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彪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来传递消息,他拍了拍身边的李大运和李富贵的肩膀,说了一句土匪的暗语,随即,弟兄们一个接着一个传递下去。
大家紧绷的心仿佛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窗口,害怕、恐惧、期待、狂躁之情纠葛在一起。
宋彪至少明白自己赌对了,日军上了当,将主攻阵线对准他的南侧阵地,在漫长的八百米南侧阵地前方,日军一万余人分成超过四排逐批次的匍匐前进,由于战场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除了第一批次在匍匐前进的过程中略微有声音外,后面几个批次的前进几乎是无声无息,即使是第一批次的声音也极其微弱,但整个过程是异常残酷的。
在这一点上,宋彪必须佩服日军士兵的坚忍、严格统一的纪律和那种狂热的奉献精神,作为一名中士,他必须承认日本兵是极其好的兵,就像蒙古马一样。
唯一的纰漏是日军的深蓝色军装,如果日军指挥官再谨慎一点,提前让所有士兵更换上灰色系的军装,在这种雪地和黑夜的环境里几乎是无法察觉的。
深蓝色的军装在黑夜里极其容易被忽视,但在雪地上,即便是在墨绿色的微光观察中也可以清晰的辨别出来。
按照这样的速度,日军大约需要十分钟左右才能匍匐前进两百米,最后的一百米就是全速冲刺,这是日军的惯用策略,在整个日俄战争期间屡屡得手,杀的俄军夜不能寐。
十分钟是很关键的。
这十分钟里,米舒钦柯将军已经紧急将预备在北线的三千名哥萨克预备队抽调回南侧,并且保留了两个师的兵力囤积在黑沟台,以防止南侧阵线的失守。
此时的日军实际上是在向枪口上撞,而且是一万人集体自杀,哪怕他们此前做的再好再谨慎,再顽强再坚忍,最终的结局也是残忍的。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可言,并不是付出就能有回报,特别是像日军这种孜孜不倦的试图侵略他国的卑鄙国家。
黑暗的那一刻即将到来。
宋彪为自己准备了两支枪,一支是最常用的零三式步枪,另一支是零五式冲锋枪,分别放在自己的左右,他就是将零五式当轻机枪使用,此时此刻,多一挺机枪就多一个希望。
即便他一个人拥有三支步枪和一支手枪,他也没有将步枪借给别人使用的觉悟。
和前洞岭伏击战一样,宋彪首先在榴弹筒里塞入一枚照明弹,这是统一的信号弹,在他的坚持下,米舒钦柯将军从第二集团军那里抽调了两百枚76mm榴炮照明。
随时时间的流逝,宋彪已经能清晰的听到那种沙沙的声音,而日军相距阵地恰好仅有一百米远。
昏暗的环境里很难判定距离,通过微光镜就更不能了,视觉误差极大,而宋彪的评测标准是六个尸堆,这是他刻意让李大运他们在深夜的战场上调整出来的估算标尺。
宋彪有点犹豫,但他发现有一部分日军已经开始站起身,猫身蹲在黑暗的雪地里,相互略显拥挤的排成更为整齐的一排。
这一刹那,宋彪也不由得突然紧张起来,他立刻扣动扳机,噗的一声向正前方的天空打出一枚照明弹,湛蓝色的光芒宛若一道流星划破黑暗的夜空,然后在小伞的支撑下,光球缓缓飘落,恰好位于日军的正上方。
相对于漫长的战线,这颗照明弹还是过于渺小,却已经能照亮前线,让足够多的士兵看到日军的身影,虽然大部分的日军士兵又下意识的忽然趴下去,但也晚了。
就在这一瞬间,十多枚76mm照明榴炮弹打向天空,因为都是一战此前的那种早期的非伞式照明弹,虽然在瞬间照亮了整个战场,却不能持久的照亮,短短几秒的时间里,阵地上忽然爆发出极其一致的呐喊。
各种枪械同时爆发,机枪轰鸣,疯狂的子弹在黑暗里照亮出璀璨的火线,真正如暴雨一般扫射向日军。
此时的日军已经没有退路,随着日军指挥官一声声的高喊,绝大多数的日军士兵都义无反顾的端着刺刀直冲而上,一百米的距离只是十几秒的时间而已。
日军前赴后继的狂冲而至,前排只是后排的防弹墙,即使倒在地上,他们还会顽强的歇斯底里的呐喊,这种声浪足以使人疯狂。
由于在北线和苏麻堡依然保留了多挺机枪,宋彪所在的南侧阵地总计有十二挺机枪,包括他的六挺私货,这么短暂的距离里无法完全阻止对手,但足以像电锯一样撕裂开整个人墙,他的零五冲锋枪也能算是一挺。
黑暗是最大的敌人,俄军的早期照明弹几乎只有五六秒的照明时间,偶尔又打出来的零星几发并不足以驱散所有黑暗。
就在这时,在阵地后方布置的那些铁锅里忽然燃烧出熊熊的烈火,桐油和棉絮一起混合燃烧,将整个阵地照亮,几十米的范围内,至少双方都能看清楚谁是敌人,谁是友军。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八百米长的阵线并不算长,却将有一万多人聚集在这里厮杀,看不清对手总是最糟糕的事情,但在烈火熊熊燃烧的同一瞬间,阵地前沿的所有诡雷也纷纷拉响。
眼看大量日军士兵即将冲上阵地,在各位中队长的率领下,满洲步兵团的“土匪”们忽然操起早已准备多时的温彻斯特M1897霰弹枪,连续对准前沿爆射。
疯狂的弹雨爆发开,简直像是烈火之雾,密集覆盖着整个前沿八百米长,五十米宽的范围,就像是从黑暗中冲出去的无数条火舌。
啊。
你绝对不能想象那种集体的惨叫声是多么疯狂和惨烈,那种数千人同时发出的惨烈嘶喊是多么恐怖。
在火焰照亮的一刹那,宋彪亲眼目睹十几名日军士兵被炙热的火光和无数霰弹击飞,像是被炸药轰飞一般,更糟糕的一幕随之来临,越来越多的诡雷被拉响,已经损伤很厉害的日军士兵在这时更是惨遭重创。
直到这时,持有长矛和霰弹枪的士兵才冲出战壕,对准几十米内能够看清的日军疯狂刺杀和轰击。
最后一道作战指令才是最为残忍的,冷兵器时代的原则就是一寸长一寸强,几千根十四英尺长的铁矛出现在战场上时,一切便仿佛是注定的惨剧,日军处心积虑所设定的战术最终变成了一场针对他们的屠杀。
所有人都已经杀红了眼,数千根铁矛组成的矛阵冲出去的这一刻,时代又仿佛是回到了17世纪的西班牙大方阵,横冲直撞,瞬间撕裂开前方几百名日本士兵的身体,噗噗哧的声音连绵在一起,宛若一声声闷雷。
结局终于注定。
宋彪短暂的停止了射击,另类的他此刻却有一种怜悯,因为他也是一个人,可他很快就将这种廉价的怜悯抛之脑后,再次举起枪,瞄准远处一名试图逃跑的日军士官,砰的一枪,弹丸从对方的后脑勺上击穿出一个血洞,爆出一簇血花。
在冰冷的天气下,爆出身体的鲜血在溅落地面之前就被冻至零摄氏度以下,化做一蓬血色霜粒散落在雪地上,诡异的超乎出人类的想象力。
连续击毙了数名日军士兵后,宋彪意识到日军后侧的那些士兵的逃亡已经难以阻止,前方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早已阻止的机枪的射击,宋彪根本不打算让任何人逃脱,他亲自带队上阵,用铁矛戳开和挑开那一堆尸骸,试图恢复机枪的射击范围。
实在没有办法,他们就直接用夯堑壕的木槌砸过去,这种极其费力的活总是少不了李大憨,可就是这样还是太慢。
宋彪直接扛着一挺火热的马克沁机枪,将它重新架在那堆已经冻硬在一起的尸体上,对准远处的逃兵扫射,跟在他的身后,其他各个机枪组也冲了上来。
立见尚文处心积虑的从最初就设计好的战术,最终让他的部队陷入了被屠杀的大结局中。
终究还是一些日军逃回战壕,但在战场上留下的大量来不及处理的尸堆就成了最好的掩体,宋彪带着赵庭柱的第一步兵营上阵,四个中队相互掩护,根据他的指挥逐个批次的向前冲锋。
宋彪倒是有意识的先锻炼他的第一步兵营,将几个中队长都喊过来,临时加上花豹子的中队,一边下达具体的进攻命令,一边临时告诉他们该如何组织进攻,
一切都是按照宋彪的意图在作战,执行的水准虽然很差,可日军此时也没有多少作战意志,正是最好的练兵阶段。
突击到日军前沿阵地时,大家都是用霰弹枪开道,几乎是在第一波的强攻中就将整个战壕里仅剩下的数十名日军消灭掉。
霰弹枪一度被称之为战场上最为残忍的武器,被它击中正面,那必将是生不如死。
战争之中,残忍总是必须的。
第八师团在前沿阵地上挖了四道战壕,每一道向前延伸百米左右,密密麻麻,沟壑纵横,宋彪亲自带队,一路进攻下去,直到将日军的炮兵阵地也夺取下来。
这时,天空终于照出黎明之后的第一道光芒。
人们再回过头去看这片战场,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相信这就是战争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