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眼下被武烈侯说破,略略尴尬之后,穆承宪倒也并不如何惊慌,反而露出笑意:“武烈侯英明那,下官的确是有这个意思。武烈侯请放心,这次候爷纳妾下官绝不吝啬,情愿报效十万两银子,以为候爷贺礼!”
丁云毅和叶原先听得面面相觑,这又是什么样的大手笔啊?一出手就是十万两银子却丝毫不见他有任何心疼不舍的样子!
这些年来他究竟在这张位置上捞到了多少银子?
丁云毅平息了一下自己胸中怒气:“穆大人如此大的手笔,这让本镇怎么承受得起?”
“为武烈侯效力,原是下官荣幸。”穆承宪眉开眼笑地道。
“你个混帐无耻的东西!”丁云毅忽然暴吼一声:“你贪赃枉法,欺上瞒下,难道全天下的官员都和你一样的吗!”
突如其来的暴怒,让原本得意洋洋的穆承宪一下怔在了那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来了武烈侯那么大的怒气。
“不知廉耻!”丁云毅眼睛可怕的盯向了他:“我认得那么多的官员,却还从来没有一个比你更加无耻的!穆承宪,你说我敢不敢杀你?”
“扑通”一声,穆承宪一下跪倒在了地上,他终于知道目前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了。
丁云毅的声音冰冷:“是啊,杀你这样的官得上报朝廷。可我丁云毅是普天下第一个不讲道理的人那。来人,给我把他装到麻袋里,扔到大海里去,然后上报朝廷,福建司运使穆承宪穆大人,酒后失德,调戏良家妇女不遂。自身跌入大海!”
“武烈侯饶命,武烈侯饶命!”穆承宪浑身发抖,他从来也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丁云毅这样丝毫也不顾忌任何事情的官员。
他能说到做到。他杀得了福建副将郑芝龙,杀得了福建巡抚张肯堂,难道还杀不了自己这么一个司运使吗?
叶原先知道该自己出面的时候了:“武烈侯息怒。我看穆承宪虽然可杀,但似乎也有自己隐衷,况且他在任上那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还请武烈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啊,武烈侯饶命,饶命那!”穆承宪也一迭声的哀求道。
眼看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丁云毅阴冷着脸道:“穆承宪,我杀如杀一狗,可既然叶抚帅为你求情。本镇也不得不多加考虑。但你若想保住自己狗命,就把自己过去做过的那些为非作歹的事情一一说出来,少了一条,大海还在那里等着你穆大人......”
穆承宪被拖了下去单独关押,这个贪生怕死的官员。现在无论丁云毅要他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有任何的拒绝了。
而这人,也是打破整个福建官场利益链的关键所在......
“武烈侯是准备借着下月纳妾的机会一网打尽吗?”叶原先缓缓开口问道。
丁云毅点了点头,在叶原先面前自己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不错,我就是要在下月初六把他们一网打尽。我用了陆溪员、管哲、欧决和宋献计四人共同调查,同时命令谢天和他的金刀卫一起协助调查,再有了穆承宪这样一个关键证人的指正。福建官场上那些贪赃枉法不知廉耻的东西们,可以消停下来了。”
“这倒的确是个办法,但福建官场为此将受到很大的震荡那......”叶原先的眉头锁在了一起:“朝廷方面会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
“会。”丁云毅的回答斩钉截铁:“朝廷现在最大心思便是稳定住福建局势,张肯堂被杀了,你也被委任署理福建巡抚,我们提出的要求朝廷都满足了我们,现在整肃官场我们的理由更是冠冕堂皇。”
叶原先点了点头。
其实他再清楚不过丁云毅的心思了,整肃福建官场是一个因素,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因素他是要借着这次机会,把自己集团以外的势力全部赶出福建,从而将福建牢牢的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而现在大明的乱局也正可以给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朝廷会答应他的,尽管朝廷会愤怒于他的所作所为,但在内外交困之下朝廷尽管并不情愿却还是一定会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丁云毅知道在什么时候抓住什么样的机会!
“巨大的官员空缺怎么办?”叶原先又提出了自己的另外一层担忧。
“民间选拔人才。”
当这一句话说出来后,叶原先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疯了,疯了,自己的小舅子,堂堂的武烈侯真的疯了,他居然想自己任命官员!
“和造反没有两样?”丁云毅无所谓的笑了笑:“可我们这不是在造反,朝廷任命的那些官员,和之前的福建官员又有什么区别?难道我们解决了一批,又要面对新的一批贪官?我不想这么做。那些独善其身的官员,留下来继续任用,比如管哲、欧决、陆溪员这一些人,其余的,全部重新选拔!”
“项文,三思!”叶原先有些急了:“你的这个办法太激进了些,朝廷可以容忍你的一切行为,但私自任命官员却已经触动到了朝廷的最后底线。我知道你想尽快把福建强大起来,但现在还不是和朝廷正式翻脸的时候那!”
“那你说怎么办?”丁云毅也知道自己的办法的确太急了:“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叶原先始终都没有明白丁云毅为什么那么在乎时间,他在那里沉吟了下:“有个办法你听着成不成。查办出来的官员。全部不上报朝廷,仍旧把他们留在现在的位置上,但却一律监视软禁起来,而我们自己提拔出来的官员,一律委以一个虚衔,但却以虚衔而管实事。也就是说官还是那批官,但却不过是让他们挂个名头而已。真正管事的都是我们的人。这样虽然早晚也会让朝廷察觉,但却可以给我们争取到最大的时间!”
“好办法,好办法。”丁云毅一听之下便大喜而道:“姐夫。这个办法好啊,我看这个办法可以用,咱们就这么着安排去!”
叶原先是个聪明人。更是个官场上的老油子,他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这些事情。
他的这个办法可胜过自己的办法十倍二十倍了......
“项文啊,按理说有些事情不该我和你说,但我是你的姐夫,你姐姐一直都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所有这些话我必须得和你说。”叶原先忽然道:“你神威无敌,天下尽知。你一腔热血,善待百姓。你尽心尽力,富裕地方。我大明有你这样的官,那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那。可就一条,你的性子有些急躁。想到的事情一定要去做,不会去过多的考虑后果。比如这次,尽管你一举铲除了郑芝龙和张肯堂两个敌人,但你真的认为现在是最佳时机?整个过程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则满盘皆输。你想过这次为什么会赢吗?那是因为你那么多年积累起来的巨大声望,使得你的部下愿意为之效死,团结一心;你的敌人却无比畏惧你的名声,轻易间不敢和你硬碰硬那!”
他朝着丁云毅看了一眼,发现他听得非常仔细,于是继续说道:“你尽管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比如张溥,比如吴三桂,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朝廷不顾一切,会是个什么局面?你不反,那就是引颈待死;你反,那就是大逆不道之臣,天下可以诛之。”
“是啊,我做得的确有些急了。”丁云毅坦然道:“其实在等待的那些日子里,我的心里也非常的忐忑,不知道朝廷会用什么态度来对我,一旦正式决裂,我究竟应该怎么办?这次我侥幸的赢了,可现在想起来,心里还真的有些后怕那......”
叶原先界面道:“你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丁巡检了,一个人无所顾虑,现在有那么多的部下跟着你,他们的一切都是和你捆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急躁而让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我知道了,姐夫。”丁云毅认真地道:“我会记得姐夫的话的。”
叶原先点了点头,他之所以会如此对丁云毅说,因为从现在开始,自己和丁云毅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丁云毅这条船翻了,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丁云毅忽然道:“姐夫,你呢?这次在福建官场动真格的了,你会牵连进去吗?”
叶原先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我不会被牵连进去的,因为我既不是张党的人,也不是郑党的人,我是丁党的人。在福建,我和那些官员没有交接,所以我牵连不进去。不过项文,我想你真正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也不用对方回答自己:“是,我这个人那,喜欢银子,自从当上了泉州知府以后,我捞到了不少的银子,可我也一样做了不少的事情......可话又得说回来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想着法子继续捞银子了。”
“哦,这是为什么?”丁云毅问了声。
“因为局势太危险了那!”叶原先叹了口气后道:“天下都在盯着我们福建,我又是你的人,现在我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心尽力的辅助你,竭尽全力的不让咱们这条船沉了,而不是说什么去捞多少银子,发什么样的大财,这样的话只会使我自己的脑袋先落地。所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你真正没有人敢动你了,我会当一个全福建乃至天下都少有的大清官的!”
“以后呢?”丁云毅又问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大权在握,再没有敢动我了,你会继续当清官还是当贪官?”
叶原先又笑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姐夫,做一个清官难道不好吗?”丁云毅沉默着道:“难道非要当一个贪官才能满足?你说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对你下手还是不下手?”
叶原先淡淡一笑:“项文,难道你真的认为清官比贪官好吗?难道你真的认为普天下都是清官了这天下便太平了吗?”
“难道都是贪官天下才太平吗?”丁云毅有些不悦地道。
叶原先缓缓说道:“清官有清官的毛病那。清官的毛病在于道德上有一种绝对的优越感,这使他们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问心无愧,从而容易陷入自以为是甚至刚愎自用的境地。清官信仰是千百年来的一大特色,多少年年来老百姓对清官乐此不疲的期盼和传颂,使得这种信仰甚至形成了一种文化。包拯、海瑞这些著名清官的名字即使三尺之童也耳熟能详。老百姓为他们的青天大老爷立庙塑身,四时享祀,香火千年不绝。这既是因为清官自身所具有的品质清正廉洁、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体恤民情,但也说明这样一个可悲的问题,那就是贪官污吏层出不穷,滔滔者天下皆是,百姓处在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境地,孤立无援,迫切希望有人能为民父母,为他们做主。清悲观一点说,无非画饼充饥而已。”
丁云毅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隐隐间觉得叶原先的话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叶原先看着他说道:“在普通百姓心中,清官可谓是完人,是神的化身,身上只有耀眼的光环而不可能有哪怕是白璧微瑕的黑子。然而,翻阅古人留下的笔墨,我们却能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的问题,士大夫阶层对清官的评价,实在是不能令普通百姓满意,有时甚至大相径庭。有的简直到了口诛笔伐的地步!”
丁云毅听着忽然想到了一段话:
“清廉人原是最令人佩服的,只有一个脾气不好,他总觉得天下都是小人,只他一个人是君子。这个念头最害事的,把天下大事不知害了多少......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盖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我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
这话虽然偏激了些但却未必便没有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