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自然并不好收场。
在翌日早朝上,秦昊尧做了决定,昭告臣子即日起就要将圣女送出宫去,留守安隐寺,为大圣王朝祈求安邦泽国。念及大食族奉上最尊贵的圣女的诚意,大圣王朝不再攻下东南的属地,凤栖山下圈给百年来生活在此地的大食族人,一方面,保护他们的清净生活,另一方面,也接纳他们的朝拜进贡,把他们当成是大圣王朝的子民无异,一旦大食族有难,也会派人送去必需的物资。
他自然在等待时机,只要巫女一天不曾被送走,他要对文武百官宣告穆槿宁还活着的事,就更不容易。唯有再过些日子,等待世人将大食族的巫女曾经进宫一事淡忘,他会将过去的一切,都还给穆槿宁。
当然,不只是他需要时间,她也同样需要。
一切来得太快,她根本无力附和,更无力招架。
跟圣女进宫时候的排场一样,雍安殿下的路旁站着近百位侍卫,臣子们也聚在一道,哪怕不敢谈论,但皇上送走圣女的举动,还是赢得人心,同样是留着圣女为王朝祈福,还不如把她安置在千里之外的安隐寺,没有必要将那么危险的人物留在皇帝身边,他们总算都舒了一口气,从今往后也不必担忧巫女蛊惑天子,乱了宫闱。
秦昊尧坐在雍安殿外的高处,圣女跪在皇帝的面前,毕恭毕敬双手接过皇上赏赐的全金经册,她依旧一袭白衣白裙,圣洁无暇,黑发在风中轻轻飘舞,脸上戴着精致的珍珠面罩,依旧一身纤弱却又浑身散发出来高傲超脱的气质。在几百人的注目之下,她悠然起身,捧着全金经册,从最高处一步步走下来,通往宫门的白石路面上,她走的镇定自若。她来的时候便是这般不近人情的清傲,走的时候也不见半分狼狈不堪,直到宫门之前,她才坐入马车,渐渐离开众人视线。
巫女进宫已然有五个月了,来的时候是炎炎夏日,走的时候是寒冬腊月,臣子们目送着这一位自始至终不曾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秘外族女子,各自神色轻松许多,不管曾经的传闻多么耸动,闹得皇宫并不太平,但不可否认以如今的情势来看,传闻并不可信。至少皇宫一切如常,他们还是相视一笑,他们信任的天子是个铁石心肠眼底只有江山社稷的君王,如何会轻而易举被女人迷惑?!或许他们接下来该担心的,还是后宫的皇嗣问题,而并非这位微不足道的巫女。
那辆白色马车渐行渐远,最终在几位侍卫的护送之下,彻底没了踪影,自从这一日过后,宫里宫外也鲜少有人谈论那位离去的大食族巫女。
天子的这一举动,自然瞒过了世上所有人,唯独后宫之中的祺贵人,听闻皇上的决定并不安心。
她由两位宫女陪着在御花园走动,昨天大食族的圣女已经顺利出宫,见证此事的人约莫百人有余,她却依旧忧心忡忡。这些臣子都不曾知晓这位巫女身上的蹊跷,谁能说得清楚到底送走的那个女人,是否就是巫女云歌?!她面色一沉,眼底的神情就更不单纯,讳莫如深,要是那个老宫女不曾眼拙,所言属实的话,巫女跟死去的贞婉皇后如此相似,皇帝如何舍得放她出宫?!原本对巫女那么器重,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皇上如此在意巫女的那张脸,又如何会放弃在这个巫女身上缅怀过去喜爱的女人?!
除非这位巫女已经让皇上觉得腻烦厌恶,或是没了任何兴致,亦或是跟被赶走的夏贵人一样,犯下了不小的错误,皇上才勃然大怒,不想再见到她。
夏采薇离开的时候,她们三人都去探望了一会儿,谁也不曾料到,比其余三人进宫更早地位更高的夏采薇,会头一个离开后宫。谁也不知道,到底夏采薇做错了何事,惹恼了皇上,落得这样的下场,天子一道圣旨让夏采薇出宫,似乎顾及往日夫妻之情,不曾昭告天下真正的原因,也引来不少人暗中揣测。
两位后妃先行离开,夏采薇跟祺贵人一道走出卓明宫的庭院,身后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搬掉一些夏采薇常用的物什,夏采薇淡淡睇着身旁的祺贵人,对这个向来往来亲密的女子也说不上厌恶或是喜欢,如今人走茶凉,她再计较祺贵人的那些小伎俩,也是无事生非。毕竟,这一日之后,她再也不属于这座后宫,任何人不会让她嫉妒悲哀,她也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眼中的威胁和阻碍。
她是夏采薇,进宫之前没有任何其他的名字头衔,离开的时候也不带走任何一个名号,她原本想着这一天会格外凄凉,却没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宁静看穿。
走到前面的小路口,夏采薇这才转过身来,轻轻拉住祺贵人的双手,她笑着看祺贵人,更让祺贵人心生疑惑,想不清楚为何夏采薇临了要离开后宫,还能在最后关头笑得出来。祺贵人眼神一暗,不曾将疑惑表露在脸上,依旧一脸纯真,眸光平和。
“你送到这儿就好了,不必再送。”夏采薇低声说了一句,轻拍祺贵人的手背,再无任何介怀。
“姐姐在宫外如何安生呐?每每想到此处,我都为姐姐担心。更别提,人言可畏——”祺贵人低低叹了口气,满目担忧,看来忧心忡忡,心事很重。
看着祺贵人,夏采薇也不在意到底她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流露,噙着清浅笑容,柔声说了句。“去年我爹辞官回乡,家中也有一处清净庭院,我与兄长姊妹感情都好,这两年来书信从未断过,想必过日子并不为难。”
“那我就安心了。”祺贵人听了一句,却不曾放在心上,挽唇一笑,眼神更加恳切从容。
“你若听我一声劝,你我也有一两年的交情,我既然要走了,就好心再送你一句。”夏采薇安安静静地打量眼前的娇俏女子,这后宫只要有人在,就绝不会停息暗中争斗,她突然觉得自己抽身出来,一身轻松,皇上让她全身而退,或许这才是不幸中的大幸。
“姐姐有何等的金玉良言,我且侧耳倾听。”祺贵人的眼底,一抹晦暗一闪而逝,她依旧噙着笑容,看来亲切近人,回握着夏采薇的柔荑,在外人看来,两人依旧感情不浅。
夏采薇沉默了许久,才敛去脸上的笑容,心中百转千回,意味深长地道出一句:“你若知足便可常乐,此生衣食无忧,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千万别落得我这样的下场。”她不是不知祺贵人打着何等主意,若是祺贵人按兵不动,或许还能守住如今得到的,若是她还有野心,他日做了错事,就没有自己这般幸运了。
“姐姐不必多心。你一路好走。”听夏采薇这么说,似乎已经看穿自己的心思,祺贵人心中一沉,眼底的笑容冷却几分。不过祺贵人并不在意,她不过说些场面话,如今她如何还会在意一个被赶出宫去的寻常女人?!再唤夏采薇一声姐姐,也只是给她最后一份薄面罢了,其实在她心里,根本就不再把夏采薇放在眼底了。这般想着,她的话也就敷衍冷淡许多。
夏采薇一眼就看出祺贵人的心不在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并非蒙在鼓里不知,浅浅一笑,再道一声珍重告辞,便由着宫女簇拥着送出宫去。
……
他日夏采薇说过的话,依旧在祺贵人的耳畔回响,她眼眸一暗再暗,脸上没有任何的纯真神情,自有心思。
“你不过是嫉妒我如今安好在宫内,你却被迫驱逐出去,落得个两手空空……我如何会跟你一样沦落至此?!你也实在操太多心了。”祺贵人无声冷笑,沉心静气地抬起右臂,优雅地从腊梅枝头采撷一朵金黄色的软嫩梅花,攥在指尖,细细打量。腊梅花香气浓郁,但凡走过之人,都必将染上一层香衣。她既然已经被选入宫内,就要像是这腊梅花一样,流芳百世,可不愿做那些庸俗无味的繁花,哪怕是看了几眼摘在手中也没有任何印象。若将她比作是水,她亦不愿做潺潺清水,要做就做那沁香茗茶。
安分守己,毫无所求,不过是一些碌碌无为之人。没有野心之人,或许不会失去太多,却也注定得不到太多。
她并不觉得跟夏采薇一般安静度日,就能体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跟湖水一般宁静的女人……这世上何其百个千个?!这些女人哪怕入住后宫,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像是夏采薇,她走后皇上甚至不会怀念她一两日,抛弃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不舍,皇宫之中来来往往许多人,唯有当真能做大事者,才能让人铭记在心。
她绝不甘做无味之花,不做无味之人,她要守住的,并非如今的一切,还有更多更多。
转念一想,她的唇畔笑意更深,她的手中似乎握着格外重要的事。
她绝不善罢甘休。
祺贵人专程去了一趟皇上的寝宫,只是如今她已无法随心所欲地出入偏殿,只能止步在长廊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能看到寝宫前守着的侍卫。这回她的运气并不好,她揣摩着哪怕她去了,寝宫门口的当值侍卫并非因为她是后妃而松懈半分,皇上虽然在雍安殿内处理国事,但这些侍卫自当听从他一人的命令,不会对别人网开一面。
她在长廊口等待了许久,看似是在欣赏风景,一旁的宫女看着如今已经是吃饭的时辰,提醒了一句,她却因此而长了个心眼,冷着脸继续等候。
果不其然,到了午膳的时候,一名绿衫宫女从偏殿走了出来,在门口顿足盼望些许时候,正有一位宫女迎面而来,手里端着装满精致菜肴的红色漆盘,将漆盘转交给了绿衣宫女这才离开。
祺贵人见状,脸色更是难看,这些事原本就不合理,定是偏殿还藏匿着一人,才会一日三餐都准时往里面送。
不曾听闻宫里进了什么新人,即便来了,也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跟天子同住一屋檐下,这该是何等的地位非凡,才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她只是这般想着,不用耗费太久的精力,已然想到了是何许人也。
只是守卫森严,她根本没有机遇前去证实自己的猜测。生着闷气,她的细眉拧成一团,一脸的不甘心,只是哪怕在这儿等待一整夜又如何?祺贵人暗暗舒了口气,又在当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原路返回。
“姑娘,奴婢让姐妹带来了这些,您瞧瞧——”紫鹃在午后捧着一个红色漆盒过来,笑脸盈盈,放在穆槿宁的面前。
“真是手巧……”眉眼有笑,轻声呢喃,她眼看着紫鹃轻轻打开盒子,木盒其中是剪好了的厚厚一叠红色窗花,是各式花样,每一张都有吉祥寓意,精致小巧。那双素白柔荑捻起一张,在烛光之下细细打量,紫鹃取来一小碟米糊,两人以米糊沾着后,一张张摊放在圆桌上,紫鹃搬来圆凳,穆槿宁踮起脚尖,轻盈站在凳上。紫鹃在凳下将窗花传给穆槿宁,穆槿宁从紫鹃手中接了过来,抬高双臂,凝神关注地将一枚枚正红色的窗花贴在窗棂上,指腹柔顺地滑过窗花,每一张窗花都贴的平整。
穆槿宁有半响怔然,指缝缓缓张开,望着刚刚贴好的一朵窗花出神,眼底划过一抹复杂之极的神情,指腹下隐约有些凉意,窗棂上贴着各样的窗花,此情此景有些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她陷入沉思,秦昊尧在此刻来了她也不曾察觉。
他走进内室的那一瞬,正好见着她站在圆凳上,轻点脚尖,指掌下是一张张红色窗花,他负手而立,不禁也陷入回忆,到底是何时看过相似的光景。
他记得有一年年关,他来她的屋里看她,她正在床上小憩,他不曾唤醒她,看着她的面颊上沾着一朵红色窗花,不禁莞尔,拿这事取笑她。
他记得有一年,他也说不清为何去了塞外找到她当年住过的地方,屋子破旧不堪,窗户上的窗花也因为时光的流逝,变成了颓然的暗红色,让人看了更觉心酸。
而如今……。一切,都唯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她蓦地回过神来,脚步不稳,圆凳猝然晃动起来,眼看着自己就要狼狈摔下,紧闭双眼,早已做好吃痛的准备,这回自己太过分心,自然会摔得惨痛。
只是她却不曾重重摔在地上,紫鹃的低呼声就在耳畔,她察觉自己坠下不过一瞬,却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接住了,她慌张地张开双目,却看着接住她的人正是他。
她深深望入那一双黑眸之内,眸光清亮,她似乎忘记了,他虽然贵为天子,却是年少时候就学过武艺,深藏不露,身手不凡。
下一刻,他将她放下,她垂下眉眼,自如地挺直起身,腰际似乎隐隐发烫,那是他双掌接住她紧抱住她的地方,她克制压下心头的慌乱情绪,恢复往日的平静。
秦昊尧的眼眸不禁转沉,等待自然是漫长的煎熬,他们这些年来经历了那么多事,藏匿在心里深处的感情也是沉淀之后的厚重复杂,并非一时半会就可以让彼此回到之前的情分,手掌从她的宫装上滑下,冷静地走在她的前头。
紫鹃紧紧低着头,不敢抬起脸来,生怕天子又将怒气发泄到她的身上来,这等杂活本该是下人来做,虽然是穆槿宁开口要亲手贴窗花,她才勉强答应。但一旦出个好歹,天子一定责罚伺候主子的她,方才的情况,实在看的她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来了,大惊失色,如今还不曾彻底平复。
秦昊尧打量了整个内室一眼,今日他也松懈,不再整日忙于国事,快到晚上了,身边人早已吩咐要在偏殿布置一桌酒菜,只因今夜就是除夕夜。
身边礼官提醒过他,按照往年规矩,应该在殿内准备几桌宴席,皇亲国戚也好在宫里共聚一堂,他一口拒绝,懒得应对这些繁文缛节。
这是他们重遇的第一个年关,他自然更想跟她一起过新年,只有他们两个人,唯有跟她团聚才是团圆,其他人……他并不一定要见,王族之中,过去跟他交好的也鲜少有之,几位王爷更是不齐心,不过是一些仰仗着自己的血统就作威作福的贵族,不过他们的无用,倒也省了他不少事。
“过来坐。”
他朝着不远处的穆槿宁说了句,看着她盈盈走来,坐在自己的身畔,拉过她的柔荑放在他的双膝上,黑眸平静,低声问道。“这两天过的是否习惯?”
她噙着浅淡的笑容,轻点螓首,任何人过着如此优渥任性的生活,过着主人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不习惯呢?!她若说在皇宫的生活还不称心,那才是矫揉造作。
如今她见了他,不再总是冷眼相对,说话也不再冷若冰霜,神情恭顺平和许多,偶尔有笑,但秦昊尧岂会看不出来,自打进了宫,她从未开怀笑过。他想让她过好日子,这并非空话虚话,只因他想念她灿烂笑靥,也有好几年了。
但如今,他却不知到底能给她什么,才能让她开怀。
“朕突然想下棋了,来人,把棋盘摆好。”
秦昊尧起了兴致,吩咐一句,她微微蹙眉,看他说的这么笃定自如,自然是因为他知晓她会下棋,两人过去也一道对弈过好些回吧。她看着紫鹃小心翼翼地将茶几上的茶碗点心撤走,放平棋盘,她将眸光转向秦昊尧,他看来似乎很有兴趣。
她自然不能扫他的兴。
“不会也没事,朕可以一步步教你,多下几盘就会了。”
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秦昊尧敛眉,说的轻描淡写,将黑子放在她的手边,这些年来跟他一起对弈的人不多,在女子之中,穆槿宁的棋艺,算是颇得他心的了。
不过,如今就大不同了。
她静默不语,两指间夹着这一枚光滑的黑子,还不曾开始,她却已然能够预见结局。如今现学现用,她再聪慧也没用,又如何能够赢得了眼前这名足智多谋精明睿智的男人?!
“我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面对同样的事一无所知,一无是处,正如对着这盘棋一样,根本无从下手。即便这样,皇上还是愿意如此耐心地一件件教我吗?”她的视线落在还空着的棋盘上,沉静地说道,眉目之上一片沉敛,幽然说道。或许教会她跟他下棋并非难事,但要让她将过去样样精通的事都学会学精,哪怕花上五年十年的功夫,就能变回原本的模样吗?!
秦昊尧直视着穆槿宁的面孔,每回看她陷入混乱和不安,他都万分舍不得,或许穆槿宁就是穆槿宁,得到一切的她与市区一切的她相比,没有重要卑微之分。刻薄的唇畔扬起明显的笑意,他说的笃定而自负。“只要你愿意学,朕就有耐性教。”
当然是让人心安的话,穆槿宁听着,抿唇一笑,听他细细讲着下棋的规则,头一盘他却丝毫不让,她更是输的凄惨,面色并不好看,她硬着头皮跟着他再下第二局,看他如有神助,她更不是他的对手,紧蹙眉头,他却似乎不曾看清她的神色,神色自如地要来第三回。
“累了?过去跟朕下十局也不会累的人就是你了——”挑眉沉笑,他毫不在意地丢下一句,眼看着紫鹃将棋子理好,他匆匆一瞥穆槿宁蹙眉沉思的模样,一副说笑口吻。
她原本总是抗拒听他谈及他们的过去,或许觉得今生也不会再去触碰的遥不可及,或许觉得要回到过去更是绝无可能,但这一回,她却听出他强压在心中的苦涩之情。明明是一个人,却根本无法跟以前一样生活,面对她他更多了苦恼。
见穆槿宁默然不语,像是连输几盘生了闷气,他不禁扬起薄唇边戏谑笑意,扬声问道。“还是要朕让你几颗?”
“不用,认赌服输。”她回绝地笃定,推开紫鹃的手,她一脸坚决地将黑子白子分开在两个木碗中,哪怕次次都输,也是堂堂正正的。
秦昊尧的眼底满是欣赏和欣慰,对着这个女人,他才不必把她当成是一个寻常的女人,跟她相处从未让他觉得单调乏味,这辈子也见过不少才情不浅的闺秀,但他却喜欢跟穆槿宁对弈,或许就是因为她从未给过他任何情面,回回都是动真格的。
正如当下,她认输,但赢得时候,也是一脸无恙,坦然平和。
这天下,有谁有这样的胆量敢赢天子的棋?!他就是喜欢她这般倔强的性子,明明长得柔弱,却并不软弱,有时候全然不输男人的好胜。
人人都说他是个挑剔的男人,当然,他这辈子自负骄傲,不是好的东西,他不要,不是最好的东西,是无法留在他身边陪衬他的,因此,他才会不惜一切想要重新得到穆槿宁。
得到过去错失的那一段,她给的死心塌地的感情。
在这段感情的面前,野心,报复,恩怨,纠葛,全部要让开路,哪怕心里有怨恨,也无法停止心中的爱意。
穆槿宁放下手中的黑子,她望向对面的男人,他的眼底是笑,却并没有玩味的神色,每回他们单独相处,他都不曾显露往日冷淡刻薄的模样。输的彻底的人是她,但并非因为回回都赢他才眉开眼笑,似乎更有隐情。
跟深爱之人在一起或许每一日都是开怀的,只是……她还没有这样的感知。
下了好几回棋子,他们下好了最后一盘棋,她自始至终都是输的,不过到后来,她的确也觉得兴头大涨。几位宫女端着一道道精美的菜色进了偏殿,将圆桌上摆的满满当当,偏殿烛台上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了,色彩斑斓的宫灯被点燃其中的蜡烛,整个偏殿都照的比往日更加明亮。
大食族没有这么多繁琐的规矩,除夕也没有太多的讲究,于巫女而言,也只是一个寻常日子,甚至不会回自己家里吃个团圆饭,不过看宫女太监从前两日开始就忙里忙外,将这一天看的这么重,她也暗自揣摩着是个不同寻常的时候。
紫鹃端来温热清水,穆槿宁安静地洗清双手,随即将柔荑擦拭干净,正转身回头看着他的那一瞬,蓦地听到耳畔有人扬声呼喊,并不冷静,更像是有些癫狂。
“皇上在意的只有你一个人的颜面而已?他日臣子若是察觉我这幅德行,要皇上废后,岂不是更撕破脸皮?”
她蓦地脸色死白,捂住耳畔,紫鹃看着穆槿宁的神色不对,轻声询问,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穆槿宁回以一笑,明明只是一句声音,明明听上去很急促很激烈很模糊,但此刻回想,却又字字清晰,宛若谁当着她的面喊了声,她环顾四周,宫女们候在一旁等待差遣,在她身跟前的就只有紫鹃一人,到底是谁在说话?!
是谁,在对着谁争吵?!
吵得不可开交,仿佛没有人可以解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