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爵不禁眯起细长双眸,俊朗面孔上没有任何神情,这更像是一场虚无的梦境,那个女子缓步踏着月光而来,清风拂面,传来她身上淡淡的花香,他却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花的芬芳,仿佛这个香气,他也是头一回闻到。
他似乎很清醒,但更像是陷入一场虚无而唯美的梦境,站在他眼前的这一个——宛若从月宫之中下来凡世间的仙子,一袭月色宫装,飘逸而绝美,她肌肤胜雪,五官姣好,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但不知为何那眉眼凑到一块儿,居然分外地令人赏心悦目。
她缓步走过佑爵的身前,目不斜视,她的目光全部落在站在正中的天子身上,秦昊尧的握着火枪的手,松开了,将火枪重新摆放在漆盘之中。
哐当一声,打破了佑爵的迷惘和怔然。
火枪从佑爵胸口移开的那一刻,佑爵却不知自己是否该大松一口气,他面色自若,并不惧怕秦昊尧当真要以宝月的性命逼迫自己击打一枪,毕竟决定更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但如今胸口澎湃的不能自抑,原因不是因为他刚刚摆脱了一场最大的险境。
而是,他居然会见着她。
这是这辈子最措不及防的惊喜。
他本以为是秦昊尧不过在人海茫茫之中找到一个精致的替身,但在细细审视了好几遍之后,他才将遥远回忆之中的有关穆瑾宁的容貌影像,一片片拼凑起来。
站在他身前五步之外的女子,并非只是一个长得跟穆瑾宁相似的女人。
再度打破佑爵的沉思的,是径自开口的秦昊尧,他黑眸一闪,将穆瑾宁拉到自己的身畔,仿佛有几分不悦,毕竟这件事他是瞒着穆瑾宁的,他都不想跟佑爵见面,更不会想让佑爵跟穆瑾宁照面。“你怎么来了?”
“方才在路上遇见了宝月,她素来深夜不出雅馨殿,我便问了她一声,她只道是皇兄来了。既然是北国天子,来了王朝就是尊贵客人,我本该想跟皇上一道招待贵客。”穆瑾宁娓娓道来,嗓音轻柔,晶莹面容上更是平和至极。
这一番话当真让秦昊尧有口难言,他防着穆瑾宁半个多月了,但没想过终究还是瞒不住她。
佑爵的目光追随着穆瑾宁,她眼底的平静,唇畔的温婉笑意,仿佛都是他曾经见过许多次的,但不知为何,如今看着穆瑾宁,岁月仿佛残忍地在他们之间,铸造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知道,他无法跨过去。
秦昊尧不知该如何拒绝穆瑾宁,她是一国皇后,他原本就极为看重她,有些国事也常常听取她的意思,但今夜的事,他根本不愿穆瑾宁插足,就像是极度呵护自己得来不易的珍宝,不愿让任何人窥见。
在感情上,他或许永远无法豁达。但如今察觉的到佑爵的目光胶结在穆瑾宁的倩影身上,她今日虽不曾盛装打扮,但这一袭月色银边宫装将她衬托的宛若拥有几分仙姿的美人儿,这一套宫装虽然清淡素雅,但单薄的丝绸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娇躯,黑发高挽,露出白皙脖颈的优美线条,即便他见了也觉得心动向往。更别提被佑爵这等心思不纯的男人看到她如此高贵端庄,脱尘清雅的姿色,平常人根本看不出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她依旧还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儿家一般,时光似乎对她格外优待,仿佛再过个十年,她也是这等的美丽空灵模样。
“你先回景福宫去歇息,朕晚点再来。”秦昊尧的手掌覆上穆瑾宁的臂膀,黑眸冷沉肃然,若是王朝贵客,皇帝皇后当然该一道出现,但今夜的客人是佑爵,称不上是贵客,也就没有任何必要让穆瑾宁陪伴在左右,倒让佑爵得了不少便宜。
听秦昊尧让穆瑾宁离开,胸口紧缩,她才像是从天上到人世间刹那时光,却又要离开他的视线?甚至,他还不曾再多看她几眼。秦昊尧的举动,自然是防着自己,他心知肚明,佑爵扬声大笑,无奈心中的疑惑不明,急迫地想要揭开这么多年来的真相,为何明明穆瑾宁已经香消玉损,为何如今又出现在大圣王朝的宫殿之中?如今又是以何等的身份,站在秦昊尧的身边?!
“人都来了,难道你还要赶她走?”
穆瑾宁默默望向秦昊尧的俊容,听到另一旁北国天子发话了,她这才将目光移向说话的男人,他约莫处在而立之年,跟秦昊尧相比年纪相仿,同样都是正当年的一国之君。北国天子居然是在为她说话,虽然让人分不清楚,是否有几分落井下石的调侃说笑的别有用意。她打量了一番佑爵,他一袭红色华服,红的明艳,宛若一团火焰,让人记忆深刻。至于他的长相,虽然不若秦昊尧一般俊美无俦,自然也完全称的上是英俊,他的五官深刻,双目狭长,虽然不显得炯炯有神,这一对看来常常是微笑的眼,也不难跟人拉近距离。斜长入鬓的双眉之间,有一颗明显的红痣,他的肌肤不算黝黑,也不过分白皙,是蜜色。身子看来并不是习武之人,并不强壮,而是高瘦挺拔。
在佑爵的脸上,她看得出来跟宝月一样同为北国皇族的血统。
她的微微怔然,落在秦昊尧的眼底,却徒增几分毫无理由的不快和恼怒,他加大力道,紧握她的纤细手腕,她这才回过头去望向他,突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既然来了,就坐在朕的身边。”秦昊尧不再要她马上离开,既然已经瞒不住佑爵了,出现一刹那还是留下来,也再无任何分别,唯独他的这一句话中藏匿着他的强烈霸道和占有欲,仿佛她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
穆瑾宁微微含笑,亦步亦趋,一步步走上红色台阶,宫女已经在秦昊尧的位置旁加了一个座位,她跟他一道坐下,佑爵突然想起方才穆瑾宁出现时候说的话,扬唇一笑,低声问道。
“我很想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宝月公主身为人质,留还是走,都是我朝的意思。漠城一战前,她的确是您的皇妹,你有权为她做任何决定,但漠城一战后,她就不再是您的皇妹了。其实您方才也看到了,王朝并不曾苛待过宝月公主,她在这儿什么都不缺——”穆槿宁正襟危坐,神色不变,面容端庄温和,只是她的言语之中,亦不难听出身为大圣王朝上位者的气势和底气。
“我知道。”佑爵耐心地听完,他淡淡笑了笑,笑容却不敷衍,对于穆槿宁站在大圣王朝这边,他并不意外。
虽然漠城一战,北国失利,他无法名正言顺地把宝月救出来,害的她成为秦昊尧手中限制自己的棋子,他虽然总是看来没有任何烦忧,但无人的时候,常常为此事而自责内疚。前阵子正好他过生辰,宫里请来了一个师傅,每日只卜一卦,说能为他解开心结。
平日里虽然并不相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佑爵要师傅为他算了一卦。
佑爵不曾问起任何事,唯独问了此事——“宝月在大圣王朝是否安好?”
“大圣王朝之内,还有能帮宝月公主的贵人。”
师傅说的那句话,佑爵至今还记得清楚。
当下他当然是怀疑此事,甚至是不以为然地嗤之以鼻。“宝月公主哪里认识大圣王朝的人?”
更别提,还有什么贵人了。
如今一看,那个师傅算的实在是准极了。这个贵人,就是穆槿宁,她在北国的半年多时间,除了自己,就跟宝月走得最近了。这几年,若没有穆槿宁的帮助,宝月一定过得没有如今这么顺利安逸。
“你知道?”穆槿宁低低问出了声,侧过脸来望向秦昊尧,两人相视一眼,她有些错愕,突地想起宝月说过的话,她不但认得宝月,更是跟眼前的男人有着不浅的渊源。
但她不能询问太过,也不该在秦昊尧的面前追问跟佑爵之前的过往,穆槿宁眼眸一黯再黯,她依旧噙着笑容,放置在双膝上的双手,却在此刻被秦昊尧紧握。
“她过的日子,向来是什么都不缺的,毋庸置疑。不过,再怎么好,也是自己的家好。在大圣王朝当了四年的人质,她肯定很想回去。”佑爵笑颜对着穆槿宁,言语之中不曾有对王朝的半点指责,但他依旧不肯改变自己的决定。“你的话虽然很有诚意,但无法说服我。”
情况,似乎陷入僵局。
穆槿宁朝着身边的秦昊尧一笑,随即将眸光对准殿下坐着的佑爵,嗓音清冷,镇定自若。“在王朝,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不知在北国是否也是一样——”
佑爵闻言,却不太明白穆槿宁的意思,他转念一想,脸上渐渐流逝了所有笑意,他敛眉,默不作声地握住银箸,安静地夹了一口菜,若有所思。
眸光转沉,穆槿宁在秦昊尧的首肯默认之下才不疾不徐地说下去,语气笃定坚决。“宝月一辈子都会在大圣王朝,甚至,会是大圣王朝的人。”
“此话何意?”佑爵不曾抬起眼,吃了好几口酒菜,御膳房的确将每一道菜肴都做的格外精致美味,哪怕菜肴凉了,也依旧好吃。
穆槿宁的这一番话,当下就让两个男人一同变了脸色,她说的镇定自若,像是动了真格。“她有心上人了,往后嫁给大圣王朝的男人,不就是王朝的人么?出嫁从夫,你这个做皇兄的,也无力干涉。”
察觉到身旁男人的狐疑,穆槿宁却暗暗握住了秦昊尧的手掌,秦昊尧自然了解她,看她浅笑盈盈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倒也果真不再开口发问。
“你说的是真的?”佑爵沉默了许久,手中的空酒杯迟迟不曾放下,他没想过穆槿宁用来说服自己的,是这样的一个理由。
但,他在意外之余,却又当真被这个理由所打动。
“我说的话,您不信吗?”穆槿宁泰然处之,晶莹面容上的温婉笑容,令人很容易放下心中介怀。
这一句,却轻而易举刺中了佑爵的心。
他们两人,虽然有缘无分,但穆槿宁从来就不会在他的面前玩弄心机,更是曾经帮助他除掉刘皇后扫除登基阻碍的女人,她这么说,他似乎无法继续怀疑。
“如今皇上也在这儿,不如我来当个和事老,我也身为女子,既然宝月有了心上人,如今两国又无战乱纷争,既然您当兄长的想要保护她,不如成全宝月有一个如意郎君依靠。”
佑爵和秦昊尧都不是愚钝之人,穆槿宁的言下之意,是要宝月嫁给大圣王朝的男人,这样的话,她虽然听上去还是一辈子留守在大圣王朝的人质,但实际上却有自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当然,穆槿宁绝不会是只有这一层表面上的用意而已。宝月嫁到大圣王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婿最大,哪怕皇兄也无法要求她回国,也更该考虑宝月的立场。而有了这一层姻亲关系,一旦两国往后再度交战,最大的悲剧不只是涂炭生灵而已,宝月这一家子,也会面临颠沛流离的后果,所以,佑爵更不能轻举妄动。
“我相信你不会拿此事开玩笑。”佑爵眼神一沉,悠悠说了一句。明知穆槿宁的用心,但她也是想用两国的亲事来成功化解此事,已经是用心之极了。
多年之前,他身为兄长,最担忧的便是宝月的亲事,听她赌气说过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之后,两兄妹吵了一架,他也知晓后妃们不待见宝月,流言蜚语多了,宝月甚至不肯再住在宫里,一个女子独自住在宫外的和风牧场,如今,听到宝月居然有了心仪的男人,佑爵首先的反应,却是高兴激动,而并非耿耿于怀那个男人的身份。
“此事朕可没答应——”就在佑爵心生动摇的下一瞬,秦昊尧却冷淡地打断了此刻的安谧,他心生不快,不知是因为佑爵言语之内对穆槿宁的毫无理由的信任,还是穆槿宁不曾提及要促成宝月跟另一个人的婚事。
穆槿宁想要将此事化解的意思,他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他胸口的这一口气,还不曾彻底消去。
“皇上……”穆槿宁看秦昊尧的面色铁青,俊脸上满是微薄怒意,她压低嗓音,轻蹙柳眉,低声劝道。秦昊尧全然不打算跟自己演这一出戏码,她格外为难。
佑爵看秦昊尧的眼底满是怒气和不屑,也无法继续忍耐,拍案而起,身为北国天子,他也是有脾气的。“我还没说不行呢,宝月是我最看重的皇妹,嫁到大圣王朝岂不是万分可惜?”
“粗鲁刁蛮的女人哪里找不到?”秦昊尧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在他眼中,宝月公主若不是空有一国公主的虚名,论姿色身段,涵养才情,哪里有任何出众的地方?!
“此事没得商量,朕乏了。”秦昊尧朝着门口喊来荣公公,越过酒桌,拂袖而去。“送客。”
穆槿宁见秦昊尧走了,自己也无法久留,她唯有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佑爵的面前,面色凝重,本想化解此事,但最终还是不行。
“若您也愿意让一步,我会极力说服皇上——”穆槿宁的眼神幽深,不敢耽误太久时间,急着说出自己的心意。“您是宝月的兄长,自然比任何人都想要她好,我提的建议,是她能得到最好庇护的法子,您说是吗?若您觉得不对,我也就不再趟这趟浑水了。”
“长得这么俊,说话却这么难听……你当真可以说服那头犟牛?”佑爵无声冷笑,秦昊尧的脾气,实在是很大,不过,穆槿宁的这一番话,当真是说动了他。
“我自有我的法子。”穆槿宁微微含笑,言简意赅。
佑爵点了点头,也看得出穆槿宁神色仓促,天子都离开了,她当然不太方便跟他独处一室,他有太多话来不及问,此刻只能问清楚最重要的事,“我就问一句,宝月相中的那个人,可以保护她吗?”
“是。”穆槿宁回答的简单,却又万分笃定。
“那我就将宝月交托给你了。”佑爵的此言一出,穆槿宁当下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身为宝月兄长的北国天子已经点头,那这件事,就有一半的希望。
很早年的时候,她跟宝月说起过的,没有任何人不惧怕战乱,但她们身为女子,却又是最无奈的。
她很想改变现状,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件事,牵一发则动全身。
穆槿宁再度看了佑爵一眼,安静地离开了宫殿,她疾步走向不远处的秦昊尧,他走的并不快,似乎是在等她。
“你说的是真的?是什么人?”
秦昊尧蓦地转身,掉头看她,俊脸冷淡,稍显不快地问出心中疑惑。穆槿宁说起的事,他根本一无所知。
“皇上,是真的,那人是张奇将军,不过此事还没有下文……”穆槿宁微微怔了怔,但很快恢复了笑靥,伸出手来挽住秦昊尧的臂膀,神色一柔,轻轻说着。
“此事不会再有下文。”
秦昊尧却拒绝地斩钉截铁,黑眸肃杀阴鹜,再好看的面容,也因为此刻的寒意而令人难以亲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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