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杜尹轻巧地跳下装甲车时,王启年几乎立刻就被踹了出来,在空中飞过一个短暂的距离,一张大饼脸狠狠砸在坚硬平滑的水泥板上。
“好样的!”实习记者偷偷比出一个大拇指,一点为同伴倒霉而叫屈的情感都欠奉,反而偷偷用终端拍下这一幕。
若是这时候有什么防卫炮塔从地面下钻出来就更应景了。
王启年在地上趴了议会,亲吻大地的举动撞破了嘴角,在莫斯科新闻中心大楼前留下了点纪念——虽然他一点也不想要。找审判庭收利息的想法也只能在脑子里转一下,和那群无法无天的秘密警察要求赔偿的人果断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这时候早有不少“被允许”的媒体进入了会场,王启年和夏杜尹被守卫的内务警察详细检查了随身物品,才被放行。实习记者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堆被检查出来的照相机录音机等设备。
她到底是第一次参与苏联特色的发布会,不由得为被没收物品的记者们感到可惜。
“我们只记录新闻稿么?”
“发布会录像和录音在结束后会发给我们,毛子的审查官需要‘修正’一下。”王启年见怪不怪,他知道苏联人绝对不会费事把没收的相机编号以便物归原主,发布会结束后被冒领相机的新手记者数之不尽。
他们在会场内随便占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后面几排三三两两坐着的记者都是熟人,王启年一一点头致意,边告诉实习生:“记着,等会发布会别出声,记下前面那些傻瓜的提问。”
夏杜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清纯天真:“我们居然不提问?”
王启年这时候又感受到了身为前辈见多识广的优越感,摸了摸还在疼的嘴角,用嘲讽的语气标榜自己的见识:“你认为和前面几排的新手抢提问机会有意思?新闻发布会只是个过场,你看那边几个和我们一排的,《费加罗报》、《纽约时报》、《每日电讯》,那都是世界性媒体的记者;在苏联待久了,你会习惯这样的工作。关于尤里.马林的个人状况,只承认“有一点小状况,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否认了之前关于其“重伤、死亡”之类的谣言。
真的是一个过场,所有人都在扮演既定的角色。
“真是……”夏杜尹理解王启年为啥对苏联有些愤世嫉俗的想法了,实际见识过国家总理的官僚习气和硬邦邦的媒体风气,很容易联想到这个社会的严酷性。国内宣传中那个不断创造奇迹,并标榜代表**最先进发展方向的苏联只是这个社会的表象,她远不如看上去那样美好。
她突然想到自己以前看过的各种资料,对于苏联戈尔巴乔夫时代的那场危机的评述,以及中苏两国之间不同道路的对比论证。其中有一条出现在内参中的论断就是“苏联正在走上斯大林时代僵化体制的老路,他们的社会结构并没有发生显著变化,只是被爆发性的科技增长强行向前推进。”
她小声念出那份资料最后的一句话:“苏联走向崩溃的时间被人为推迟了……”
“崩溃?因为这起袭击?”王启年听到了好笑的事情,指着还在轮番挑战大魔头的记者们说:“看看那边,他们这样做的理由跟你认为苏联会因为一场恐怖袭击而崩溃的理由一样。我采访过这个世界上称自己为领导或者其他什么有权势的人。这些人其中大多数将苏联看做敌人,或者是将要变成敌人的人;世界上最大的武器输出者、制造者来自克里姆林宫,**的总书记,他们支持的“革命武装”每天在全世界造成的伤亡比所有恐怖分子十年加起来的数量还多。”
他越说越小声,几乎是贴着实习生的肩膀占便宜:“有传言说尤里亲自任命一些毫无廉耻和道德的人渣——无论是否是本国公民——在世界各地散步混乱和死亡,用子弹换取政治、经济或者战略资源。有人私底下告诉我那些无法无天的混蛋甚至把贿赂送进了白宫,连克林顿都因为苏联的军火贸易收益匪浅。苏联的触角在几年间遍布全世界,虽然他们表面上维持着虚伪的笑容,披着和平的外衣大力发展经济,但谁都知道克里姆林宫的本性,这不过是苏联战略进攻的前奏。”
夏杜尹眨了眨眼睛,把这个键盘政治家的能力再次拔高了一点点。
记者们前仆后继地探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或者用语言陷阱制造自己想要的结果;台上的总理和将军轮番对抗这些自以为是无冕之王的战五渣。在一个角落,克格勃特工记录着名字,准备回头就将一些闹得欢的家伙踢出铁幕。
夏杜尹已经不把心思放在记者提问上了,因为那确实毫无意义;出席人员的身份只是显示苏联对此事件的重视,他们只是想传达出这样的信息:北极熊很愤怒,有人要付出代价。
“你看,我们可以认为苏修是邪恶的,但可悲的是我们不得不和这些邪恶的家伙打交道。本.拉登或许给了那个光头狠狠一拳,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但除了激起这些毛子的怒火外什么都没办到,我已经看到了几亿头愤怒的北极熊在摩拳擦掌,几倍于其的观众摇旗呐喊,无数人要从冲突中的世界捞取利润。”王启年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见解,让人很难把这个中年和如此有深度的内容联系在一起。夏杜尹觉得他在莫斯科的日子肯定值得大书特书,只有在这里跌打滚爬的人才能深入了解这个国家的实质。
“就连我们的祖国也不例外,保.利集团恐怕正在清点库存的五六式和107火箭弹,据说上次阿富汗战争为国内的工厂提供了几十亿美元的利润,这一次恐怕会更多。政府更会借此机会从西方捞取更多经济利益,在美苏之间继续左右逢源的把戏……”
好,王启年王大记者你今天很帅气,所以新闻稿果断还是交给您这样的前辈高人来写,怎么样?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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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拉登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那本写满了他的胡言乱语的绿皮本子。
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符后,继续记录下去:
我的一生都想远离暴力,但其实我更该接近它才对,这是人类的天性,人类最早遗骸的胸腔中,就有矛头。
我的半辈子都在和武器打交道,尽管有个军火商声称绝对不和我做生意,不是因为道德问题,而是我的支票总是跳票。
每一个在中东的派系,喜欢给自己起一些高尚的名字,解放这个,爱国那个,或者共和或民主什么的;西方的报纸管这样的叫自由战士,或者圣战者,尽管他们从不读《古兰经》,还往往视我们为危险的异教徒。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实际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们渴望战争吗?我们向往杀戮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扔掉枪,扔掉口号,剩下的人只是一些在赤贫中饱受折磨的可怜虫。每天诵读经文是唯一可以安抚千疮百孔之灵魂的手段。当我满怀热情投入到阿富汗的反苏圣战中时,我相信那是真主赐予我们理所当然的权利。而战争胜利后,这些可怜虫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
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许多人,他们中有富贵,有贫穷,有高尚,有卑贱。穆斯林以不同教派的名义互相攻讦甚至自相残杀;贪图世间享乐的穆斯林权势者投靠了美国或者苏联,为了两极的利益争锋相对。跨国公司和财团们怂恿着破碎的**,将她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蚕食、侵吞、奴役,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这一百多年来,真主的子民在自己的土地上流尽了鲜血,对同族仇恨已经深入骨髓。
世间最残忍的事是什么?往往最残忍的暴行都出自声称自己为自由战士的人们。在正义高尚的名义下沾染亲友同胞的血液,是对人性、对真主的背叛。
“我要纠正这一切……”
他的胡子哆嗦着,饮下一碗清水。
扎卡耶夫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先生,我们到了,准备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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