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间雅室正是会客室,且是楼的会客室,而诸位部长的办公室皆设楼,因此,来得此间的官员是何等级别也就不问可知了。所以众人见了薛向才会吃惊,毕竟观其年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列居高位。若不是众人都知道小胡子的身份,当下就得喝问出来。
薛向略略冲众人一点头,便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未几,小胡子从外边捧了一杯茶进来,递给薛向,让他稍坐片刻,会议马上就结束。室内众人见小胡子对薛向这般小意,心反而淡定了,自把薛向当了某位衙内。
薛向品茗闲坐,室内众人也不理他,倒也没再说话,或靠了沙假寐,或凭窗远眺风景,一时间,室内静寂无声。
“小胡啊,上那罐碧螺春,可别替你们许部长遮掩,我上回可他办公室见着呢,他可瞒不过我,你可甭拿那一块二的树叶糊弄我喔。”
薛向正送目远眺,门忽地被推开了,紧接着,跨进一个趾高气昂的胖子,料来方才这楼道里大言旦旦的就是他了。胖子刚踱步进门,又有一个梳着分头、作秘书打扮的青年跟了进来。
“哟呵,竟是熟人!”薛向心道,这两人正是那日幼儿园和薛向争座位铩羽而归的毛昌顺和他的倒霉秘书。薛向回头瞧见了二人,这二人的视线也落到了薛向的身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小子!怎么,这地方是阿猫阿狗也能进来的么?你不是那个谁谁的参谋么,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快给我出去。”毛昌顺语出惊人。那次幼儿园,薛向一亮证件,这位老兄就落荒而逃,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原来,毛昌顺近攀上了吴公子,自然将自已视作吴氏干将。不过,他到底知道吴公子再有能量,也不过是穿针引线,归根到底还得结识吴氏真正的大将。于是,毛昌顺就把主意打到了许子干这个崛起的吴氏贵头上。
毛昌顺使出浑身解数,果然,几天之后就将吴公子打通,费心思,方才五四食堂,制造了出巧遇,结识了许子干。认识了真正权威赫赫的许子干后,毛昌顺自觉眼界开了不少,心气儿陡然拔高。
自此,毛昌顺再见到同僚,隐隐就有了俯视的意味;见到高个一级半级的领导,竟也平礼以待,气粗了不少。有甚者,昨个儿,他还挺身干了件大事儿,数人的大会场狠狠露了把脸。
昨天下午,京城市革委会下属人民武装部开会,毛昌顺这个副部长竟突出奇兵,骤然而起,侃侃而谈,将先前他视为恩主的正部长的讲话给批了个一钱不值,把老部长气得差点风。
可事后,人家毛昌顺居然安然无恙,这让毛昌顺愈得意气风了。平日里没事儿,就吟哦李堂的名诗: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这四句诗几乎快成了他的座右铭和招牌了,背地里,人家都呼他“毛侯爷”。他听见也作不知,心倒是得意甚。
自那次小试身手后,毛昌顺愈得张狂了,单位,见谁都是昂挺胸。其他几个副部长几乎快被他当了下属,呼来喝去的使唤。这倒也符合他山狼的脾性,得志岂能不猖狂?
毛昌顺自然把上次触怒上级、仍旧安然无恙的功劳归给了许子干,自认为,只要紧了许部长,满四城大可去得。
因此,毛昌顺是频繁地往z部跑,时不时地提些小礼物,弄得许子干哭笑不得,却又不得喝叱,毕竟他是吴公子引见的,这个面子得顾全。
毛昌顺见许子干似乎并不反感自己频频造访,越得来得勤了,此后,俨然以许子干的至交好友自居。看他方才呼喝小胡子上茶叶的劲儿,不知道的还准得以为他能当得了许部长一半儿的家。
…………
今天,毛昌顺出言讽刺薛向,倒也不是念念不忘那日幼儿园受辱之事。只是今儿个恰逢薛向此,又值他血量和武力值处于满格状态,再加上z部又算得上他主场,毛昌顺顿时自信心爆棚。
“你跟我说话?我们认识?”薛向转过身来,近前几步,戏虐一句。
小分头见薛向竟不记得自己主子了,抢先道:“你小子什么记性,我再告诉你一遍,这位就是京城…”
“闭嘴!”毛昌顺恶狠狠地打断小分头的罗嗦,瞪了他一眼,心大骂:连人家反话都听不出来,带这样的秘书还能混么?
禁言小分头后,毛昌顺又瞄上了罪魁祸,冷笑道:“小子诶,你不就会耍嘴皮子么?说到这儿,假意顿了下,拍拍额头,接道:“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拳脚也挺厉害,怎么着,这儿还敢动手?”
听到这儿,薛向反而不往前走了,转身返回窗口,接着眺望风景。这家伙说的没错,z部何等地方,这儿动手,那是找不痛快;动嘴么,纯属浪费唾沫,就当犬吠。难得信奉武力、崇尚进攻的薛大官人也学起了陈佛生,用起周医生的精神胜利法倒也驾轻就熟。
毛昌顺确实担心薛向热血一涌,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和自己动粗,没想到对方竟自己拿话将住,退了回去。
毛昌顺以为薛向服了软,立时这小子安办也不过是端茶送水的货,心气儿愈高涨,仿佛回到了喝叱自己的正管领导那天的会场,那感觉舒服得让人迷醉。
“你当不说话就没事儿了么,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上次幼儿园,你不是挺张狂么,不是挺能为你妹子抢坐位么?你信不信我只一个电话,明天你妹子的位子就得换人!”毛昌顺就好似吃了过期春药的积年老处男,这会儿血脉喷张,唾沫横飞,说得爽快无比。
确有一种小人属于此种类型,这类人长期伏低做小,被压抑本性。得志之后,积累爆出的本性、原欲已然归于变态。
室内其他人本觉得进来个衙内挺突兀,没料到这位是不着调。听那小分头呼其为部长,且进得此地呼使工作人员如此嚣张,想来也不是甲乙丙丁,怎么一点官员体统也无?人家小伙子都被你说得不说话了,怎么还得理不让人?众人看不下去了,正待上前规劝几句。
忽地,大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门板猛地拍雪白的墙壁上,嗡嗡直震,半天静不下来,可见方才受力之猛。
“许部长!”
“许部长好!”
“……”
来人正是许子干!众人虽不明白大门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打开,倒是先紧着同许天官叙礼。
室内的众人齐齐站起,向许子干问好。但见许子干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血红一片,枯树皮的老脸寒得仿佛快滴下水来。
许子干不理众人,双拳紧握,径直冲正伸出手来要与之相握的毛昌顺奔去。行到近处,许子干似又想起了什么,折身返回,奔至正目瞪口呆、不知许部长为何了雷霆之怒的小胡子面前,劈手夺过他手的茶杯,复又奔至毛昌顺跟前,抬手就是一泼。泼完后,茶杯被许大部长狠狠贯地上,摔得粉碎。
毛昌顺瞬间被浇了个透,他点名要的碧螺春,此刻正莹莹如玉了他满脸。因为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当机,滚烫的茶水淋了满脸,他也未出惨叫。
毛昌顺实是糊涂了。先前许子干急冲冲地冲他走来,他心高兴,还以为是许部长给自己面子,第一个就和自己握手。可许子干走到半途,又折了回去,忽又带了一个茶杯来。
这时,毛昌顺彻底激动了,许部长何以如此客气啊,这,这真是受宠若惊啊。正当毛昌顺急速出了满肚子的感谢、赞美之词,伸出手来,要接杯的时候,茶水就迎面打到。
当!当!当!
满屋子的人脑子当机,实是不明白这平素冷得吓人的许部长今天为何如此暴虐,这,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只有薛向猜出了些许原由,却也不敢肯定。他自忖,自己和许子干不过萍水相逢,就是许子干再喜欢小家伙,也不至于如此不顾身份,做出这等冲动的举止。
薛向哪知道许子干可是把李父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对李萍的思念之情几乎全混杂一团,寄托了他们四兄妹身上。他们不知道有许子干这个舅舅,可许子干却时刻惦记着这几个外甥。
许子干碍于身份,不便亲自登门看望,可心却时刻记挂着几人。要不,许子干也不会频繁地去五四食堂召见马永胜,询问众人的生活状况。
何况,小家伙是许子干的心头肉,寄托了他所有儿时的回忆。欺负了别人可以,可要是惹上了小家伙,可算是揭许子干的逆鳞。
方才,许子干正行到雅室外的走廊,却被苏副部长叫住,交谈了几句。就这会儿功夫,许子干就听见了门内二人的对话。
当听到毛昌顺狂言要夺小家伙坐位的时候,许子干彻底炸了,多年敢死冲锋沉淀的血气霎时就崩了,满脸乌青,直吓得正说着什么的苏副部长浑身一个激灵,嘴巴给冻住了。
许子干转身就是一脚,接着便有了眼前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