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奴婢听闻皇上这几天都在忙着今年江西大旱的事,在上书房召见了五六位军机大臣,昨夜也是二更天才歇息的……”
琼音的话,宛若温热气息萦绕在穆瑾宁的耳畔,她静静听着,双手轻轻捧着温暖的白瓷杯,眼神一黯,却又不言不语。
天下发生灾祸,他定又要连着几天熬夜,憔悴许多,她唯独想着的,便是此事,他睿智精明,迟早都会找到应对的法子。
“娘娘,参茶煮好了,奴婢这就端过去。”
紫鹃从门外走来,朝着穆瑾宁行了礼,规规矩矩地说道。
“去吧。”柳眉微扬,她展唇一笑,晶莹白皙的面容上依旧平和淡然,从容端庄的气息,仿佛是与生俱来,藏匿在骨子里般自然而然。
秦昊尧虽然依旧不愿见她,至少这些日子她吩咐下人送过去的参茶和亲手做的点心菜肴,他不曾拒绝,不曾让她难堪。
在众人面前,他还是给她皇后的颜面,那件事却暗中在他们之间筑起高大城墙,一人在城外,一人在城内,人人都说他们比新婚夫妻还要恩爱,实则不然,如今腹中孩儿一天天长大,平坦的小腹也渐渐有了细微的起伏,她的身上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他却总是不在自己的身边。
那日为李暄求情,当然是她犯下了秦昊尧无法容忍的错。
她于前天才搬入景福宫,关于她的消息,秦昊尧若想知道,他的身边人自当巨细无遗地告知天子,哪怕在她搬离偏殿,她等候了整整一天,从白天到黑夜,也不曾等到他。
她原以为他至少在那天会来,即便不曾重归于好,也会来看看她。
后宫女人,能够一辈子都被天子宠爱的能有几人?得宠的时候再高高在上,失宠的时候又如何落魄寒心,天子的恩宠也是一时的,她却并不意外。
兴许这几个月,他们也很难再遇见,天子若不想见到她,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哪怕同在屋檐下,他也可以避免两人见面的尴尬难堪。如今她搬到景福宫内,若是不得天子召见,更是难以在宫中跟天子照面。
她暗自揣摩着,兴许自己要等到临盆时候,天子才会看在皇嗣的面子上来景福宫看她,但即便如此,穆瑾宁却也无法指责天子的绝情淡薄。毕竟秦昊尧不曾将冷落自己搬到台面上来,唯独两人知晓,外人只当皇帝忙于国事,皇后怀着皇嗣,天子也不宜留在皇后身边过夜,一切并未显得太过蹊跷古怪,也不曾拿此事做文章,她才不会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人生难免有所起伏,人也很难终生都哗众取宠,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否已经看尽了人情冷暖,被天子冷落也能这般平心静气。既然她想要在宫中立足,就不能太急促,所有事都要一步步慢慢来,跌入谷底,并不值得自己自怨自艾,而是看她想不想再爬起来,想不想奋力爬出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垂下长睫,敛去眼底的一片失落和落寞,穆瑾宁一手覆在墙角的花架上,叹息湮灭在唇边,若是她当真无心留恋这儿,哪怕身处冷宫也是一种解脱。
唯独她自己清楚,到底她的心里,藏匿着何等的情愫。
唯独她心里明白,秦昊尧给自己的感情,已经不再是让她感动而已,还有越来越多的伤怀,越来越重的苦涩。
她不知自己是否一辈子都会在这儿,但她却没有要离开的念头,哪怕只是一瞬间。即便她不再记得那段过往,即便过去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不过是在别人口中说起的曾经而已,但真正给她希望,给她一个归宿的人,是秦昊尧。
她曾经走入这座皇宫许多遍吧,兴许不下百次千回,也深谙其中的道理,在宫里,在帝王之家,任何事都有它的结果,也有它的规矩,但感情……是没有任何道理的,也没有任何条条框框可以束缚捆绑它。没有任何人会一辈子只能爱上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人会爱一个人到一辈子,更或许……哪怕是相爱,也会爱上一个人的一面而已,而另一面,却让对方很难容忍,很难喜欢,甚至,深恶痛绝。
再好再长久的感情,也会有点点瑕疵,绝情——从来都不是男人的权利,女人,同样可能拥有伤害男人的利器。
这些日子,她过的是一潭死水的生活,无人打扰的平静,唯一的想法便是照顾自己的身子,幽然休养,安宁等候。
在秦昊尧看来,是否她也真够狠毒的?得到天子的情意本该感恩戴德,哪怕是一个火星子,也绝不该去伸手触碰,更别提明知眼前的大火炽热猛烈,她却还要飞蛾扑火。她仿佛没有任何惧怕,但对于天子而言,这样的女人也没有任何怜惜的必要了吧。
她本该无地自容,却又不曾因此而遭罪,何时生下皇嗣之后,也会面临这般清心寡欲的日子?!
“娘娘——”紫鹃温柔的嗓音,打破了穆瑾宁的沉思,她满目笑容,顺从恭敬:“该喝药了。”
“前几日赵驸马说过喝完这副药,就该停药了吧。”穆瑾宁淡淡睇着她,眸光安柔,不见半分喜怒和波澜。如今天子也答应让赵驸马频繁往来她身边,兴许因为朱太医之事,药膳房的御医都不尽可信,赵驸马也算是半个自己人,赵尚做事细心可靠,秦昊尧才放下对他的介怀,让他照顾穆瑾宁,正因为她身子虚弱,开了一副安胎药之后,才有所改善好转。
虽然被天子冷落,她每日都逼着自己早睡早起,按时服药,婢女端来的膳食也吃去大半,哪怕有时候当真没有任何胃口,她也不曾任性拒绝。她满脑子里唯有这个孩子,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之后,她更不愿重蹈覆辙。
紫鹃应了一声,赵驸马说过,这副药已经起效了,但不该继续服用,生怕对日渐长大的胎儿有多影响,药用太多也不是好事。
“正是,娘娘。”
“端来吧。”
穆瑾宁轻点螓首,朝着她开口,从紫鹃手中接过这一碗温和的药汤,一口一口吞咽,中药的苦涩味道落在口舌之上,她却也半点察觉不到。
秋日,翠绿的树叶渐渐染上一抹金黄之色,穆瑾宁缓步走出景福宫内,迈出门槛的下一瞬,她不禁转身回眸,望入景福宫的深处。
这儿,称得上是焕然一新,宫里的下人耗费了整整五天的时间将景福宫打扫一遍,原本的桌椅摆设全部换上了新的,她从库房中看中的几件古玩珍奇,也已然摆放在花梨木长台上,华丽古朴,虽然数量不多,但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珍品,千金难求,暗然的奢华令人移不开视线。今日清晨,花木房的姑姑亲自挑选后,送来了十余盆上好的兰花,将整个景福宫衬托的清幽典雅。
她回过头来,眸光落在正前方,清澈的光华彻底敛去,转为幽深。他迟迟不曾来找她,定是不曾消气,她试图说服自己她可以安心等候更长的时间,但更像是自欺欺人。
每隔半个月,赵嬷嬷会带着杨念进宫,他们变成了最常来景福宫的客人,仿佛是过去在杨念这个孩子身上耗费的心血太重,对杨念,她没有半点隔阂,全心地包容守护。穆瑾宁凝视着杨念开朗的笑脸,往往会想,只要她还在位一日,至少她还能保护杨念一日,不必让这个孩子变成无人疼爱的孤儿。
午后派琼音去送走赵嬷嬷跟杨念,穆瑾宁从半路折了回来,紫鹃服侍了她午后小憩片刻,她还未彻底沉睡,突地听到门口仿佛传来极轻的人声,穆瑾宁猝然惊醒,那人的脚步声是极为熟悉的,她哪里会听不出来?!
穆瑾宁蓦然坐起身子来,身上的薄毯滑落在地,她也顾不得理会,环顾四周,当真紫鹃已经不在身边。她柳眉紧蹙,心口纠结苦痛,她从内室疾步匆匆走去外堂,耳畔再无任何人的脚步,外堂的双门关着,微薄的光线从外透过几分,她揣摩着秦昊尧定是短暂停留之后,得知她还在小憩,已经走开了。
她不知自己居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宫装的裙摆摇曳的愈发激切,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双目一热,恨不得夺门而出,朝着那个走远的男人狂奔过去。
内心深处的起伏,宛若掀起了万丈巨浪,陌生的,突如其来的,让她很难再去追根究底。
穆瑾宁的步伐越来越快,眉头更重,从内室到外堂约莫几百步而已,她却仿佛遥远地穿过了一片荆棘,走到门边,拉开双门,她第一眼却看到的只是紫鹃错愕诧异的眼神。
“娘娘,您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紫鹃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刚走出来一看,正是天子,她据实以告主子才躺下不久,皇帝话也不说就掉头走了,她正想回到景福宫,没想到却正巧见着皇后娘娘打开门来。
穆瑾宁柳眉紧蹙,神色凛然,急忙问了句:“皇上呢?皇上是不是来过了?”
“回娘娘,皇上刚刚才走。”
穆瑾宁不等听完紫鹃的话,便朝前走了几步,望向四周,突地锁住并未曾彻底消失的那道俊长身影,她抿着红唇,眼神愈发清亮,步伐不曾放慢半分,越走越快。
秦昊尧并非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也知晓是谁跟随在他的身后,他越是沉迷过去,就更越显得他在这段感情之中无能为力。想起当初,崇宁也常常这样跟着自己,不太远,不太近,若是他早些回头,她便会停下脚步,纯真笑靥满是绚烂光彩,将她衬托的比同龄女子更加娇俏可人,随后她便会开口,轻柔地唤一声“昊尧哥哥——”,她对他的倾慕爱恋,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些年他却迟迟不曾动心。
但这回,他不愿回头的真正原因,他多少有几分隐隐约约的担心,担心……那个安静又可怕的梦境会成真。
他担心……穆瑾宁会当真说出自己的心声,最终要做出那个抉择,若不是因此,她何必急急赶来?!她早该清楚,这一个半月不曾相见,便是他的意思,便是他闪避着见她的任何机会。
身着金色龙袍的俊美男人步步生风,走在前头,一袭紫红色宫装的娇美女子跟在二十步开外,她眼神坚决,秦昊尧身子高大,他迈出一步,她就要走上好几碎步,越是跟随,越是疲累,口鼻间的气息也愈发紊乱,初秋的时节,她却已然沁出热汗。
秦昊尧的剑眉紧紧皱着,若是迟早都有分道扬镳的这一日,他当真能够容忍她说出真相吗?在他们纠缠了这么多年之后?要他看清哪怕他是一国天子,他亦不可挽留她的心,这段感情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风雨之后,最终还是无疾而终?!在这件事上,他始终无法大度洒脱。
“皇上!”
身后的呼唤,却不曾留住他的脚步,秦昊尧闻言,俊容更加阴郁凝重。他早知她会听到门外的动静而醒来追随,他就不该心软前往景福宫,但他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当下的怒气已然消散,他方才的确像是静静看她一眼再走。只是他也很难解释清楚,他明明走到景福宫的门前,听到她的婢女说到她已经睡下,他却不曾往里走一步,掉头就走。
而此刻也是,他的眉头越来越重,面色越来越铁青难看,心中的不安像是惊涛骇浪般击打冲撞着他的心墙,他一身寒意,仿佛她的嗓音,在一开口的那一瞬间,早已被清风吹散,根本没有一个字听进去。
他笃定自己的铁石心肠,足以让这一日来的更迟一些,却不曾料到,他到了这个紧要关头,还会心生不舍。
他身后的女子,已然有四个月的身孕,她比他所想的更坚决固执,这一路上无论他根本不回头,不回应,不放慢脚程,她却还是跟随了很久,再疲惫吃力也不曾停下来。
最终心软的人,依旧还是他,体恤她腹中还有他们得来不易的孩子,更体恤她如今虚弱该周到照顾的身体,秦昊尧终究还是停下脚步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曾经觉得幸福,就在他们找寻了那段感情之后,但如今,却又为之惶恐,在他误以为再无难关风波,本可平静度日的时候,再生事端,比任何一次都更加无法坚信他们可以牵手到白头。
穆瑾宁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心酸,就在她跟了秦昊尧这一路,但他迟迟不曾停下脚步,哪怕是应一声也不肯,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忐忑。她连着喊了两声,但他还像是听不到,她的面色一白,仿佛手中紧紧握住的沙粒,一颗颗从指缝中溢出来,落在风中。
她不想丢失手心中的沙粒,她不假思索,握地越来越紧,但越是加大力道,越是紧缩拳头,那些沙粒却流逝的越快,越是违背她的本意。
她身怀六甲,体力原本就大不如前,这些天也全靠补药支撑,才守住体内血气,赵尚耗费很大力气方能固本培元,追了这么一段漫长的路。她终究不比往年寻常时候,再也无法逞强下去。眼看着自己最后就快要放弃,根本无法继续跟着秦昊尧了,呼吸愈来愈混乱,胸口起伏着,她暗暗喘着气,眼睁睁瞧着秦昊尧越走越远,仿佛最后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她却又无力至极,心中一片苍茫,接下来的数月,她又会无法轻易见着他,一面也难。经历此事之后,秦昊尧定是一步也不会踏入景福宫,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唯有目视着他的俊挺身影,心中满是无力,眼底之内迎来一片惊痛。
“皇上——”
穆瑾宁的唇畔溢出这一个字眼,步伐刚刚放慢,见秦昊尧停下步子,她陡然间眼底一片濡湿,情不自禁地朝他走去。
多少回,他的心里总有这个念头,既然闹成这般田地,就成全她。只是此刻穆瑾宁就站在他的身后,秦昊尧却还是无法释怀,不愿当真松开手,他兴许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一旦握在手中,就很难放下。他从不是清心寡欲的男人,喜欢就要拥有,就要抢夺到手,而绝非是站在一旁默默凝视目送即可。
对于这份感情,他始终无法如此潇洒,四年前四年后都一样,无论多久都一样,再痛恨,再厌恶,再纠结,他也无法亲口说出这样残忍的决定。
秦昊尧蓦地怔住了,黑眸之内汇入更多的起伏,他压下俊脸,望着圈在自己腰际的那双柔荑,不难察觉她贴在自己背后的面颊。
三十年来,在大事上,他向来是个果断的男人,哪怕夺取许多人的性命,也从来眼睛都不眨,但要亲手斩断这段感情,他却当断不断。
穆瑾宁从他的身后环抱着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秦昊尧也不过是站着而已,始终不曾开口。就像是此刻,要他伸出手掌去,亲自扒开那么温柔的双手,冷漠离开她的怀抱,对她难得的殷勤视而不见,居然成了最大的难事。
秦昊尧的手掌还不曾覆上她的手背,最终停留在半空,但他也能感觉的到,腰际的这双手,将自己越抱越紧,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却始终不曾回头看她的面容,只是俊眉紧蹙,薄唇抿成一线,看起来依旧冷漠无情。胸口之下的暗潮汹涌,无法抑制,哪怕彼此都沉默不言,数月不曾相见,他岂会不想念她?!但即便如此,他不想让自己再度迷失了心智,在此事根本还未找到对策之前,他们不再相见才是更稳妥的法子。
“我不想失去皇上——”穆瑾宁紧紧贴着秦昊尧的后背,眼底升腾起一片温热水雾,她的嗓音被压的很低,每一个字都听来宛若美酒,已经在深处酝酿了许久时间般深沉。她拧着柳眉,肤白如雪,眼眸之中不无哀婉悲怆,她幽幽喟叹,说出肺腑之言。“想一起共度余生的人,是皇上,再无别的人。”
“你说什么?”秦昊尧侧过俊脸,依旧不曾看到她此刻的神情,但自己分明听清楚了,却又想听她再说一回,仿佛不曾领会穆瑾宁的深意。
一阵清风,拂过他的耳畔,清新暖意扑面而来,仿佛站在再巍峨高耸的雪山之上,不止被皑皑白雪封住了双目,也会看到春色暖融。
他不想过早心生欢喜,更不想空欢喜一场,水中捞月身心俱疲的只是自己,秦昊尧压下心中寒冰之下的春江潺潺流动的蠢动,若她不愿说破,兴许他还是可以容忍这段感情继续存活下去。
他如何拒绝她的一身柔情?!
秦昊尧正若有所思的时候,腰际的双手,却在此刻松开了,他不难察觉心中无法控制的失落和孤寂,却只见穆瑾宁默默从他的身后走到他的面前来,扬起晶莹姣好的面容看他,将他的身影锁在自己的眼底,清澈美眸之中不无黯然,久久凝视着秦昊尧,她沉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嗓音清浅:“我……想挽留皇上的心。”
“为何想要朕回心转意?反正你也从不在意不是吗?”秦昊尧的俊容上依旧没有任何软化的神情,依旧疏离冷淡,冷哼一声,更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难以亲近。
但他的冷漠,仿佛已经在彼此之间画上了一道清楚的界限,要她不再靠过来,不再过界,穆瑾宁却不曾被他的寒意冻伤,相反,她却更是朝前走了两步,两人的身子相互贴合着,或许对于这世间所有的女人而言,秦昊尧的霸道残忍令人却步,他对感情的执着却又令人向往,但同时拥有这两面的人才是秦昊尧,才是大圣王朝的天子。她若想留在秦昊尧的身边更久的时日,就该容忍接纳他的一切,正如——他也在费力容忍她的每一面,也想要将那件事用时光磨平,当做不曾发生。
他若不是想留住他们的感情,早就可以将她抛弃冷落,哪怕不曾治罪与她,也可让她在景福宫里自生自灭。她的确知晓这些日子都不曾让自己释怀的,并非只是她无法救得了李暄,更是她甚至要失掉的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他的冷酷残忍,也曾被人当成是不愿靠近不愿真心对待的理由,这些年来,当真能让他觉得是真心的相爱的,就只剩下这段感情而已。因此,他才看的那么重,才会那么珍视。
若是他们两个人其中任何一人轻易松开了手,放弃了这么多年的纠缠,这份感情也就随风而逝,没有半点值得留恋的价值。
只是她比任何一天还要确定自己的心,她不想松手,更不想毁掉他们的现在和将来。她迷失了一个过去,一个曾经,她唯独能够把握的就是当下。
他对自己越是冷漠,就越是看得出他的在意和偏执,穆瑾宁扬起白皙脖颈,凝眸望着他黑眸之内只剩下的疏离,她却不再惧怕了。
过去他盛怒的时候,哪怕一瞬间,她也曾经害怕过,也曾经受过不小的惊吓,但直到她这些天来反复想着,为何他迟迟不肯放过李暄的真正原因之后,她并非不能理解他。
她给他的伤害并不亚于他这些日子对她的冷淡,哪怕他是一国天子,她的抉择无疑是在刁难他。
她的眸光宛若流离的日光般默默从他的脸上移开,她一直很在意,在意自己会抛弃的过往,因此觉得秦昊尧对她再好,她也只是努力延续过去的生活一般平静麻木,却忽略了自己心中的改变。
她是头一回真真切切听过心中的声音,不过问不知道消散在哪一个角落的过去的自己,而是询问自己这约莫一年来的心境……安安静静地找到了答案,她的处境的确艰难,但她也并非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安然无恙的避风港,因此而千方百计格外迫切地想要讨好天子这般令人憎恶不堪。
“对于我而言,无论是穆瑾宁,还是崇宁,抑或是贞婉皇后,只是我根本无法握在手中的过去而已,看不到,摸不着,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一样。”穆瑾宁垂下长睫,缓缓探出柔荑,轻轻覆在秦昊尧的手背上,她说的不无动容,感慨万千。“回到宫里大半年了,皇上是如何怜我惜我,如何宠我疼我,我都是真心感受,真切体会……当初在江南,我对皇上就已经交出了自己的心,但皇上前往战场杀敌,听到皇上受了重伤,我才发觉自己的心也会疼,而并非只是独自承受皇上给我的所有情意而已。这些天我见不着皇上,头一回如此孤单,我唯独笃定的是一件事,不想眼睁睁看着皇上离我越来越远,不想眼睁睁看着皇上对我收回所有感情,我后知后觉,可怜可笑——”
秦昊尧的眉宇之间,渐渐舒展开来几分,这些年来他并非头一次听到穆瑾宁对他表明心意,他本以为今日要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穆瑾宁坦诚的心思,却让他除了意外,更多的是惊喜,只是他依旧不曾流露在表面,将这份欢喜掩藏的极深。他不再故作冷傲姿态,指节暗暗勾动,毫不迟疑地握住她的柔荑,他总是很难拒绝她,仿佛两人原本就是感情上的冤家,欢欢喜喜,悲痛离合,他不再抗拒心中的高兴,稍稍一扯她的手臂,就将她拉入怀中。俊脸贴着她的螓首,贪婪痴迷地绣着她清新的发香,他愈发迷恋她,也愈发在意她,哪怕这更像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病,秦昊尧明白他兴许这辈子都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却又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他们在很多年之后,才了解感情的真谛,却比起年少夫妻更懂得捍卫自己的感情,这才是难能可贵的。男人的天性,或许本是会更迷恋女人美丽容貌,却痴迷再深,也不见得会付出一辈子来面对一个女人,但直到他遇到了穆瑾宁,才有了变数。
但他却不觉得有任何的可惜,他高兴的是——他的人生,还能有这个变数,否则,他哪怕有后宫三千,也不见得有这般铭心刻骨的真情。因为生在帝王之家,身在险恶皇宫,他绝不轻易信人,即便是同床共枕的女人,哪怕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也不会全心相信。正如这世上历朝历代的帝王一样,身在高处不胜寒,从来不缺女人,也是一种遗憾。
重新回归他的怀抱,并非只有熟悉的暖意,他总是将她抱得很紧,仿佛要把她揉入体内般用力,她的指节深深攀附在秦昊尧的华服上,眸光一暗再暗:“走出凤栖山下大食族内,看到了这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再度遇见了皇上,朝夕相处,我并非只是被这段感情而感动了。我的心越来越靠近皇上,数月前在上书房内心痛难以自抑,方知我爱的人是皇上……”
“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秦昊尧黑眸一凌,蓦地抬起她的下颚,霸道地逼近她的面庞,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面颊,他冷峻的神色愈发不好应付,让人无力招架,锐利的眼神几乎胜过严刑逼供,再决绝的人在秦昊尧的面前,也绝对无法继续隐瞒心中深藏的秘密。
穆瑾宁微微怔住了,没想过秦昊尧会要她再开口坦诚心迹,明明这等女儿家的心事,就很难摆到台面上来,要她坦白自己爱着他的事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为何她却在秦昊尧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笑容,相反,他盛气凌人的态度,更让人容易误解和退步……
“朕要你再说一遍,把压在心里的话统统说清楚,否则——”秦昊尧压下俊脸,一手准确地攫住她的精致下颚,黑眸之内只剩下恶狠狠的逼迫和要挟,他的气息愈发炽热分明:“朕可要吻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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