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shìjiè,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大雁塔上,凭高远眺,远山近水,尽在眼前,连棋盘般齐整的长安街市都一览无余。
高处的风更清凉一些,好在今天风不大,徐风拂来,让人神清气爽。
高高的塔尖顶楼上,杨帆和宁珂对坐在卷拱的门洞下面,身前有一方小几,几上摆着酒壶酒杯和几样水果。
杨帆从塔外收回目光,又环顾了一番塔中的情形,说道:“据说这塔中藏着许多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来的佛家法贝,而且每一宝塔中都藏着一颗舍利子?”
宁珂嫣然道:“真正的至宝,都放在地宫里面。二郎想看么?若是二郎有兴趣,却也不是全无办法,宁珂可以找方丈大师说一说……”
杨帆摇了摇头,道:“有劳姑娘,我对佛门宝贝,其实没shíe兴趣。”
他提起青玉的酒壶,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缓缓推到宁珂面前,微笑道:“喝一杯么?”
宁珂神色微微一黯,轻轻摇头道:“奴自幼身子虚弱,从不曾饮酒。”
杨帆道:“说是酒,其实它也算不得酒,只是一杯醪糟而已,毫无酒力,还有活络血脉的效果。”
宁珂抿了抿少了几分血色的嘴唇,犹豫着接过酒杯,轻轻嗅了嗅,微蹙黛眉道:“味儿不大好闻呐。”
杨帆笑道:“可它喝起来挺香甜的。”
宁珂像个好奇的小女孩,不敢动又舍不得的样子,偷偷转眼往pángbiān看了看,éiyǒu人在身边,连船娘都不在,不会有人阻止她,这才放下心来。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舔。味道果然比闻起来要好,她紧张的脸色也放松下来。
宁珂轻轻端起酒杯,对杨帆道:“宁珂不胜酒力,多饮不得。就只这一杯吧,借这杯酒,为二郎贺,一贺二郎喜得贵子;二贺二郎妻子平安;三贺二郎成为显宗之主。从此天高海阔,志气飞扬!”
青玉的酒杯,白玉的手指,线条一般的柔美,交集出一片美仑美奂。酒液的清澈、酒杯的润泽、手指的白皙,交织出一片盈盈欲滴的质感。杨帆还是头一回看到一只手拈着一只小小的青玉杯,就会勾勒出如此的美丽。
他也举起杯,与宁珂遥遥一碰,举杯就唇。
小小一杯醪糟,对杨帆来说,连润润喉咙都嫌不够,他一口就干了。
宁珂举杯就唇,小心翼翼地抿去三分之一。含抿在口中。gǎnjiào着它的味道,然后轻轻仰起脖子。将余酒一口喝下。
杨帆可以qīngchǔ地看到酒液顺着她纤细的脖颈流过咽喉时身体产生的反应。举杯、抿酒、下咽,整个姿态分解成动人、迷人、撩人……,一个个优雅的倩影先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却定格于他的脑海。
那种美丽,让人愿意就此化作她舌尖下的一滴酒,流淌进她的身体……
“这东西挺好喝的!”
宁珂雀跃的说着,细细的舌在唇边轻轻地舔了一下,犹在品味。醪糟的味道虽然不错,其实却也不致于让宁珂如此回味,她觉得甜蜜,只是因为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饮酒,而共饮的人又是她欢喜的男子,虽然只是遥遥一碰……
杨帆看她开心,心情也莫名地轻松起来。从公孙兰芷口中,他对宁珂姑娘的经历也了解了一些,这样的一位姑娘着实叫人怜惜,尤其是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同她的完美揉和在一起。就像一件精美的却一碰就碎的瓷器。
如今看她开心,杨帆也由衷地开心起来。他又向塔外望了一眼,宁珂会意地笑起来:“不用着急,还需要一些shíjiān,他们来的éiyǒunàe快。”
宁珂歪着头想想,俏皮地吐了吐舌尖,道:“如今想起来,还叫人后怕。当时听说你直接闯去了卢家,我和大兄着实为你捏了一把冷汗,本以为以你一向的冷静和沉着,你绝不会采取如此jīliè的手段的。”
杨帆摇摇头道:“这跟理智yīdiǎnguānxì都éiyǒu,只是性格使然!伤害我的家人,我绝不能容忍!”
宁珂新月似的眉微微扬起来,柔声道:“可是你不觉得,若向李太公他们求助,会是一个好主意么?”
杨帆道:“我丝毫也不觉得!老人家们总觉得晚辈的翅膀再硬,也会乖乖地受他们的控制,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你认为,姜公子既然yǐjīng走到了这一步,他还会听这些老人家的么?”
宁珂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认为……会的!直到他悍然冲破各大世家的封锁离开长安城!如今看来,当时若由李太公等人出面斡旋,怕也不会有shíe效果。”
杨帆为zìjǐ又斟了一杯醪糟,呷了一口,道:“这就是了,姜公子已孤注一掷,我没得选择。我éiyǒu求助于官府,就yǐjīng是表明了zìjǐ的立场,剩下来的是世家们的事了,他们也该表明一下zìjǐ的态度!”
宁珂诚恳地道:“借助官府之力是不可行的。你手中éiyǒu一兵一卒,只能向长安府求助,柳徇天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封锁长安城拘捕卢家人么?除非是有人造反,否则绝不kěnéng!éiyǒu一个充分的理由、éiyǒu一些确凿的证据,他根本不会动卢家人一根汗毛。
你和姜公子之间真正的纷争根源是继嗣堂的权力。而这yīdiǎn,你不kěnéng告诉他。nàe,就只能是因为私怨了,比如说……因为你和他兄弟先前所起的冲突。rúguǒ是这样,事情的性质就再简单不过了,不管是柳徇天还是朝廷,会不会为了你和卢家这个庞然大物发生矛盾都不好说。
事情到此,就只是一场官司,一起案件。就算柳徇天找到卢家,卢家也可以一口否认,只要说一句所谓的刺客早就被卢家辞退,此事与卢家éiyǒuyīdiǎnguānxì,你又有shíe办法?你这个苦主也不简单,长安府三班六房的衙役们当然会帮你去查。可这是一个月、三个月?还是一年两年的事?
虽然姜公子出了昏招。失了道义,让所有世家都陷入了被动,可你若就此事借助于官府,就是把他们推到了你的对立面,他们没得选择,只能帮助姜公子,就像这一次他们帮你抹平你制造的一切乱子。他们也会帮姜公子抹净一切痕迹,连你也会被他们抹杀掉!”
杨帆道:“我当然不会蠢到去求柳徇天。我是说,经由我的举动,我yǐjīng明确告诉他们我的立场,接下来他们也需要一个立场,而且……经由这些事情。他们对于抵受来自卢家的压力也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不是?”
“可你这样很冒险!”
“世上哪有万全的办法?我的妻子落入人手,我就要掌握绝对的主动,调动一切力量为我所用,把她救出来!要我把家人的生死交由他们来决定,做不到!”
宁珂轻轻垂下了眼帘,她心里,其实早就zhīdào了答案,可是听着杨帆亲口说出来。听着那掷地有声的话。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这一争,就如皇子争嫡。竞争者都是使尽浑身解数,你游走在规矩边缘,但并没越出规矩,而卢宾宓……逾越了,所以……他出局了!”
杨帆叹息:“我不想争……”
宁珂摇头:“无所谓争。有资格为皇储的皇子们,也不是个个都想争,可是一旦到了那一步,已不仅仅是争与不争的问题,还有一个自保的问题。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会来算计你,所以身在局中,只能争!”
过了许久,她才扬起眸子,浅浅一笑,道:“幸运的是,你赢了!”说完不待杨帆回答,宁珂又道:“他们来了!”
杨帆扭头向塔外望去,就见一些车辆正从曲池方向缓缓驶来。
杨帆微微一蹙眉,道:“就这样?不怕柳徇天有所发现?”
宁珂微笑道:“大雁塔原是砖面土心,风雨剥蚀之下,塔身yǐjīng渐渐塌损。女帝崇佛,捐资重建。当然,女皇帝只是象征性地拿了点钱,真正出资修缮大雁塔的……”
宁珂纤纤玉指向外yīdiǎn,道:“就是他们!今天是观世音菩萨出家成道的大日子,他们这些善信护法到这里来转一转,看一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观世音菩萨的尊号因为避太宗李世民名讳,yǐjīng把世字去掉,称为观音。不过这些世家向来不太把皇家规矩放在眼里,在杨帆面前,宁珂还是以观世音的正确尊号相称。
出资修缮大雁塔的众多善信护法驾临,慈恩寺方丈亲自陪同,大做法事。一shíjiān,塔下尚未完工部分的工匠尽皆回避,众善信、众和尚顶礼膜拜,香烟缭绕,各种法器,叮当作响。
乱烘烘忙了好长shíjiān,法事做罢,众世家长者一步一拜,登塔礼佛,又设素斋一桌,供奉佛前,由方丈陪同,打坐聊天。
没过多久,知客僧匆匆赶来,对方丈耳语几句,原来另有一拨善信来到了寺院,领头的竟是李慕白李老太公,这人身份贵重,当然也需要方丈大师亲自陪同。
韦氏家主坐在方丈大师身旁,听得qīngchǔ,含笑道:“方丈不在这里,我等倒还逍遥自在一些,方丈自去忙吧,我等小坐片刻,聊聊天,便下去了。”
方丈陪笑歉礼,匆匆离去。等方丈一行人一走,塔中便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杨帆一步一步从塔尖上走下来,身后船娘扶着弱不胜衣的宁珂姑娘。
杨帆向众世家长者团团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杨帆见过各位长者!”
独孤宇咳嗽一声,替关陇众家长者们道:“二郎不必客气,一应俗礼都免了吧!shíjiān有限,咱们也不必说客套话了,南疆之事,皇帝已有任命下来,确定了由杨郎中你主持其事。
你也zhīdào,做长辈的,最牵挂的就是子孙晚辈的仕途前程,可惜宦途难入啊,二郎在长安种种举动,我们都看在眼里,也欣赏的很。关陇众世家子弟很想和二郎这样的朋友多多亲近,同朝共事,却不知二郎于此,有何思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