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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妻商人吴广德被洛阳府判处死刑!
这个消息在修文坊里迅速传开了,有些人想起老吴平素为人还不错,不免为他的糊涂举动扼腕叹息,有人说起他移情别恋,富而易妻,便一番唾骂,大感快意。种种情形,不一而足。
吴广德那天酒醉,一早醒来时,愕然发现他的娘子鲍银银躺在地板上,脑后流出一滩血迹,大惊之下上前探她鼻息,早已气绝多时,不由惊慌失措,跑出门去便大喊大叫,一个巡弋的武侯闻讯登门,见此情景便赶紧上街去找洛阳府的巡捕公差。
官府派员前来勘查现场,发现他的褡裢摞在地上,鲍氏妇人仰面摔倒,后脑正磕在一块银锭上,就此一命鸣呼,这致死之因,定是后脑磕中褡裢所致。但是她为何跌倒,才是关键。
吴广德哪里能说得清楚,只好含含糊糊说是娘子失足跌倒,然而鲍银银的娘家人闻讯赶来却不依不饶,跑到官府里连哭带闹,非说是吴广德杀妻,又矫饰了现场。
经手此案的唐纵唐少府本也不想多事,但是苦主不干,只好调查下去,这一查竟发现吴广德在大梁还置了一个外室,那小娘子今年芳龄十七,貌美如花,甚受吴广德宠爱,吴广德在大梁那边的外室,比他在修文坊的住处还要豪绰。
继而又发现,吴广德身为行商,因嫌用通宝和绢布交易太过麻烦,竟私下直接用金银等贵重金属与人结算。蓄养外室,虽是当时商人常见行为·可涉及杀妻,这就成了重大嫌疑,再加上他违禁使用金银·更在唐纵面前失了印象分,唐纵便对他严格盘查起来。
可怜这吴广德回了家就酣然大睡,酒醉醒来,连他当晚怎么回得家,与娘子说了些什么都记不太清楚了,哪里还能说得明白?
唐纵见他不招,便吩咐人用刑侍候。人治社会,给后人留下的印象再如何清明·其实也不可能完全按照法律行事,就连民间传说中断案如神、执法如山的包青天,在任开封府尹时也曾干过严刑逼供,以致屈打成招的事。
在实际情形中,公堂上直接杖杀的情况更是寻常,吴广德如何吃得了这苦。三木之下·吴广德捱不得那苦,只好顺着狱吏的话头儿,含糊答对了一番。这一来就坐实了他的杀人罪,案子报到刑部周兴那里·周兴立即批复:绞刑!
唐时杀人,有斩、绞两种,绞刑能留个全尸。吴广德这案子不涉及朝政,只是普通的民事案子,以用刑酷厉闻名的周兴根本没兴趣关注,他正忙着折腾那些官儿们呢,随便就批复了下来。
其实按照律法,判处极刑的案子还要复审,要报皇帝勾决·经过三道程序,但是因为近来连连出事,一连死了几个朝廷官员·城中有些动荡,周兴就从重从快判决了,那么多官员抓进他的大狱,未经判决就直接打死的都大有人在,他哪会在乎一个小小商贾。
此时正值秋季,若不及时处决·这吴广德就得在牢里多吃大半年的闲饭,等到明年秋决·故而官府办事效率也快了起来,准备了两日,走完了程序,就把吴广德押出来,予以公开处决。
处决人犯,一向是在闹市区公开进行,这叫“弃市”,其用意就是以处决人犯震慑宵小,可以让一些心怀不轨者慑于律法,不敢再生歹意。
处决吴广德这一天,修文坊里许多认识他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唐代处决人犯的时间是未时,也就是下午一点到五点,消息头一天就在修文坊里传开,马桥从早上起来,就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捱到中午,他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去,就对老娘道:“阿娘,儿想出去走走,看看处决人犯。”
马母笑骂道:“早看你跟丢了魂儿似的,就知道你有事。杀人有什么好看的,血刺呼啦怪吓人的,你要去就去吧,早些回来,可别在外面惹事。”
“嗳,那……孩儿去了!”
马桥答应一声,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法场就搭在南市和嘉善坊之间,这是极繁华热闹的一个所在。
正午,提人犯出狱前,狱吏给当日处决的人犯送了酒食,叫他们做个饱死之鬼。当日处决的人犯一共有七个,吴广德蓬头垢面,呆呆坐在牢房里,实不知自己到底如何杀了妻子,怎么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稍后,时辰到了,七个人犯一一搭上囚车,押赴刑场。
刑场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马桥挤在人群里,也在翘首看着。
七个人犯押到法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吴家亲眷号啕大哭,却被公人拦在法场外面不得进入,唐纵一身官衣,肃然进入监斩棚下,宣读判决,予以行刑,便有三个人犯被带上法台,这三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是而判的斩刑。
每个人犯再给一碗酒,酒饮罢,刀挥起,三道血光闪过,三颗人头落地,法台上血腥一片,围观人群的兴致也达到了高潮,一个人个议论纷纷,笑逐颜开,偶尔传出几声惨嚎哭叫,那都是死者家属。
紧接着四个判绞刑的人犯也被带上台去,颈上套上绞索,暂且跪在地上,一人送上一碗水酒,吴广德捧碗在手,便扑簌簌地流下泪来,那眼泪大颗大颗地落进酒碗,吴广德便哭泣道:“某今日赴死,虽未做个饿死鬼,却终是一个糊涂鬼啊!”
说罢,泪如雨下,吴广德把酒碗一捧,仰起脖子便咕咚咚地灌了起来。负责行刑的刽子手这些年来处决人犯,什么稀奇古怪的行为不曾见过,是以冷眼旁观,并不理会·谁会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呢?
“儿啊!儿啊!你好糊涂啊!你要养外宅便养外宅,何必迷了心窍,欲扶正她·做出杀妻的事来啊!你这一死,你叫为娘可怎么活,我的儿、我的儿呀……”
一个悲怆的声音突然哭喊起来,马桥扭头一看,那嚎哭的妇人就在他身前不远,旁边两个中年汉子扶住她,流着泪相劝,想来也是她的儿子·这老妇头发花白,捶胸顿足,听她哭喊之语,分明是吴广德的老娘。
“娘,儿冤枉,儿子冤枉啊……”
刑台上·吴广德看了母亲一眼,便紧紧闭住双目,眼泪止不住地从眼中流出来。
“行刑!”
唐纵拈起一支红签,往案前一掷·厉声吩咐道。
四根高柱后面,绞索吱呀呀地拉起,四个人犯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子,可绞索继续升起,他们的双足便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悬在了空中。
“儿啊……”
那老妇悲呼一声,昏厥过去,旁边搀扶的两个汉子连忙把她放倒,掐着人中施救。
吴广德今日一死·鲍银银真正死因再也无人知道,马桥也可以逍遥法外,然而·眼前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马桥心中的怯意和犹豫顿时不见,他忽然两膀一分,挤开人群,快步向前冲去·口中大呼道:“莫伤无辜!人是我杀的!”
围观百姓见有人往前抢,本来还很不乐意地用背拱着·待他这句话喊出口不由尽皆大惊,“哗啦”一下,人群便分向左右,让他冲到了前面。
两个持刀公人一把将他拦住,马桥指着刑台上大呼:“放他下来,人是我杀的,人是我马桥杀的,与吴广德不相干!”
监刑台后,唐纵霍然站起,变色道:“他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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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大娘,我走啦,这些日子,承蒙款待,感激之至。”
杨帆在下山的路口站定,回身向相送的山民一家人拱手道。
山民朴实,家里的东西都是靠山吃山,随手采来的蘑菇野菜,随手捕来的野兔山鸡,用来款待客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却收了他很厚的一份酬劳,心中颇为过意不去,今日杨帆要走,全家人都送出门来。
“大兄弟,这只熏兔儿,你揣着路上吃。”
女主人是个布裙荆钗,脸圆身壮的村妇,她把一只包裹好的熏免硬塞到杨帆手里,杨帆推辞不过,便接了放进马包,向他们拱一拱手,牵着马缰向山下走去。
那憨厚的老农嘴唇嚅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什么客套话来,只是笑着向他挥了挥手,膝下那只大黄狗则汪汪地叫了两声。
一片葱葱郁郁中,夹着一条经年累月踩出来的尺余宽小径,两旁树丛繁密,一些不知名的红的黄的豆一般大的果实,缀满一树灌木,也不晓得是些什么果实。
远山苍翠,回首望去,那山居小屋已掩映在一片苍翠间,只有隐隐露出一角屋檐,叫人看在眼里,便生起一种恬静的感觉。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无论是南洋的海,还是这王屋的山,都让他有一种安闲、自在的感觉,他喜欢这样宁静的生活,可是人生在世,很多时候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去选择他想要的生活,这一去,他依旧要投入一片腥风血雨当中。
忽然间,杨帆有些羡慕起太师父那洒脱自在的一生来。
杨帆没有直接奔着洛阳去,他先就近赶到一个市镇,卖了马,处置了一切可疑的东西,这才租了一头赶脚的骡子,赶回洛阳城。
杨帆回到修文坊时,刚刚过了正午,一进坊门,杨帆就察觉坊中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街上行人不多,但是神情都有那么一点怪异,就这不多的行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也是摇头叹气。
杨帆见状,疑窦顿起。
注:本案例取材于唐朝真实案例,不同之处是:真实案例中不是那个偷情的男人推搡而致妇人死亡,而是气那妇人心肠歹毒,愤而夺刀杀之。后来因为她的丈夫被误判,主动自首。
人性是复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在一种事情上他不符合你的道德观,不代表他在另一种事情上的道德观就不高。
市井中人,亦多义气之辈,马桥是个典型的市井儿,懒惰,好色,偷鸡摸狗,不求上进,但又是个极重情意的人,重亲情,重友情,有担当。
凡夫俗子,在某些方面的能力比不了杰出的大人物,但是有些方面的品质,却并不逊色于他们,甚至更胜一筹。
一个浑身毛病的人,也有闪光点;一个被捧为圣人的人,也有缺点毛病。
这,就是人!
这,才是人!
这,就是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