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仲昆自以为想明白这点,心里一松。
虽然聂微月走之前以话语相挟,她的固执也让聂仲昆头疼。但此时大皇子在朝中处于劣势,二皇子得了机会,就会把触角伸到南边的玉矿资源来,顾尘的到来就一个信号。在这种时候,聂家是绝不能失去杜浩然的。杜浩然虽然一年来都没赌出一条矿脉,但他在赌石中的表现让人震惊:几乎是百分百的赌中率,而且他说原石里是什么玉料就基本上是什么玉料。这样的赌石水平,聂家经历几代培养出来的赌石师都不及他十分之一。像这样水平的人,赌矿的赢面也比别人大。再说,赌矿不比赌石,一条矿脉赌个两三年,都是极正常的事,毕竟那是要跋山涉水到山里寻找的,玉矿又埋在眼看不见手摸不到的地方,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如果杜浩然真想要娶叶琢,为了聂家的未来着想,聂仲昆只能不顾女儿,大力赞成。只要把叶琢正式收为徒弟,再给她家一些好处,杜浩然娶了她,就等于被拴在了聂家的船上,想跑也跑不了了。这对于聂家来说,是好事啊!
因此问完这句话,他就殷切地盯着杜浩然,希望他能答应。
杜浩然先是抬起头来,看了叶家的人一眼,然后转过眼去,颇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道:“亲总是要成的……”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虽然没说下去,但屋里人都觉得自己明白了杜浩然的心思。
隔壁偷看厅里情形的秋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转过头来看着叶琢,眼里全是无尽的欢喜与笑意。她是喜欢杜浩然这样的公子的,家世不显,为人磊落热心,还极有本事,是自家姑娘再好不过的良配。没想到自家姑娘进一趟聂府,虽然吃尽了苦头,却意外地获得了这样一桩完美的良缘,这让秋月不由得感激起聂府的人来,尤其是媒人聂微月。
叶琢看到秋月这样一幅表情,哑然失笑,叹息着摇摇头。真希望祖父和秋月等人听到杜浩然下一句话时,不要太失望哦。
而那边的聂仲昆已“哈哈”大笑起来,抚着颌下短须道:“好,好,浩然要成亲,这是好事啊!”说着就转过身来,对关氏拱拱手道“叶老太太,还请你把令孙女请过来,让她给老夫行拜师礼。等她跟浩然成亲时,我要送她一处宅子作陪嫁。”
叶琢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来。这抹冷笑,有嘲讽,更有期许。
在她跟杜浩然发生那样的事,又准备商议处理结果时,她就不信对杜浩然志在必得的聂微月,就这么放心地回自己院子去。要不就留有眼线在这里,要不她就躲在某处偷听。一旦发现杜浩然的亲事被订出去,她定会忍不住跳出来,大闹一场的。
而杜浩然之所以说话吞吞吐吐,含糊不清,也是为了引她出来吧?
叶琢这边还没有想停当,那边就听到一声娇喝:“爹,我刚才说过,如果你让杜哥哥娶那贱人,我就死给你看。”说完,就是一声闷声。然后屋里响起一片叫声:“月儿!”“姑娘……”桌椅翻动的响成了一片。
秋月急急跑到叶琢身边,悄声禀报:“聂姑娘撞柱子了。不过被她身边的大丫鬟拉住了,只撞翻了她附近的一把椅子,把腿给撞伤了。”
叶琢又是一声冷笑。聂微月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她哪里舍得死?不过对于聂仲昆和聂夫人这对疼爱女儿的父母来说,她这举动却也足够了。
果然,便听得聂夫人在那边哭得肚肠寸断,哀哀地道:“月儿,你怎么这么傻?你要死了,你让娘怎么活?”说完又抬头,看着杜浩然道“浩然,你忍心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我家月儿,可是非你不嫁啊!看在我们对你不薄、而月儿又对你痴心一片的份上,你就娶了月儿吧。你要喜欢叶姑娘,娶她作平妻也行,纳她为妾也好,都由得你,我会劝月儿同意的。浩然啊,算伯母求你了还不行吗?”
这副哀哀慈母之心,再加上聂家对杜浩然的施恩与家世的威逼,便是让杜浩然去死都应该答应了,更何况是让他娶聂家嫡女这样的好事情?叶予期和杨建修心里叹息一声,知道叶琢与杜浩然的亲事无望了。
“平妻?妾氏?现在还啥都不是,就害得我家琢儿死了两回了,这进了门还有活路吗?怕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关氏忽然插嘴道。
“你闭嘴!”聂夫人愤怒地抬起头来看向关氏“你哪只眼睛看见那药是我月儿下的了?你再这么血口喷人,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关氏这一回却没有被吓到,凛然道:“哪只眼睛看到?这还要看吗?聂夫人,我给你面子,不想把话说透,可你也别拿我们当傻子一样糊弄。你说说,最开始时,你女儿是不是曾提出过要派一个男仆人来监视我孙女,想要把他们关在一个屋子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敢说这话不是她说的?她为什么要说这话?还是不因为她早已把放了药的香备好,就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孙女,迫使她下嫁给男仆!后来我孙女誓死不从,这才在聂五公子的提议下,把男仆换成了赵松公子。要不是赵公子头痛病发作,现在我孙女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还不知道呢!你女儿为什么这样做,三番五次地想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孙女?还不是因为她以为杜公子喜欢我孙女。还没成亲就这样了,等到成亲共侍一夫,她还给我孙女活路吗?”说完她转过头去,对杜浩然道“杜公子,要不你就娶聂姑娘,要不就娶我孙女。我孙女万万不会跟聂姑娘共侍一夫的,你自己想清楚。”
听到这话,聂家三口顿时感觉心里不妙。杜浩然虽然出身不高,表面上也温文尔雅,但那脾气却是极为桀骜不驯的。如果他同意娶聂微月,估计孩子都快要出世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所以聂微月他是绝对不会选的。而他对叶琢却是另眼相看,处处帮她,为她出头;现在两人又有了肌肤之亲,他选叶琢而弃聂微月的概率,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果然,接下来杜浩然便迟疑了一下,歉意地看了聂仲昆一眼,拱手道:“对不住,聂伯父,我与令爱门不当户不对,不敢高攀……”
他这话还没说完,聂微月就凄厉地尖叫一声,冲出门去。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隔壁叶琢所呆的厢房里就传来了撕打声,聂微月高嚷道:“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杜哥哥是我的,就是死我也不让他娶你。你这贱人,怎么不让男仆把你强了去,叫你勾引杜哥哥,叫你勾三搭四,叫你趁机跟杜哥哥亲热,我打死你……”
“琢儿,我的琢儿……”关氏呆了一呆,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郑曼文紧跟其后,杨建修扶着叶予期也赶了过去。聂仲昆夫妇对视一眼,也赶紧带着仆人出了门,进到那边屋子里。
进到屋里,便见叶琢披头散发,脖子上还被指甲划伤了一道血印,扑在关氏怀里瑟瑟发抖,那样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而聂微月形若颠狂,张牙舞爪地还要往叶琢身上扑,却被叶琢的丫鬟秋月死死地抱住。秋月身上明显还有被聂微月踢打的痕迹。
“娘,娘,你赶紧杀了她,帮我杀了她……”聂微月见打不到叶琢,便转过头来,冲着聂夫人一个劲儿地叫唤。在她的意识里,打死一个平民对于聂家来说实在不算什么,huā点银钱上下打点就行了,所以她这话说得肆无忌惮。
杜浩然最后一个进到屋子,见到这情形,面色一冷,站在门口处暴喝一声:“够了!”
聂微月停下手来,慢慢转过身,直定定地看他,下颌微扬,眼里尽是倔强,一副你不娶我我就杀了她再自杀的模样。
杜浩然沉着个脸,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对聂仲昆,道:“聂伯父,我话还没说完。”
聂仲昆一愕,继而面容有些疲惫地道:“你说。”
“令爱我不敢高攀,可叶姑娘我也不会娶。今天所发生的事,非我所愿,我想叶姑娘也能谅解,我只能对她说一声对不住。”说着,朝叶琢深深一揖,起身后,他又对聂仲昆深深一揖“告辞。”说着,一拂袖子,大踏步走出了门。
“不,杜哥哥,你别扔下我!杜哥哥……”聂微月微微一愣之后,便挣脱秋月的手直追出去。
聂仲昆闭了闭眼,低喝道:“拦住她。”
门口就站着两个健壮的婆子,一听此话,连忙将聂微月一把拉住。聂微月对她们拳打脚踢,还用牙齿咬。但她那huā拳绣腿,哪里敌得过两个健妇?最后终于被这两人抓住两臂不能动弹。她赶紧抬头往杜浩然那方向看去时,正好看到杜浩然的一片天青色的衣角在院门口处消失,顿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对聂夫人叫道:“娘,您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聂夫人看看丈夫的脸,叹息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聂微月。这种事,就是她想帮也帮不上。
聂仲昆则看着女儿,脸色铁青。
聂府堂堂嫡女,聂贵妃的亲侄女,竟然为了一个男人闹腾成这样,还被那男人当面拒婚。这场面还被外人看了去。饶是他再疼女儿,此时也感觉脸都被丢光了。尤其他这次回来就是因为接到京里的消息,得知大皇子落败,本就感觉心力交瘁。这回到家里气还没能喘上一口气,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把杜浩然这个对聂家来说极重要的人物给放跑了,经聂微月这一闹腾还没办法挽留,他这怒火,可想而知。
“把她拉回去,看好她。明天就送到京城里去。如果再让她跑掉或闹出别的事来,这个家,你也别管了!”他对聂夫人怒气冲冲地道。
聂夫人也知道丈夫这是动了真气,况且他们夫妻两人的关系并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和睦。听得此话,她不敢有半点违抗,应了一声:“是。”就要上前带女儿回院子去。
却不想这时背后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叫喊声,屋子乱成了一片。
两口子转头一看,却是叶琢满脸泪痕的死命要往柱子上撞去,幸亏关氏眼疾手快,拦住了她。此时一家人正抱头痛哭。
聂夫人挑了一下眉,抬手用帕子抹去嘴角的一抹冷笑。
当初婆子来报,这叶姑娘被男人轻薄之后,不哭不闹,还跟到这里来听大人们议事,原来果真存了攀高枝的心思,一心想让杜浩然娶她。此时见杜浩然一口拒绝,再没脸活在世上了,这才想着撞柱子轻生。
聂夫人是恨叶琢的。在她想来,要不是叶琢到这里来,家里也不会生出这许多事,杜浩然不会走,聂微月也不会这么难受。现在叶琢的愿望落空,她禁不住要生出兴灾乐祸的感觉来。
聂仲昆看了屋里这情形,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事件的全部过程,在杜浩然看大夫的过程中,他已找人了解过了。聂博文做出的决断是对的,不管叶琢的才华如何,南云城这块地方就是聂贵妃和大皇子的大后方,要守住了,不容外人来撬动壁垒。但叶琢进聂府,犹如一滴水滴进了油锅,把聂微月彻底惹炸了,才发生了这么多事。虽然现在杜浩然搬出了聂府,也表明两个都不娶,诱因不在了,但这叶琢已经不适合再留在聂家了。况且,这家人也实在不讨人喜欢,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跟聂家抢女婿!
想到这里,他转回身去,走到叶家人面前,淡淡道:“叶姑娘既然情绪不稳,你们还是把她接回去吧。”说完又冲着外面道“来两个人,去把叶姑娘的东西都收拾好,送到这里来。”
外面进来两个丫鬟,应了一声,便去迎风院给叶琢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