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宁眼波一闪,笑意泯灭在嘴角,随即,转过身去,朝着景福宫的方向走去。
朝着皇后行了礼,穆瑾宁抬起眼眸,才看清楚站在堂下的,另有一人。约莫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一身艳红色舞衣,身子高挑,眉眼清秀,应该是宫内的舞师。
皇后朝着那名舞师笑道:“水涟,这就是本宫跟你提过的崇宁郡主,很有心,你好好教的话,会给你这位师傅增光的。”
“娘娘的眼光,自然不会错。小的自当倾尽全力,让郡主赢得满堂彩。”水涟笑脸盈盈,这般回应。
穆瑾宁的眼底满是笑意,柔声说道。“请水涟师傅一定严格教我,许多年不曾跳舞,筋骨都硬了。”
“郡主谦虚了。”水涟说道,朝着一旁的舞娘招招手,“快去为郡主换上舞衣。”
“崇宁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
她垂下眉眼,低下头的那一瞬,眼底只剩下冰冷的颜色。
“师傅要教的,是什么舞?”从帘子之后出来的穆瑾宁,已然换上合身舞衣,在皇后的眼底看到肯定,她唇角含笑,瞥向水涟的方向。
“是百年前传下来,又在宫里重新编改过的霓裳。”水涟亲手替穆瑾宁收拾水袖,从容说道。
用不一般的人,用不一般的舞,才能衬托出熙贵妃的拙劣。
皇后这般想着,再度朝着穆瑾宁微笑,点头。
“才练了半日,已经初见棱角,再多加练习,你必定可以让众人转眼相看。”皇后坐在一旁观望许久,直到穆瑾宁从帘子后重新换了宫装出来,含着笑缓缓击掌。
穆瑾宁坐下来,以手中丝帕,轻轻擦拭额头的细汗。她抿着唇,笑意浮在酒窝中,更显娇俏迷人。她平息下内心的起伏,端着茶杯,抿了口茶,目送舞师退了出去,不久,海嬷嬷到皇后面前通报。“娘娘,秦王来了。”
“真是稀客啊——”皇后意味深长地笑着,瞟了穆瑾宁一眼。
秦昊尧走入正堂来,俊彦面容上并无太多表情,他只见穆瑾宁端坐在红木椅内,一脸平静。“秦王也来了,不如就在景福宫一道用午膳吧。”
“不必劳烦娘娘费心了。”
秦昊尧冷冷丢下这一句话,头一低,就当是行了礼,一把扼住她的纤细手腕,蛮横地将她带出了景福宫大堂。
“这么多年,从未把本宫这位皇嫂放在眼里,秦王还真是嚣张……”
皇后的眸光冷然,不以为然地溢出这一句。
见海嬷嬷依旧候着,她起身,走向内室。“准备些清淡的,本宫没什么胃口。”
“半天都在皇后身边做了什么?”直到宫门前,秦昊尧才松开了手,回过头来看她。他的语气凛然,并不像是疑惑,更像是质问。
穆瑾宁淡淡说道:“娘娘叫我有空就进宫陪她谈心下棋而已。”
“谈心?”
闻言,俊眉紧蹙,秦昊尧的面色,愈发凝重。
“王爷想带妾身去见谁?”她狐疑,他要她进宫的目的。
他并未回应,只是径自朝前走去。
是皇帝吧。
穆瑾宁停下脚步,扯唇一笑。天子自然不会想见她。
但他迟早会见到她。
“要命了!你在这里烧什么玩意儿?弄得乌烟瘴气的,还不快走!”一个掌事走过宫门附近的小道,猝然低喝一声,双手挥散着墙角的微微火星。
穆瑾宁转身看了一眼,那个宫女被掌事怒喝驱散,跑开了,青石路面上只剩下些许灰烬。掌事俯身挥手,一片燃着火光的纸片,随风飘起,直到熄灭了火星,才最终坠下。
她眼神一沉,回过脸来,神色不变,跟随着他的脚步,坐上了马车。
“王爷,妾身有个请求,我想去见见念儿。”马车徐徐走动,穆瑾宁沉默了许久,才悄然开口。
“不行。”秦昊尧并无迟疑,拒绝地斩钉截铁,他瞟了她一眼,语气依旧算不上热络。“今夜本王会去雪芙园。”
“王妃还在生病,王爷还是去看看吧。”她的水眸之内,闪过一分黯然。
“本王不喜欢多话的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他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轻易更改。他眼神平静,冷冷道。
眸光闪烁,她顿时缄默了,别开视线。
她自然是知晓他的性情。沈樱太心急,让人空欢喜一场,近来这些日子,他是不会去理会沈樱的。
只是他来雪芙园越勤,沈樱就越心烦,更会将她当成是眼中钉,肉中刺。
但这也不是她可以做主的事。
她轻靠在一侧,闭上眼眸,仿佛这一瞬,已然嗅到了硝烟燃起的味道。
“王妃,把药汤喝下吧,病就很快好了。”代儿从丫鬟的手中接过药碗,送到沈樱的面前,关切说道。
“今夜又是在她那里?”沈樱靠着软垫,坐在床头,接过青瓷碗喝了一口,才缓缓弹出一口气。
代儿明白沈樱的意思,默默点点头。
“王爷定是生我的气了。”将青瓷碗放下,沈樱的眼底,只剩下怨气。“这两日,见都不见我,甚至跟我吃顿饭的空,都抽不出来。”
代儿送来干净暖和的帕子,替伸出手的沈樱擦净双手。只听得沈樱咬牙切齿道:“在这样下去,别说一个月,只要十天半个月,她的肚子里很快就会有动静的。”
“王爷喜欢的人是王妃,当然不是她了。”代儿费心安慰:“哪怕她有了孩子,也不会改变什么的,您一定请宽心。”
沈樱闭上眼去,幽幽说了句:“你的目光真浅,她要有了孩子,王爷看在亲生骨肉的份上,也绝不会亏待她。”
“王妃的意思是——”代儿环顾四周,悄声问了句。
“用她最在意的人,提醒她一回,不该夺去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沈樱噙着笑意,蓦地抬起手,床沿上的瓷碗坠落地面,碎了一地。
代儿受了惊吓,身子往后缩了缩,定下神来才问了句。“奴婢让人重新煮一碗药汤去。”
“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我心里这口气出了,病自然就好了。”沈樱冷冷瞪了她一眼,随即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代儿,自顾自歇息。
穆瑾宁推开窗户,看着天外的彩霞满天,面容上流逝了任何笑容,仿佛上苍的安排,若她没有回来,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事。
不过,既然知道了,她便不能坐以待毙。
她不能任由皇室秦家摆布宰割。
“郡主,王爷来了。”雪儿的声音,打断了穆瑾宁的沉思。
她转过脸去,夕阳余晖洒落在她娇嫩如雪的面颊上,那双清澈的眼眸之内,仿佛也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光彩。
她垂下眸子,朝着他欠了个身,等看着他坐定之后,才朝着雪儿吩咐。“叫人来摆桌子,王爷还未用晚膳。”
亲自为他倒了一杯凉茶,穆瑾宁笑望着他英俊的侧脸,说道。“听说王爷最近在负责江源的堤坝重建,对于黎民百姓而言,可是天大的福祉——”
江源地区河堤缺损数年,每到夏季,洪水便如猛兽,夺去无数人的性命和家庭。但由于江源地带地势险要,朝廷也花费许多人力物力,新建坚固河堤,势在必行。
秦昊尧自然会赢得民心。
他的心机城府,在少年时候就已经鼎鼎有名,如今揽了重权,步步为营。
他的凉薄笑意,扬起在薄唇旁,似是冰冷却又暗藏玄机的眸光,扫过她的面庞。“这江源大堤,以前是冯羽监工负责,可惜他结党营私,盗用几万两雪花银,置百姓死活不顾,你可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
眸光熄灭了光彩,她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冯羽,是本朝高官,她虽然很早就进宫,却全然不懂朝政,只是……唯独这个名字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年穆郡王只是因为与冯羽见过数面,就被栽赃也是冯羽一党,甚至不知从何处查来的与冯羽私底下的书信,当成了私通罪名。冯羽党羽密谋造反,也就是三年前震惊朝堂的那件大事。
“你们流放之后,冯羽认了罪,皇兄就下令抄了冯家,而冯羽——”他读着她苍白面容,继续说下去,一句话,戳破她内心最痛的地方。“在菜市口车裂示众。”
连一度信任的心腹,都可以毫不留情处死,天子自然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这江源堤坝,也就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哪怕建好了,利国利民,洪泽天下,名利双收,朝廷之内也无人敢伸手去接。
这对于秦昊尧,自然不是一件好差事。
“他该死。”她蓦地冷若冰霜,挤出这三个字,谈及最痛的往事,她判若两人。
秦昊尧的目光之内,闪过一道极其复杂的颜色,他端起手中茶杯,喝了一口。
伴君如伴虎。
哪怕是亲手足,也不会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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