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阁正房中一片寂静。
太夫人眯着眼睛坐在软榻上,而章晗则是从容站在那儿,坦然直视着太夫人的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夫人方才叹息了一声,招招手示意章晗过来在身边坐下。细细端详着那张沉静的脸,她方才开口说道:“为什么不尽早禀告了我?”
“姐姐本来是想禀告老祖宗,但这种事情若传扬出去,对四表哥也好,对瑜姐姐也罢,全都不好听。更何况姐姐也说,这种事情能自己查清楚的,便不要劳烦老祖宗。须知顾家近来一直多事,何必再为了她兴师动众?只是没想到,事情的结果最后竟是这般光景。”
太夫人原本就对张昌邕这个女婿心中不满,此前不过因为东宫一系的人与其有所接触,这才容忍一二。倘若张昌邕真的名正言顺和蔡家定下儿女婚事也就罢了,可竟然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她心里自是更添厌恶和愠怒。此时此刻,她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正色说道:“我就说,你们大哥怎会突然传回这样的讯息来,敢情是你们那四哥恼恨有人坏了他的名声,这才去请动了他出马。只是日后再有这种事,你们不可再擅做主张。”
见章晗点头答应,太夫人想起此前楚妈妈隐约提到顾铭和张琪似乎颇为亲近,她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倒是难为了瑜儿,这次在她爹面前,竟是能够沉得住气。”
“哀莫大于心死。”
章晗这短短六个字说得太夫人面色陡变。想到自己亲生女儿唯一的血脉竟是有这样的父亲,而因为这样的父亲,结亲也好。日后的生活也罢,兴许都会有无穷磨难,她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等到把章晗屏退了下去,她便无力地歪倒在了软榻上。
这个可怜的孩子……没了母亲。父亲又是那样薄情寡义的性子,她若是在,还能护持那孩子。她若是不在,张瑜嫁到了外头去,那时候又有谁会为这孩子撑腰?就算顾夫人当年未雨绸缪。为女儿挑中了章晗这么一个重情义的姑娘作为臂助。可如今再要章晗陪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张瑜人也倔强,竟是不愿意。
“来人!”
应声而入的楚妈妈见太夫人歪在榻上满脸的疲惫,本待劝慰两句,可见太夫人虽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可眼睛却是犀利得很,到了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一时垂手而立不敢出声。足足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太夫人说出了一句话来。
“你去请二夫人来。”
“是。”
然而,太夫人眼见楚妈妈肃手要退出屋子。突然又开口唤道:“等等!”
眼见楚妈妈不解地转过身来,太夫人沉默良久。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算了,回头再说。对了,过几日便是端午,按照惯例,像淑妃娘娘这样的都可以见家人。你去预先知会一声,我要带着家里这些孙女外孙女进宫见一见娘娘。”
除了上一次顾淑妃的生日,太夫人这些年已经几乎不再入宫,因而此话一出,楚妈妈不禁大感意外,但还是立时答应了下来。然而,让她更加意外的是,太夫人下一刻又沉声吩咐了一句:“你去把顾泉叫到小会客厅,我有话要吩咐他。”
什么话不能让人捎带出去,而是要太夫人亲自见顾泉?
想归想,楚妈妈还是立时出去吩咐。等到顾泉叫到了宁安阁穿堂前头的小会客厅,太夫人便只带着楚妈妈和赖妈妈去了那儿,留着绿萍和白芷两个大丫头带着那些小丫头看屋子。顾泉前年才刚没了妻子,尽管一直都没有再度娶妻的意思,但由于其深得武宁侯顾长风的信任,太夫人王夫人这婆媳也对人重重任用,上上下下的丫头们大多数都对这位顾管事极其热衷,此时当绿萍站在院子门口,指挥了几个小丫头翻晒被子的时候,少不得有人探问了起来。
“姐姐,咱们府里内外分明,听说外头的男人们从来都不进二门,怎么顾管事例外?”
问这话的便是百灵。她是新来的,这么一句话出口之后,绿萍本不想理会这个丫头,毕竟,百灵和晚秋一来就被太夫人留在身边,虽是三等,但待遇等等都尤有过之,可平日太夫人对其却不冷不热,可见其他不少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便轻咳一声道:“这还有什么奇怪的,顾管事是二老爷特意吩咐留在侯府照应内外的人,人品又最信得过,太夫人有什么事和人商量也是正理。”
“就是,要不是顾管事忠心耿耿,早就脱籍出仕当官了。”一旁在太夫人面前服侍了两三年的一个丫头忍不住呃插口说了一句,又有些敌意地斜睨了一眼百灵道,“府里上下有谁不知道顾管事文武双全,侯爷也好,太夫人和夫人也罢,就是少爷小姐们,也并不把他当成下人,这内外之分从来就不用在他身上。”
“原来顾管事竟是这么厉害的人物!”百灵感慨地说了一句,不一会儿,见一旁东厢房里芳草端了一盆水出来,随即到一旁水沟旁泼了,她便瞅了个空子上前问道,“芳草姐姐,听说前两日晗姑娘身上有些不好,现如今可好些了?”
“我家姑娘身上不好?”芳草闻言顿时眉头大皱,随即冷冷地说道,“我这个贴身服侍的都没听说过这种事,你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没这种事?可这是碧茵姐姐那天说的……”眼见芳草面色不好,百灵便连忙知机似的住了嘴,又改口说道,“既然没事那就好。刚刚咱们还在说呢,太夫人亲自在宁安阁穿堂外头的小会客厅见顾管事,这样的用人之道,难怪咱们顾家一直兴旺发达。”
什么咱们顾家,我们又不是顾家的人!再说了,你不过是从外头刚被送进来的人,哪里有资格称得上是顾家人,只不过,太夫人突然见顾管事干什么?
芳草虽暗自腹诽,面上却附和似的嗯了一声,随即匆匆回转了屋子。而她这么一走,晚秋就悄悄走到百灵身后,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见人一个激灵转过身子,她见绿萍不在,其他几个丫头正在那窃窃私语,大约是在谈论顾泉的事情,她便低声说道:“你今儿个当着这么多外人,话这么多干什么?”
百灵脸色一僵,随即便冷笑道:“怎么,是我碍着了你的事?你别以为这是在顾家,咱们就是安安稳稳的,爷的手段你不是没见识过,要是咱们这事情办不好,回头会是个什么下场?我是绝不会忘了从前吃过的苦头,倒是你悠悠闲闲,就不怕到时候零碎受苦?眼下不是在六安侯府,你还是那一等丫头,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晚秋被百灵说得面色发白,见百灵说完这话就撂下她头也不回地进正房去了,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随即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顾家就算水深,好歹还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可那边何尝有什么规矩体统?我才不信那些鬼话,若那些交待下来的事情真做成了任何一桩,回头咱们只怕也是被灭口的命!”
芳草一回屋子,却并没有去见章晗,而是径直找到了碧茵说道:“姑娘从隆福寺回来的那天只不过是稍稍有些发热,一觉睡过发了汗也就好了,你多什么事,把这事情宣扬得太夫人房里的丫头都知道了?”
“你胡说什么啊!”正在叠衣裳的碧茵只觉得莫名其妙,当即撂下衣裳站起身道,“别说我压根没说过,这么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也值得你这么大张旗鼓?”
“你真没有?”芳草狐疑地挑了挑眉,随即便气急败坏地说道,“真该死,那个百灵竟然敢糊弄我,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碧茵被芳草没来由质问了这么一番,见其又风风火火地要出门,只觉得整个人都糊涂了,慌忙站起身上前把人拦了下来。然而,她才拉着芳草追问了两句,突然只见北屋的屋子被人一把掀开了来,露出的竟是章晗那张微沉的脸。
章晗之前从太夫人那儿回来,焦急的张琪自然免不了询问那一番经过。姊妹俩商量了好一会儿,此时听见外间这动静,章晗自然免不了出来看看。
“怎么回事?”
“都是你,居然把姑娘闹了出来!”
碧茵嗔了芳草一句,芳草却有些不服气,到章晗面前一五一十把百灵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这才余怒未消地说:“她肯定是想着我性急,有意挑唆我和碧茵相争,这才说这种话。要是不揭穿了她的真面目,那就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那你去质问她,别人就不会觉得你说是风就是雨,脾气急躁!”
章晗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见芳草骤然间哑口无言,她不由得暗想这丫头机灵的时候倒是机灵,但脑袋发昏的时候却还真是呆子。正在她打算训诫芳草两句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唤声,紧跟着,却是凝香匆匆进来。
“晗姑娘,赖妈妈突然从议事厅回来,正好抓着百灵和人背后说闲话,一时大怒,命人罚跪在院子里。”
凝香话音刚落,张琪也进了屋子来,脸上既有如释重负,也有些莫名惊诧。章晗还没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更大的喧哗,紧跟着便是一个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赖妈妈,奴婢再也不敢了,您绕过奴婢这一回吧,下次奴婢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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