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阳,在这儿静一会儿就回去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赵尚陪着语阳公主在御花园的凉亭之中坐了半响,彼此静默不语,他看天色不早,才起身走到语阳公主的身侧,低声说道。
语阳公主一脸肃然凝重,拉住赵尚的手,满目决绝:“我不想过问夫君前些年到底在崇宁的身上做了什么,为何明明人人都说崇宁死了,但如今她却好端端地站在你我的面前。我只是气糊涂了,也是一时懵了,夫君你跟我说实话,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崇宁——”
听她这么疑惑不解,赵尚握住语阳发凉的双手,若要将过去的事全部托盘而出,怕是要说上整整一夜,如今在皇宫,自然人多眼杂,怕隔墙有耳,他只能长话短说。直视着语阳的双眼,他满心动容,这四年时光,正如语阳所言,人人都当崇宁死了,他也将过去的事深埋心底,不再想起。
方才看到穆槿宁的那一眼,他或许当真是震惊,只是再无别的念头,能够跟她此生再见,他感恩戴德,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经过这些年的分分合合,磨难艰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知足常乐,不该心生贪婪。
他压低嗓音,见周遭无人经过,才徐徐说道。“当年我瞒着你,不愿东窗事发之后连累你,没想过这一瞒就是好几年,虽然做了那件事,但想着何时陷入危机至少会把你推到一边。定是半年前皇上阴差阳错找到了崇宁,那时候才开始怀疑的。”
语阳公主闻到此处,不禁蹙眉,面色一白,赵尚的确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敢作敢当,她心中的隐约担心,如今总算消散几分。他们已经当了四年的夫妻,夫妻感情不浅,如今也有了个开朗的女儿,半月前更是知晓自己又有了身子。夫君是药膳房的御医,从来都是对她悉心照顾,赵尚的心事她四五年前就知晓,自然不会在在陈年往事上闹文章。她若是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当年也不会跟赵尚成亲,成为夫妻。听赵尚这么说,像是他的性情,她心口一震,无言以对。
赵尚轻轻叹息,对崇宁的生死,他不曾说谎,的确一无所知。“不过这些年来,我亦不知崇宁还能摆脱厄运活在这世上,当年送她出宫去,四年来没见过她一面,亦不曾见过李煊一面,不知发生过这么多事。”
“照夫君说的意思是——”语阳公主神情激切,回握住赵尚的双手,话锋一转,并不怀疑赵尚的坦诚。“夫君也是蒙在鼓里?”
赵尚陷入回忆,四年内的心结是——眼看着自己最初动心的女子面临死劫到底没有任何法子救她,更觉自己的身份可笑之极,明明是宫中御医,却空有一身医术,为许多人治过病,却最终只能违背自己的医德,找来假死药蒙蔽圣听。
“当年以我所学的医术来看,的确是束手无策,才会出此下策,只为完成她临终夙愿……皇上知道此事,当然是龙颜大怒,我早已料到了。”
语阳公主也是知晓崇宁的死,是他们都不想看到的,她心中掠过一片苦涩,若不是亲眼看到,她也不相信这世间还有这样的蹊跷事情。语阳公主站起身来,或许崇宁活着更好,他们都可以如释重负,也不必再看皇兄一个人孤独,她的唇畔扬起一抹苦笑:“不管怎么说,崇宁能够活着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看来她跟皇兄之间,果真还有未了的情缘。”
赵尚见妻子相信了,轻轻拉过她的柔荑,神色一柔,宽慰她:“语阳你本不该跟皇上争执,他将此事隐瞒的彻底,定是因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关。”赵尚当了四年的驸马,更能体会语阳跟天子之间的感情,不管秦昊尧在别人眼底是何等样的天子,不管秦昊尧对别人如何不留情面,对语阳公主向来是百依百顺,别说驸马府修葺的多好,更对他们的女儿宠爱至极,他这番话说的自然是中肯的。
“我方才不过是就事论事……要说是皇兄跟崇宁在这半年里并不顺利,却又不像是这么一回事。”语阳公主这下心中生出愧疚,或许这四年来,她跟赵尚至少还能夫妻相依相伴,谁也没有皇兄过的更孤单更难过,今夜是他们在宫中团聚的时候,四年不算一段短暂的时间,语阳心知肚明,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只是方才,也不知怎地,她就闹了脾气,一气之下离开宴席,这本不是她的性情会犯的错,或许她也没资格说心羽,她这个娘亲妄为金枝玉叶,也没什么礼数。
赵尚却一语中的,说出语阳公主心中所想,他们当了这么久的夫妻,日久生情,又岂会不了解自己的妻子,虽是一国公主,人人都觉得语阳公主冷漠孤僻,其实她不过是孤单太久,骨子里却是个贤妻良母。
“你是觉得这个崇宁有些生疏吧。”
语阳公主轻点螓首,凑近赵尚的耳畔,这件事自然不能张扬,是宫中的秘密。“按理说我们四年没见有些生疏也是理所应当,不知为何,看着她,我就是没来由的不安。”
赵尚闻到此处,在酒宴之上也能感同身受,虽然穆槿宁依旧看似温柔,但他静默不语地旁观许久,也能看出个中蹊跷。他眉头一皱,却将这些心思藏在心里,只听得语阳公主眼神幽深,继续说道。“她若能回来最好,毕竟这些年来她走后,皇兄也没有更中意的女人,心里头迟迟不曾放下崇宁过。”
“我们回去吧,心羽要再等不及,就要难过了。”赵尚笑着揽住语阳公主的腰际,前些日子刚为她把了喜脉,明年就要为心羽添个弟妹,自然对语阳公主更加关怀,无微不至。语阳不是扭捏造作的女人,这回宴席之上不欢而散,怕也是因为这些天不曾安睡,情绪起伏。
语阳公主闻到此处,不禁轻声一笑,倚靠着赵尚一道走回去,低低埋怨。“你跟皇兄都一样,张口闭口就拿心羽当幌子——”
“皇上这么喜欢心羽,不正是你我的福气?往后心羽长成,有如此照顾她的亲舅舅,不是一件大好事吗?语阳你的担心,自然是多余的。”赵尚陪着语阳一道走入夜色,身影渐渐被黑暗吞噬,只听得他如此笑言。
等待两人一道走入殿堂之内,见秦昊尧跟穆槿宁依旧坐在一旁,两人正好奇为何一路上不曾听到心羽的笑声,相视一眼,望向坐在软榻之上的穆槿宁身上,这才见着了心羽。不过心羽却早已睡着,此刻正在穆槿宁的怀中躺着陷入香甜梦乡。
“这丫头实在有福,也没个心眼,吃完了就睡得这么沉,也不想着要回驸马府。”语阳公主走近穆槿宁的身侧,垂眸望着躺在穆槿宁怀内也能睡得垂涎的女娃,这一番话,听似抱怨,实则浸透身为娘亲的无限宠溺。
秦昊尧却冷着脸,一阵数落,这明明是语阳提议为他接风洗尘的宴席半途而废不说,语阳却如此任性,还不急心羽这个丫头来的稳当耐性。“朕看没个心眼的人是你,如今都是当娘的人了,也能放心把孩子丢下。”
“皇兄又不是外人,本宫只是坐久了心里很闷,才会出去散散心的——”语阳公主听秦昊尧这般训斥,也不曾将心羽接过来,声音缓和许多。今晚之事,错在与她,她也不敢反驳争辩。
就在下一瞬,赵尚笑着为自己的妻子解围:“语阳这些日子正在害喜,在驸马府内就鲜少有胃口过,身子不适,心中情绪自然也是多变。皇上不必太过责备,过了这阵子就会恢复常性,往后她自然不会如此冲动。”
穆槿宁默默抬起眉眼,望着说话的男人,他约莫还不到三十岁,一身锦绣紫色常服,身为驸马,却在赵尚身上看不到半分奢侈的富贵,面容俊秀,一身儒雅温文的君子气息。听说,年纪轻轻的他,几年前就当上了药膳房的大太医,从来都是宽仁有德之人,不只是因为皇亲国戚的身份沾了光而已。
在她看来,不知是否是精通医术的男人,更不知是否有这份贤能坐在药膳房大太医的位子,她能看到的,是他是一个温柔之人,一个对妻子关切备至的男人。他的关心,不卑不亢,自然而然,传闻大多驸马几乎人人惧内,只因金枝玉叶尽是傲气之人,驸马们唯有逢迎自己的妻子,才能过上安逸生活。
秦昊尧闻言,瞥了赵尚一眼,他跟赵尚称不上有太深的交情,不过听他这么说,秦昊尧自然也不再怪罪自己的妹妹,语阳每回怀上孩子都害喜的厉害,当年生下心羽也是受了不少活罪,看语阳面色的确不好,想来此事不会有假。
“心羽往后有个伴,也是好事。驸马你知道语阳补身子缺些什么,从药膳房领着。”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方才正因为有了心羽,他们跟着个贪食的女娃一道用了晚膳,倒也其乐融融。
自从跟心羽说了穆槿宁是她的舅母之后,女娃便缠起了穆槿宁,非要她给女娃讲宫外的事。穆槿宁实在没办法拒绝,便跟她说起在江南的见闻,起初心羽听的格外专注,只是孩子哪里有长性,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就犯了困意,缠着穆槿宁抱着她睡觉,这一睡已然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多谢皇上关心。”赵尚笑着回了一句,哪怕没有天子的吩咐,他身为语阳的丈夫,也一定会将妻子照顾周全。
“天色已晚,你们也别再出宫了,让人准备房间陪着心羽住下吧,明日再走。好不容易睡着了,别再吵醒了她。”秦昊尧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长兄为父,他也是看着语阳从一个毫不懂事的女娃长成淑女,看着心羽,自然更多了往日情怀。
语阳公主闻到此处,心中暖流淌过,笑着答应。“皇兄说的话,我们岂敢不从?”
“把心羽抱去屋里睡吧,这丫头分量不轻,越来越沉了。”秦昊尧眼神一瞥,落在心羽的身上,这丫头倒是一脸福相,或许乐天知命之人更是知足。不过对于抱着她的穆槿宁而言,这个女娃却也容易让人招架不住。
“多谢皇兄在这儿陪着心羽。”语阳公主取出腰际的丝帕,为沉睡的女娃擦拭唇角的垂涎,神色一柔,朝着秦昊尧说了句。
秦昊尧不曾应声,目光一扫,语阳公主心中有数,转过脸来,望着细心照料心羽的穆槿宁,最终放下心中介怀,柔声开口。“谢谢你,崇宁,心羽看上去很依赖你,她平日鲜少跟生人这般耍赖,看来她是真心喜欢你。往后你我都是一家人,她若是跟今晚一样让你为难,你也别再依着她,抱着她这么久,你一定累极了。”
“我并不倦,跟心羽在一块儿,我也觉得高兴。”穆槿宁挽唇一笑,将心羽交给语阳,虽然双臂酸痛,她却并不在意。
目送着这一家子离开,秦昊尧才覆上她的肩膀,神色一柔,低声说道:“语阳平日里不是难以相处的人,之前跟你的情分也不浅,今晚的事,别放在心上。”
她回以一笑,语阳公主虽然乍看上去冷傲不好亲近,但最后那一番话,似乎也有跟她和解,解除误解的意思。
偌大的殿堂之内,只剩下秦昊尧跟穆槿宁两人,宫女为他们奉茶之后便退下了,将门掩上。
穆槿宁不曾开口,笑着望向身边的男人,隐约可以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来,他对语阳公主的关切和在意,哪怕——他从来都不会将藏匿在深处的感情,毫无遮掩地放在众人的眼前,她更隐约能够知晓,他有话要说。她不是不曾留意到语阳公主走路时候的姿态异于常人,虽然并不明显,却也看得出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每每看着心羽这个丫头,朕总是会想起语阳小时候的样子,只是心羽比语阳开朗很多,在朕看来,是大好的事。年幼时候,语阳因为身体的关系,总是被其他兄弟姐妹冷落,更不乏有人当众取笑,她跟着一位妃子生活,妃子虽然不曾苛待她,但也不曾将她当成是亲生女儿对待,朕跟语阳的生母不是权重者,因此在众位兄弟姐妹和妃嫔眼底,也几乎不曾将我们当成是必须多看一眼的人。长此以往,她才会变得不愿跟那些势利刻薄之人相处,只说碧轩宫是这宫里最干净的地方,也不愿常常出去见人,这些年将一个人的孤寂生生吞下,她虽有金枝玉叶的荣耀,却活的从来不曾舒心。”秦昊尧沉默了些许时候,喝完了手中的暖茶,沉入过去的回忆,虽然看似神情自如,言语之中却又不无感慨。
她不知自己是否第一回听他说起自己的出身,哪怕不是第一回,但他却说的如此仔细,仿佛是绝不会跟别人提及的身世。关于秦昊尧,她应该知晓更多更深,但如今,她比一无所知好不了多少。或许世人对出生在帝王之家之人都有源自骨子里的偏见,总觉得他们定是无忧无虑,锦衣玉食,其实,也不见得如此。穆槿宁眉目安详,捧着手中的热茶,凝神看他,只听得秦昊尧俊脸上浮现一道笑容,不疾不徐继续说道。“出于这个缘由,朕也想对心羽更好,看她吃得好睡得好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够过得好,朕更加欣慰,总觉得这是把亏欠语阳的全都还给心羽了。”
“心羽在皇上的庇护之下,将来自然会成长的更好更顺利。”
穆槿宁神色温文,轻声笑言,不知为何,心中居然也有了触动,她仿佛对秦昊尧说的话感同身受,心羽的性情不太像是出自皇室的娇气女娃,宛若一枚小太阳,温暖的像是五月天,喜欢跟人撒娇,嘴巴也甜,在她身上看不出被皇室繁文缛节绑缚的枷锁,宛若跟邻家女娃般平易近人,没有半点娇生惯养的坏习性。她跟心羽相处了一个晚上而已,也很难拒绝那么可爱的女娃,原本以为以自己的境况要去应付一个陌生的孩子对自己而言是一件难事,唯独身临其境才发觉出乎意料的轻松。或许,这世上千千万万的难事,只需真心面对。
“你走的时候,他们还是新婚夫妻,如今心羽都这么大了,朕不得不承认,时间过的很快,犹如白驹过隙——”秦昊尧沉静地望着眼前的那一张温柔笑靥之上,他认识崇宁的时候,心中满是不曾施展的抱负,整个人阴郁肃然,从不对任何人坦诚真心。或许他如今的地位,更是如此,绝不会有完完全全信任依赖的人,哪怕同床共枕的女人,也决不能得到他的真心,这世上,君王便是高高在上,对后妃能宠溺万分,亦能冷漠转身,对任何人都能宽容,亦能刻薄。
权力,掌握在他的手里,这世上的千百年前的帝王,鲜少有多情种子。
她沉寂在秦昊尧的微微喟叹之中,不禁浮想联翩,仿佛在沉默之中,两人走在宫中幽静小径之上,身边再无旁人,彼此不言不语,走了许久许久……
时光,仿佛在她的心里停下来了。
她在大食族日日祈福,做一个对天神虔诚的纯真巫女,如今想来或许也是上天的安排——这三年,诚心安静地俯首称臣,不知将那些念词诵读了多少遍,不知以圣水将双手身子洗清了多少回,不知对着圣坛到底长跪了多少时辰,其实,这些都是为了洗清她双手之上的血污,在隐秘的地方,她过着毫无野心毫无欲望的清净日子,斩断了跟红尘俗世的所有牵绊。
这三年,让她重拾平静,那些日子于穆槿宁而言,绝不会毫无益处。这世上很多事都无法预知,就像自己明明走的那么远,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穆槿宁侧过身子来,清水美眸望入秦昊尧的幽深眼底,她的唇畔有若有若无的笑容,将身子靠向他的胸口,双手覆上他背后的华服。是否过去即便对这个男人有些残留的感情,两人之间也有过不少误解,是否甚至有时候也会对他的严酷残忍而咬牙切齿地痛恨,她自从回宫之后,脑海之中常常浮现这般的念头。
人……常常有很多种无奈,或许在她陷入了别人的危机时,根本无法顾及他,当她埋怨生恨的时候,当她在陷入巨大悲恸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定是恨过他吧,哪怕只是一刻间,哪怕没有人知道,她还是真的恨过他的残忍。
帝王之家的可恨之处,是哪怕夫妻之间,也鲜少能够交心地活着,他们各自生活在比世上很多地方还要温暖的宫殿里,但心,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凉,越来越冷。
秦昊尧曾经是她年少时候最初爱慕上的男子,但在她心底的热意渐渐冷却的时候,在她也无法抑制事事苍凉抑制让她自私地幸福活着的时候,他们哪怕日夜相处,哪怕朝夕面对,心中的隔阂和距离却越来越远。
帝王原本就是绝情之人,他手中的权力越大,就越不能顾及太多情分,否则,他必须越过的难关就越多。为了大业达成,至亲可杀,他于公,庇护着整个江山整个天下数万子民,于私,他可不顾血缘至亲,不顾流言蜚语。不管他对别人如何残忍,不管他坐在皇位上如何专制,对她而言,秦昊尧不是那么坏的男人。
她,也曾经成为他的困扰吧。
秦昊尧突地胸口一震,微微的湿意沾染在他的华服之上,他却不曾压下俊脸看她,长睫之上隐约有晶莹之光,穆槿宁眼眸半合,定定望向一处。
如今这样也好,不必总是沉溺在冗长回忆之内。
秦昊尧一手搂住她的肩膀,暗自敛眉,俊美无俦的面孔上,人在江南的时候,他就从未放弃心中的打算,一旦他回宫,就要在早朝之上昭告文武百官,将此事大白于天下,事不宜迟,怕有变数。贴着他的胸膛,她聆听着秦昊尧的心跳声,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过去她也曾经跟他这般亲近地倚靠着他,依赖着他,默默不言。
翌日,紫鹃陪着穆槿宁走去御花园赏景,开口提议的人是穆槿宁,只因秦昊尧曾经提及,宫里的桃花林每年逢春开花的时候总是宫里最美的风景。
只是前往江南错过了桃花始盛开的日子,如今枝头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迟开的桃花,地上却是大片的粉色,宛若在地面上铺上了一片巨大的桃色绸缎,她隔着不远不及的距离,望着眼前的桃花,只听得身后的紫鹃轻声叹息。“姑娘若是早些回来,景色比如今还要好呢——”
“如今看上去虽然开的散碎,不过也并不难看,反正来年春天还能有桃花盛开,又何必心急?”
穆槿宁挽唇一笑,轻声说道,并不在意。在她的眼底,那些桃花枝头上,却仿佛全部绽放了满满当当的桃花,本以为自己站在桃花林前会有心绪万千,但是最终没有半分惆怅伤怀。
“皇上才刚去早朝吧。”她转过身来,朝着紫鹃问了句,神色自若。
紫鹃笑着点头,看穆槿宁走向前方,她寸步不离。
从江南回来的那一日,走过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明明是刻骨一般的熟悉,但此刻再看,似乎又变得朦朦胧胧。
这般的古怪感觉,唯独她一人知晓。
或许在过去也是如此,她以为自己对深宫足够熟悉,足够了解,其实远远并非如此,皇宫之中的秘密,千百年来的隐晦,又岂会是她一人可以掌握?!
就像是这桃花林,开花时是一番模样,凋谢时候又是另一番姿态,这座皇宫也有千千万万种样子,白昼之下金碧辉煌,黑夜之内阴沉肃杀。
“姑娘,前面就是景福宫了。”紫鹃看着眼前的宫殿,听从穆槿宁的意思在宫里随便走走,穆槿宁的步伐很快,她几乎跟不上去,等待穆槿宁停下脚步,她抬起眼一看,不敢迟疑,低声说着。
穆槿宁扬起白皙脖颈,微微眯起眼眸,站在景福宫的正面,她的心里异常死寂,没有欢喜,亦没有悲痛,同样的…。她不曾生出任何一分艳羡。
她眼底的笑意,渐渐流逝干净,穆槿宁幽幽地道出一句感叹:“这儿就是景福宫啊——”
“姑娘,正是。”紫鹃顺着穆槿宁的目光望过去,从穆槿宁的言语之内,察觉不到她对过往的任何留恋。
“这座宫殿,便是历朝历代皇后生活起居之处。”身后,有一道娇软的嗓音传来,打破了此刻的安宁。
穆槿宁眼眸一黯,冷眼望着越走越近的女子,此人正是祺贵人。祺贵人淡淡望了穆槿宁一眼,仿佛早已知晓此事的镇静,她将眸光收回,安静地说道。“以前住在这儿的,是德庄皇后,就是不知道往后住在这儿的该是谁人了。”
以前的贞婉皇后,册封之后不曾住进景福宫,于情于理,都让人费解。
“虽然不曾亲眼见着,但宫里人都知道,大食族的圣女已经出宫了,去往佛寺静心为大圣王朝的子民祈福安康。”穆槿宁的脸上再无任何笑意,祺贵人话音刚落,蓦地逼近她的身子,脸上纯真的笑靥转瞬即逝,以唯有两人能听清的嗓音低声逼问。话锋一转,穆槿宁不难看清祺贵人眸子之内的尖锐敌意,她宛若好奇地发问,仿佛天真无邪:“你还在宫里,那出宫去的那个又是谁?”
穆槿宁突地记起,正是眼前的女子,知晓她是如何进宫来的。
原本温和的眉目之内,突地生出一片肃杀之意,穆槿宁噙着笑意直视着祺贵人,并不曾后退半步,相反,她越走越近,两人的华服相贴,祺贵人见状,不禁蹙眉正欲挪动脚步,穆槿宁却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望入祺贵人的眼底深处去。
“每回走过景福宫,你的心都如此平静吗?还是——”穆槿宁的嗓音清冷,粉唇轻启,这一番话落在祺贵人的耳畔,却让祺贵人的眼底一片幽冷。“也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搬进景福宫内?心中的那个念头,至今还是根深蒂固吗?”
她在祺贵人的身上,嗅到了独特的味道,将锋芒藏在纯真的表象之下,宛若冬日腊梅花绽放的浓郁芬芳,在心中深处的……欲望和野心的气味。
祺贵人陡然面色骤变,入宫的后妃,或许也有想在宫里过安生日子的,但跟她一般不想浑浑噩噩被人踩在头顶过一生的想必更合情合理。只是,哪怕跟自己有过频繁往来的夏采薇,也从未如此窥探她的心事,更未曾这般连皮带肉地撕掉她在宫里的面具。
……。
------题外话------
迟到的新年祝福,希望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晚晚在这儿给大家拜个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