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怔忡良久,方缓缓说道:“你是以我的名字起誓的?婉儿,我不瞒你,我现在所用的名字,其实只是一个化名,并非我本来的名字。所以你以这个名字起誓其实……。”
上官婉儿的双眸陡地一亮,随即便黯淡下去,轻轻摇头道:“郎君的意思,婉儿明白。可不管婉儿起誓时说的是什么名字,心里所想的那个人都是你呀,若是换个名字就能背弃誓言,那古来今来那么多人也不用对天盟誓了,发了毒誓只要改个名字不就成了?”
杨帆有些急躁起来,说道:“其实鬼神之说本就虚无缥缈,谁曾亲眼见过鬼神呢?这个誓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我不相信这些东西!”
婉儿低声道:“郎君不信,可婉儿信!天地不可欺,鬼神不可欺!婉儿怎敢用郎君的xìng命开玩笑?”
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下来,黯然道:“婉儿再与郎君在一起的话,怎能不想到这个誓言?怎能不担惊受怕?那时……,每见郎君一次,便是一次折磨了,哪里还有半点快活,郎君,你明白么?”
杨帆沉默了,坦白地说,他并不是太相信鬼神的存在,可若说完全不信,也不尽然,他相信冥冥之中有一种超越人类之上的存在,左右着天地大道的运行,但是对于神明会干涉人世间的一切、包括负责每一个人的誓言,他是不大相信的。
如果神明真会关注着人世间发生的一切,那么桃源村数百口人无端被杀时,神明在哪儿?神明得多么无聊,才会像一个立契人一样,关心每一个人发过什么誓,并监督它的执行?可是他不信,却尤法让婉儿也不信。
而且他也明白,最重要的不是婉儿信不信,而是这个毒誓在婉儿心里打下的烙印会严重影响着婉儿,只要好今后和自己在一起,她就会时时想起这个毒誓,她又怎么可能快活得起来?那样的话,她和自己在一起,便成了一种折磨,这种折磨,终会磨尽她的感情,叫她畏惧与自己接近。
小蛮机jǐng地逃过了一劫,所以当杨帆听到太平公主逼她发毒誓的时候,杨帆失笑之余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此刻眼看着婉儿含泪的目光、痛苦的表情,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太平公主逼婉儿发下的毒誓对她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太平这么做,无疑是因为对他的爱,但这种爱,不仅仅是强势的占有,而且是掠夺、是对他人的伤害。杨帆可以容忍她对自己的一些作为,却无法原谅她对婉儿的伤害。以爱为名,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吗?如果小蛮不是机jǐng了绕过了这个陷阱,那么现在小蛮就会和婉儿一样,整rì以泪洗面。
怒火在心头燃冇烧,杨帆却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婉儿,更想不到要怎么做才能破解她心中这个结。他知道,只要这个结解不开,婉儿就绝不会再与他在一起。将心比心,如果太平公主是逼他以婉儿的xìng命发誓,他能做到毫无心理障碍地坦然同婉儿在一起,并同榻共枕么?
眼见婉儿泪眼迷离,杨帆暂且收拾了一团乱麻的心情,柔声安慰道:“别伤心了,乖……。”
他轻柔地抚着婉儿眉心皱起的川字纹,轻声道:“这么苦恼做什么,老天既然让你我有缘在一起,就不会这样分开我们的。”
他把婉儿轻轻搂在怀里,抚着她的长发和削肩,低声道:“世事难预料。当我刚刚走进皇宫,扛着大戟,站在武成殿门口,看着美丽而高傲的上官姑娘飘然进出的时候,婉儿姑娘可曾想过,旁边那个流着口水盯着你看的臭男人,会是你未来的郎君么?”
婉儿被他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这一笑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婉儿难为情地把头埋到杨帆怀里,用他的衣襟蹭着自己脸上的泪,带着鼻音儿道:“哪有流口水啊,说的这么不堪……。”
忽然间,婉儿便想起杨帆当时站在那儿发呆的模样,还有他随在自己身后,陪自己去史馆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子瞧的情景,往事历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心中不禁漾起一种甜蜜的感觉。
杨帆见她态度有些软化,趁机道:“那时候你没想过我们会在一起吧?你我之间,当时的地位可是天渊之别呢,任谁都不可能想到,结果……,后来你成了我的女人。在这人世间,还有什么是比皇帝更大的呢?为了在一起,我们一直在努力,总有一天,就连皇帝也无法阻止我们的结合!”
婉儿听他说得深情无限,忍不住抬起头来,痴迷地看着他。
杨帆柔声道:“那时候,你犹豫过么?那时的婉儿没有担心过,也没有犹豫过。为了我们能在一起,还是你想出办法,要我踏上仕途,终有一rì堂堂正正娶你过门。你和我都坚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现在这是怎么了?皇帝那一关咱们都有信心闯过去,难道公主这一关就闯不过去?”
婉儿抬起头,犹豫道:“可是,这不是公主的问题,这是对苍天发的誓……。”
杨帆眉头一挑,道:“苍天又怎么了?如果苍天有眼,如果世上真有神明,这种不公道的誓言,他会接受么?他又凭什么惩罚你我?洛水河边那场避追,大概注定了我们三人之间会有一番纠缠,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出鞘决的办法!”
“嗯,婉儿相信郎君……。”
在婉儿心中,杨帆的话终于敌过了神明的威力,她温驯地伏在杨帆怀里,柔柔地道:“婉儿既然做了郎君的女人,郎君就是婉儿的天!婉儿……会听郎君的话……。”
婉儿此时宁愿相信杨帆终能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只要心不死,她活着总有一个盼头。可是,一想到太平公主逼她所发的那个毒誓,她的心中还是泛起一片yīn霾。誓言,真能破解么?
她现在只能寄望于她的男人无所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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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温情款款,不断地劝说,婉儿心里终于好受了许多。这些rì子,她在人前不敢露出一点异样,可是私下里却是愁肠百结,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睡,她的jīng神真的快要被折磨崩溃了。
杨帆的一番安抚,虽然还不能叫她彻底解开心结,可是对她jīng神的抚慰作用却是巨大的,倾听着杨帆的柔情蜜语,一直以来深深郁结在她心头的苦闷渐渐被驱散了。
婉儿的心情一俟平复下来,便想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忍不住嘱咐杨帆道:“皇帝让郎君去刑部担任司刑郎中,这明显是要重用郎君了。可是皇帝先用公主府长史这个职位试探你,说明皇帝心里是极不赞同郎君与太平往来的……。”
杨帆道:“婉儿,我跟太平根本没有……。”
婉儿打断他的话道:“婉儿明白,可皇帝不知道呀,现在民间传言甚嚣尘上,这件事,郎君是辩解不得的,不过以后郎君总该与公主划清界限、少些往来才是。否则,必对郎君不利,甚至惹来杀身大祸!”
杨帆用力地点点头,认真地道:“我明白!经过这件事,我更加清楚,如果继续同她暧昧不明、纠缠不清的,我们都会受到伤害。如果当初我能明确地向她表明态度,相信她也不会心存幻想,继而迫你发此毒誓了,这回,我会与她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嗯!”
婉儿紧紧地抱了一下杨帆,又道:“能够得到皇帝重用,这是郎君的一个大好机会。可是这个职位,却是专门得罪人的差使,自古以来,这样的官儿少有能够得到善终的。因为这个职位根本就是与百官为敌的角sè,就算皇帝不想卸磨杀驴,满朝文武一旦得到机会也不会放弃报复。”
杨帆道:“嗯,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琢磨今后的打算,不过身在这个职位,却也未必就一定要走周兴、来俊臣那样的路。狄公做过大理寺丞,一年之内处理了数年的积案,没有一起上告的冤案,因之名声大噪,这此才入了皇帝的法眼,受到重用。
御史台的那个徐有功,专门跟来俊臣唱反调,但是因为他的强硬连皇dì dū知道了,他也就稳如泰山了。来俊臣害了那么多人,还不是拿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到如今来俊臣被流放了,徐有功依旧活蹦乱跳的。要想出入头地,必须与众不同,不过,却未必要做酷吏!”
“嗯!”
婉儿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婉儿正要跟郎君说呢。皇帝既然要用你,你想尸位素餐,无所作为,那是不行的。可是要做孤臣,与百官为敌,且不说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情郎君做不来,就算郎君肯做,一时的气焰高炽终有身败名裂的一天。效仿狄仁杰、徐有功,倒是一个好办法。不过,婉儿有一句话,还请郎君牢记心头,若能做到,当可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