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爱奴慢慢转过身来,对杨帆解释道:“沙漠里,风向是不定的,这么大的风,一些沙丘会改变形状,还有一些甚至移动了位置,如果我们没有可以确定方向的东西,我们连来路都找不到的。”
杨帆想了想,指指身后道:“我记得咱们是从这一面下来的,明天就沿着方向一直往回走呢?”
天爱奴低低地道:“一直?那只是你想像的一直罢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走的是不是直线,也许你走上一天,当你筋疲力尽的时候,你又走回到这里了。”
杨帆拍拍脑门,若有所悟地道:“哦……,这就是所谓的‘鬼打墙’?”
天爱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过身,幽幽地道:“我那匹骆驼上面,本来带着好些食物的。”
杨帆听到这里,看着她焦虑不安的样子,突然想起她对自己述说过的悲惨童年,一个瘦骨伶仃的女童,行走在饿殍遍野的荒野里,经受了亲人的遗弃,恐惧着倒毙路旁、成为狼、野狗以及其他难民口中的食物。
杨帆不知道世间有饥饿恐惧症、饥饿后遗症一类的心理疾病,但他突然间就明白了天爱奴为何如此的恐惧、如此的焦虑,他想安慰安慰天爱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杨帆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杨帆只希望明天是有太阳的。
太阳,意味着生的希望!
……
“阿奴,你快看,这里有一根树桩,咱们是不是快走出去了?”
杨帆发现沙土地上有一截树干孤零零地矗在那儿,立即欣喜地赶过去。
“不好说!”
天爱奴也快步赶过来,俯身看了看。喜色消失了。说道:“这是一棵胡杨树。老话说,胡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这半截树桩还不一定是什么时候的呢。”
天爱奴弯着腰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树桩,抚着比较光滑。少有裂纹和高低不平的疙瘩的一面道:“这一面,应该是冲着南面的,咱们往这边走!”
杨帆没有问她其中的道理,一路而来,他已经知道对于沙漠中求生的知识,天爱奴远比他知道的多,所以毫无异议。
天爱奴从那树桩上敲下一把树干拿在手里,时时回头看看那根木桩,确定自己没有走歪。当那木桩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再也看不见时,就把手里捻散的木刺时时往沙地上插下一根。这一路上。她总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标识。每走一段就做个记号,确保她走的是一条直线。
这已是他们在沙漠中的第七天了。
不幸的是。这几天天气都不好,不是风暴就是阴天,两匹马已经有一匹早在他们进入沙漠的第二天就冻死了,另一匹既无草料喂食,也没有可以御寒的东西,从大前天起就腹泻不止,疲弱不堪。
那天的风暴特别猛烈,刮得两人站不住脚,五步之外就不能视物。
杨帆扶着天爱奴深一脚浅一脚不辨东西地寻找着可以避风的地方,当他们终于赶到一处沙谷时,那匹半死不活的马不知是不是被风沙打痛了眼睛,突然发疯似地从他手里挣开了缰绳,迅速消失在茫茫沙海中。
先前死掉的那匹马,天爱奴采集了一些马肉驮在这匹马背上,准备在万一的时候当作食物,也随着它的消失一并不见了,幸运的是,原本袋囊中就有的水酒和肉干,为了避免吃的时候冻得又凉又硬,都被杨帆揣进了怀里,这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食物。
两袋水酒即便再如何节省,如今消耗的也只剩下半袋,这时的水酒度数虽不算高,也有御寒效果,靠着这水酒,他们能比较容易地克服冬夜的寒冷,可以想见,当这水酒喝光之后,日子该是何等难熬。
肉干也吃的差不多了,天爱奴虽然在赶路时还能保持冷静,可是小时候落下的饥饿恐惧对她影响很大,眼看着食物越来越少,从幼年时起就深深铭刻在她心头的那种恐惧感萦绕不去,让她极为焦虑。
沙漠的冬夜太寒冷了,两个人把一切可以御寒的东西裹在身上都无济于事,失去战马以后,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们要紧紧抱在一起,尽可能在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全部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之中,就是在这种紧紧依偎的时候,杨帆感觉得到,其实她没有一回真正能够睡着的。
虽然被她强大的意志强行压抑着,可是那种深藏心底的饥饿恐惧把她童年梦魇般的回忆都勾了起来,她在时刻担心着断粮的那一刻,也许那一刻来临之际,就是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之时,杨帆能够看到她眼底深处隐藏的恐惧。
这样的沙漠之旅,即便是有一位美丽的女孩相伴,也绝对不是惬意的,浪漫的。一路走去,总是无边无际的沙海,似乎永无止境,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恐惧,连一向乐观的杨帆都开始绝望了,他不知道这沙海还有多大,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走得出去。
但是只要他们还能走,就必须得坚持,他是男人,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露出崩溃的神情,尽管在这沙漠里天爱奴比他经验更丰富,但是杨帆知道,他现在已是天爱奴的精神支住,如果他也崩溃了,天爱奴心里崩紧的那根弦会马上断掉。
两个人,一步一步地行走在茫茫无际的沙漠中。
渐渐的,天光又暗了,两个踽踽而行的身影,隐没在远方连绵的沙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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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风暴又来了,这是他们直接穿行于沙漠之中的第十天。
食物、饮水已经全部耗光,两个人又饿又累,尽管这寒冬使得水分的消耗不是那么快,可是饥渴的感觉依旧十分强烈,杨帆感觉自己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了,他的嘴唇已经像皲裂的枯树皮。
天爱奴的情形比他还要糟糕,这些天她一直处于恐惧和担心之中,每次进食,她都像一个精打细算的小妇人,把食物和饮水的分配精确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饶是如此,那些肉干和水酒还是吃光了,当囊中再也倒不出一滴水,袋中最后一片肉干也被吃掉的时候,杨帆看到了她眸底那无尽的恐惧终于显现出来。
“风不会停下来的,我们继续赶路吧,幸好现在是顺风,走的快些,也不会……咳咳,迷了眼睛。”
杨帆艰涩地对她说着,他干渴的喉咙好象塞满了沙砾,一说话就疼。
天爱奴坐在地上,捏着空空的口袋痴痴发怔。
杨帆皱了皱眉,道:“阿奴,我们走吧!趁着我们还有力气……”
“走不掉了,粮食吃光了,我们会死在这里的,饿死……饿死在这儿……”
天爱奴不光声音在发抖,连身子都发起抖来,她的身心整个儿都沉浸在无尽的恐惧当中,童年时亲历亲见的种种人间惨剧,种种刻骨难忘的恐惧本来一直被她埋藏在心底,这一刻统统涌现出来。
杨帆皱了皱眉,他知道天爱奴为何而恐惧,可是他无法想像,也想像不出天爱奴童年所遭遇的那一切,对她造成的精神创伤究竟有多大。眼前天爱奴所表现出的那种彷徨无助,那种极度的恐惧,他无法理解。
而此刻的天爱奴,仿佛已经回到了那个悲惨的童年,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饥饿、无助,被亲人抛弃,被无数人当成食物一样觊觎的瘦弱女童,被无尽的恐惧包围起来。
“阿奴!”
“走不掉了,我们会饿死,我们都会饿死……”
天爱奴好象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杨帆皱了皱眉,突然硬把她拖起来,天爱奴吃惊地看着他,杨帆大声道:“走!继续往前走!说不定我们马上就能走出去了,我就不信这沙漠还没有边了,走!继续走!”
天爱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被他拖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风,越来越大了,只是片刻的功夫,两个人又被卷进了滚滚黄沙,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间曾经停下来,在一个背风的地方相拥在一起睡了一阵,他们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他们继续踏上无尽旅程的时候,风似乎小了些,但是又饥又渴的两个人几乎已走不动一步。
“没用了,我们会饿死在这里的……”
天爱奴原本灵动的双眼有些呆滞,她唯一能重复的就只有这句话,萦绕在她脑海里的只有“要被饿死”这一个念头。杨帆已经没有力气反驳她了,他就像一具移动的僵尸,用坚强的意志强迫着自己的双脚一前一后的挪动着。
除了饥饿还有寒冷,原本很厚实很挡风寒的袍子现在已经起不到多少保暖的作用了,因为他们身上已经散发不出多少热量,极度的寒冷似乎能一直渗到人的骨髓里去,杨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冻得僵硬了,现在不只是天爱奴,就连他也已经绝望。
忽然,杨帆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沙丘上,被他拖着手臂的天爱奴也随之跌倒,两个人从沙丘上咕噜噜地一直滚到丘底。杨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只跪起一条腿,就觉得眼前一黑,重又扑倒在沙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