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醒了?”
芳草打起帘子快步走了进来,见那一颗仿佛是涂抹过什么的红箩炭正摆在床前脚踏上,她连忙捡起来放在了袖子里,这才笑着说道:“是太夫人房里的晚秋,奉命过来送象牙梳子。这是家中铺子从暹罗带回来的货,其中拣选了几把上好的进了上来,太夫人觉着好,就吩咐小姐姑娘们一人一把,就是不梳头留着赏玩也好,让她送来给大小姐和晗姑娘。”
“让她进来吧。”
对于那两个险些就要到张琪和自己身边,后来却被太夫人留了下来的丫头,章晗并没有多少好感。尽管两人都是六安侯夫人吕氏身边的旧人,可太夫人把人留下了,却并没有过多的另眼看待,只是当做三等丫头,甚至连她和张琪身边的樱草凝香芳草碧茵都不如。眼下进来的晚秋栗色的衣裙,松花色比甲,收拾得干干净净,态度亦是异常的恭谦。
章晗暗自思量这送东西的事,怎会差遣了一个三等丫头出面,脸上却不动声色,收下之后说回头便去太夫人那儿拜谢,便想打发晚秋回去。谁料晚秋竟是又含笑说道:“太夫人那儿,大小姐和晗姑娘还是晚间再去拜谢吧。这会儿楚妈妈才刚回来,正在对太夫人禀报什么。奴婢临出来之前听到一声,仿佛是说,皇上亲自去看赵王世子了。”
皇帝居然亲自去看赵王世子?
章晗立时愣住了。尽管她也觉得陈善昭今次的戏演得实在是绝妙至极,而且想来那匹惊马也绝对不会与其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可她只想到这次的事情兴许会演变成一场巨大的风波,可却丝毫没料到,天子竟然会因此而亲自去探望他这个孙子!
赌注下得重。回报却同样丰厚,可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小。对陈善昭这个书呆子而言。一个拿捏不好,那便不是头上区区一块乌青,兴许是断胳膊断腿,甚至是生命的危险!真不知道这家伙面对皇帝,又会怎样个装法!
片刻失神过后,章晗毕竟反应极快,立时叹道:“皇上待赵王世子真的是恩宠深重,这祖孙情深便犹如寻常百姓家似的。”
“可不是么?”晚秋附和着答了一句,随即便又屈了屈膝说道,“话说回来。这东厢房统共才三间屋子。却住着您六个人,别说起居,平日就是出入也显得太小了。奴婢刚刚在太夫人屋子里,正好夫人来见,说起东府大小姐提到。那儿空屋子多,想将几位原本合住一个院子的少爷挪过去的事,太夫人倒是觉得不错。少爷们还是两个人合住一个院子,您和表小姐却是两个人合住这东厢房,要说逼仄,却是比他们不便多了。”
说到这里,她偷瞥了一眼章晗,见其面色纹丝不动,只是依旧如同先头那样审视着自己。她慌忙屈膝行礼道:“奴婢也就是随口说说,还请晗姑娘不要怪罪奴婢多嘴。”
“嗯,我知道了,多谢你走这么一趟。”
章晗用眼神示意芳草拿几十文钱打赏了她,等到晚秋走后,她方才沉下了脸。结合从陈善昭那儿得到的讯息。景宽是当今太子的人,这一点恐怕有七八分准。而太夫人把原本出自六安侯府,却在景家呆了数月的她们留在身边,而且说话也没有特意避着她,即便是并不算太隐秘的事,但也足可见太夫人的态度了。
而这个晚秋,特意在她面前透露皇帝去看陈善昭,以及王夫人和太夫人商量的事,又尤其提出她们住得逼仄,那又是为了什么?太夫人之前是提过若丫头们添了几个,就让她和张琪分住西厢房东厢房,可现如今此事已经按下了。虽说她也希望张琪渐渐不用再那么依赖自己,可这毕竟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事,尤其是张昌邕正在京城的情况下。
“人可是走了!”
张琪进屋子的同时就嚷嚷了一句,见章晗抬起了头来,却看不出已经睡了一觉后的精神奕奕,她忍不住上前盯着章晗左看右看,这才嗔怪道:“既然精神不好,理会她干什么?我原打算替你的一起收下来,可她非要顾左右而言他,还在外头造出些动静惊动你,分明别有用心!她才是一个三等丫头,也不知道怎么骗来了今天这档子差事。”
“就算是三等,也是老祖宗身边的,客气些听听她说什么,又不费事。”
章晗漫不经心答了一句,突然注意到张琪头上那根银簪样式新颖,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想起今早去隆福寺的时候还不见其戴这个,她便若有所思地问道:“我倒是还没问你,是几时,这银簪新上了头?”
“啊?”
张琪忍不住摸了摸头上,随即才有些忸怩地说道:“就是今天去隆福寺的时候,樱草捎带进来的,四哥也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了这支模样古朴不显眼的银簪。他捎话说我正在孝期,戴这个正好。”
想起顾铭常常借口给姊妹几个送东西,每每给她和张琪带上一份,而张琪那一份不消说,一定是格外花了心思的,章晗不禁微微一笑。尽管顾铭只是勋卫,可武艺出色,人有担当,而且张琪既非绝世美貌,张家和顾家比起来也相差很远,可他仍然在没几次见面之后便流露出了那一丝情愫。即便是外人,她也一直都希望这一段缘分能够美满。
可这一次,顾铭竟少有地让樱草单独捎带东西给张琪,她细细一思量,渐渐又皱起了眉头。见张琪仿佛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解,她便轻叹一声道:“四表哥从来都不是莽撞的人,只看从来送东西都是大伙儿一人一份就知道,他对你的心思虽深,可也并不张扬,此次怎会让樱草把东西送进来?万一被人发现,私相授受四个字对你们来说。那可是不得了的罪名!”
张琪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然而,还不等她伸手从头上拔下那根银簪。章晗便摆手止住了她,又出声唤了樱草进来。
人一进屋子,章晗便上上下下端详了她一番。樱草原本就比凝香生得出挑,再加上平素又喜欢打扮,虽丫头不能在头上簪金戴玉,可耳眼上的玉塞儿,下头绣着莲花的绣花鞋,她无不是下足了功夫,此时看上去亭亭玉立,那张桃花脸便更显出了几分秀丽来。她起初还以为章晗和张琪叫了她来是要吩咐什么。可等了许久却不见说话。不禁不解地抬起头来,却见章晗那明亮的眼睛正审视着她,一时心里有些发慌。
“你那天回去见你爹娘的时候,干爹正好不在?”
章晗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见樱草愣了一愣方才慌忙点头。之前已经问过一次的她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紧跟着,她又问了樱草的爹娘,听其立时苦着脸抱怨说都调了苦差事,恨不能立时来服侍大小姐云云,她当即便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敢情好,之前老祖宗才提到,想找个可靠人去看看当年干娘的那几个陪嫁庄子,你爹娘想来必然可靠的很,我回头和姐姐去向老祖宗禀告一声。就派了他们去。”
“啊?”
樱草怎么也没想到章晗会突然提起这事,呆了好一会儿方才慌忙跪下说道:“多谢晗姑娘看重,可奴婢的爹爹前几日正好闪了腰,娘正服侍他,再加上其他事情都忙不过来,这一趟差事就是再好。恐怕也担当不起。奴婢替爹娘谢过您和大小姐的好意了。”
“没想到竟然这么不巧。”
章晗体谅地点了点头,又安慰了樱草几句,这才把人屏退了,随即却又叫了芳草进来,低声吩咐其这些天死死盯着樱草,就把人差遣了出去。这时候,她才对不明所以的张琪伸出手道:“把银簪拔下来给我瞧瞧。”
接过张琪递来的那支银簪,章晗见其脸色晦暗复杂,便示意其在身边坐下,这才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下这根银簪。固然,在表面的古朴不起眼之外,银簪的身上却还镌刻着四个细小得几乎无法辨识的字。直到她站起身拿着东西到了支摘窗前,稍稍打开一条缝露出些许阳光来,再次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她最后终于看清楚了那几个字。
“百年好合。”她一下子转过头来看着张琪,声音低哑地问道,“这几个字你都看到了?”
张琪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可随即慌忙解释道:“我只以为是四哥……”
“四表哥那个人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断然不会送这样让人看到便会惹大麻烦的东西。”说到这里,章晗想起陈善昭那张字条上的请托,沉吟许久,她便开口问道,“你和他这些天可曾见过,可曾说过话?”
“自从咱们那次去送你家人回来之后,就没机会说过话了。今天去隆福寺原本有机会,可他去送爹爹晚回来,所以也没能说上话。”张琪想想顾铭一次次捎带来的东西,确实如章晗所说不会让外人有什么联想,此时见章晗把银簪递回来,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失声问道,“你是觉得,东西兴许不是四哥送的?”
“不是兴许,是十有八九。你也太莽撞了,如果不是私相授受互定终身,亦或是订婚的两家互许信物,怎么会送这种东西,被人发现如何了得?”
章晗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冷峻:“当然,这只是我随口一说,但樱草那丫头应该是有贰心了。也是我一时失察,我早该看出来,凝香回家发现父亲受责,而后险些没能回来,没来由她回去却是反而连你爹人都没见着。你爹若不用未必而用利诱,难免人心生变,毕竟,他能够给她和她家里的东西,是立时三刻就能兑现的,而我们能给她的,却只是将来才能给的,而且还保不准究竟是否能兑现。”
“那……那怎么办?”
章晗没有去看满脸焦虑的张琪,想着樱草因是宋妈妈的侄女,还知道李代桃僵的事,张昌邕不知道在耍弄什么主意,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倏然下定了决心。
陈善昭之前单单提点了张昌邕的事情,说不定是得了什么风声或是蛛丝马迹。今天这事情来得突然,但未必就不是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