指点在了公路上,“小打小闹已经不够劲了,咱们来次轰轰烈烈的。动员几百人,嗯,或者上千人,嘁哩喀喳,一夜之间,把这公路挖得千疮百孔,电线杆拔得一根不剩。”
秦怜芳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看到了那种壮观的景象,但又有些担心,问道:“敌人要是出来怎么办?”
“大姐,那是晚上啊!”孟有田用笔敲了下秦怜芳的手指,笑道:“晚上鬼子不敢有大规模行动。再说,出来就揍他,一个主力连,还有区中队和民兵,再加上地雷封锁,还不够他们受的。你再仔细分析一下,这是敌人的据点,有两百多人,鬼子有三分之一,剩下的可都是皇协军。这里呢,是敌人离得最近的一个据点,兵力只有一百多,还多是皇协军。平时咱碰不动他,离开了乌龟壳,嘿嘿……”
“嘿嘿,没了乌龟壳,就砸扁他的狗头。”秦怜芳抢过笔回敲了孟有田一下,笑得畅快。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