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杨帆试着想要坐起来,终觉有些乏力,不禁苦笑摇头道:“真是好汉也怕病来磨啊,古姑娘,请你扶我一下。”
“哦!”
古竹婷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杨帆搀起,再把厚厚的靠枕垫在他的背后,一看他目光所及,马上会意地从桌上拿起水杯,看着杨帆喝水,她的心里甜甜的。
“古姑娘……”
“嗯!”
杨帆沉默了一下,忽地哑然失笑,道:“这么叫,似乎太生份了,我以后就叫你小婷好不好?”
古竹婷红着脸蛋,盯着自己的脚尖忸怩道:“小时候,爹娘才这么叫我……”
杨帆挠挠头道:“这么叫不合适吗?那……那我叫你竹婷可好?”
“不不不,小婷挺好,就叫小婷好了。”
古竹婷在杨帆面前有两块最大的心病,一个是她卑微的身份。一个跑江湖的女子,不太容易被正统人家所接受,更何况她原本还是最卑微的奴籍,连个良民百姓都算不上。另一个,就是她比杨帆岁数大。
如今这时代虽然正是女皇当权,可真正能与男人坐而论道的也只是极少数身份高贵大权在握的女人,整个天下依旧是森严的男尊女卑制度。
这些东西体现在政治上,比如内廷之外,再无女官。体现在法律上,比如妻殴夫徒一年,夫殴妻减凡人二等。高低贵贱,一目了然。体现在生活上,那点点滴滴中尊卑贵贱的规矩就更多了。
比如妻子绝不可以走在丈夫的前面,甚至不可以并肩而行;比如睡觉男人要睡在榻里,女人绝不可以从他身上翻过去,如确需经过。只能从脚边爬过;比如男人很少会找比他个头高的女人做妻子,哪怕这个女人再美;还有就是女人比男人岁数大,在这个时代,这都是极大的忌讳。
“小婷”,这个称呼,让她在心理上觉得比对方小一点儿,而且……让她心里暖洋洋的,有种被人宠着的感觉。“宠着……”,从她四岁开始练习武功开始。何曾再有机会被人宠过。
杨帆道:“成,那就叫你小婷!小婷,你同意,那咱们的事就这么定了,不过我考虑。暂时先不要谈婚论嫁,总要给家里人一个适应的时间,另外……小蛮和阿奴那里我还没有打招呼,再就是朝堂上近来多事……”
杨帆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朝廷迁都的密闻,不禁轻轻皱了皱眉。他不认为这么大的事情会是隐宗促成,但是这件事如果成真。客观上会帮隐宗的忙,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古竹婷垂眉敛目,杨帆说一句,她便应一句。温婉柔顺的不像话。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隋唐以来渐渐侵袭中原的胡风,吹得进九重宫阙的皇宫大内,却吹不进以传统自傲的世家豪门。
崔家人从不穿胡服。崔家的女子不许没有规矩地抛头露面,崔家偌大府邸连一具胡氏家具都没有。既便她是十步杀一人的女中豪杰,可是对自己的男人也必须绝对服从,这个理念是深深铭刻在她骨子里的。
在得到杨帆承诺之后,古竹婷就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即便她有通天彻地之能,而他手无缚鸡之力,古竹婷对杨帆也生不起一丝抗拒。礼法是一股无形但无比强大的力量,由于她的特殊身份,这种尊卑观念于她而言尤为强烈。
杨帆见她这么听话,反而有些不安了,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要多想,我作出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只是有些事总要有所准备。”
古竹婷被他握住小手,登时身子酥了,心也化了,杨帆不管要她做什么,都是只有顺从,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再加上杨帆初次这般温柔地待她,她紧张的话都不敢说,只是小鸡啄米般点头。
杨帆大概是张扬跋扈的女人见多了,小蛮和阿奴虽不跋扈,却也活泼的很,对古竹婷这种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很不适应,忍不住道:“小婷,你不用这么怕我。”
古竹婷赶紧申辩:“没啊,我没怕阿郎。”
杨帆无奈地道:“不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我会考虑。”
古竹婷赶紧摇头:“我没想法啊,阿郎说怎样,那就怎样。”
“我是说……”
“嗯?”
一张俏丽的面孔,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恭聆圣训”的模样,杨帆不禁苦笑着以手抚额,古竹婷怯生生地道:“阿郎,奴……奴是不是说错话了?”
杨帆苦笑道:“没有,我很喜欢啊,呵呵……”
笑声未了,三姐儿出现在门口,轻声禀报:“阿郎,门子传来消息,说是府前有崔林、沈沐求见,阿郎你看……”
“哦?”杨帆思索了一下,道:“请他们进来,到这里来!”
三姐儿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
古竹婷不安地道:“阿郎,我……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杨帆看她谨小慎微的样子很是无奈。虽然一个这样俊俏可爱,而且拥有一身诡谲莫测的惊人武功的女人对他如此俯首贴耳,很能满足一个男人的大男人心理,可是以后两人要朝夕相处的,总是这般,她该多么辛苦。
“也许多接触接触,让她适应了这种新关系就会好些。”想到这里,杨帆摇摇头,道:“不,你留在这儿,陪我一起见他们!”
青衣小帽的家人引着崔、沈两人到了前厅,再由老态龙钟的牛老管事引着他们去后宅,在后宅一处月亮门口,交由三姐儿引着,经修林小径、假山池水、葡萄藤架,一路行来,到了一处环境雅致的精舍。
从这处房舍建制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此宅主卧所在,男女主人日常起居之处。崔林心中的怒意渐渐淡了。杨帆能引他二人来这个地方,应该是真的身有不适,否则大可卧于书房佯作不起,能让客人登堂入室进入这个地方,就不大可能是装模作样了。
崔林心中暗暗纳罕:“难道杨帆真的病的很重,以致连起身迎客都觉的吃力?”
雕花镂饰的门扉处,俏生生地站着一位身材颀长、举步优雅的美丽的女子,翠色短襦,红色方片直裙。一条浅绿丝带束着细细的小腰,柔软的衣裳贴着丰隆高翘的臀部,裙子的下摆则是斜弧形的多褶斜裾,仿佛一条燃烧的美人鱼。
看到崔林和沈沐并肩走来,这条美人鱼微微蹲身为礼。轻盈的就像摆了摆她美丽的尾巴,用柔糯的声音道:“沈公子,崔公子,请!”
这般柔美的声音落在一向喜欢鉴赏美女的沈沐耳中,他的眉毛不由微微一挑。看这女子,姿容娇美,蛾眉细长。眼波媚丽,瑶鼻儿象牙般精巧白晰,一线红唇微微地抿着,斜挑起一抹鲜丽的妩媚。叫人眼前一亮。
这女子就是古竹婷了,原本就是极美丽的一个女子,此时刚刚得到了爱郎的承诺,芳心有寄、终身有靠。那神采飞扬起来,真是别具容光。即便以沈沐和崔林的眼界,早就见多了美女,也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三姐儿在门外蹲身站定,由古竹婷引着两人登堂入室,转向内间。杨帆如今还比不得王侯,更不及世家底蕴,可毕竟身份地位与往昔大不相同,杨府也有了重门叠户的森严气派。
内部由十二扇屏的八角花鸟屏风与外间隔开,一转进去,跃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橙色帷帐轻分的酸枝红木雕花架子床,床边还有一张同样质料精雕细琢的梳妆台,梳妆台上置着一架鸡心形可翻转的铜镜。
余此之外,再无一物,斜照的阳光映得桌面发出琥珀色的光,珠宝首饰、胭脂水粉都在下面的抽匣里面,沈沐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具加了机关的梳妆匣,只消一按按钮儿,抽匣就能自动弹出来,是时下最受豪门欢迎的一种妆台。
贴着床榻处还有一张高脚几,上面有一只细白瓷的花樽,里边插着几茎花枝。旁边还有一只托盘,上边放着汤碗、药罐。
沈沐和崔林一起望向榻上,杨帆倚着一个厚厚的靠垫,正微笑地望着他们,虽然他的气色现在已经好多了,可是与正常人毕竟还有差距,崔林和沈沐只看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有意装病,他的确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杨帆微笑道:“二位快快请坐,杨某有恙在身,不克远迎,恕罪!”
崔林讶然道:“前几日来访时,杨兄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间就病了?”
杨帆摇头苦笑道:“生老病死,向来都是不由人的,因何生病,我又哪里说的清楚。”
古竹婷听了俏脸却是一红,心虚地给二人搬过锦墩,让他们坐了,又侧着身子,在不阻挡杨帆视线的同时,用一双纤纤玉手,麻利地把稍稍散下的帷帐又束紧了些,然后便俏生生地退到床头处,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妻子似的,却并没有退出去。
沈沐略显意外地瞟了她一眼,随即便露出一丝了然,这才目注杨帆,微笑道:“我与二郎一别,迄今该有三载了吧?记得那时二郎还是羽林卫中一郎将。不想阔别三年,二郎竟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为兄在新罗也听说了二郎做下的轰轰烈烈的许多大事。以一己之力斗垮御史台那班酷吏、安抚南疆六道诸蛮、奇袭契丹老剿,平定河北之乱,操纵官吏大选,智护庐陵回京,如今又搅得关内道一片腥风血雨。
呵呵,再联想起此前二郎巧妙离间吐蕃王相、智退突厥十万大军,如此种种,令人抚掌赞叹。如今,二郎在朝,那是官至四品的忠武大将军,在野,又成了我继嗣堂显宗宗主,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