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上任之前（下）
肖子鑫听着老人一边说一边无语摇头，明显有些混浊的双眼里汪着泪水，自己心里不觉也越来越不是滋味。
这样的事情，自己的好友孙伟会不管么？为什么让老人跑来跑去东找西找？
但是，事情原尾没搞清，他也不便表态，只耐心听老爷子断断续续讲下去，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乡下父母，如果是自己的老爸老妈遇到这种事，自己又不县里当这个官会怎样？他们能找到解决的门路和说理的地方吗？这么一想，心里是气愤起来——仿古一条街！虽说经过包括自己内的孙伟等人大力整治，然而，那里的花花事甚至于罪恶昭彰的事情总是层出不穷！
县里又不能将它彻底关闭或铲除……
邓老爷子叹息一声，继续嘶哑着说，第二天下午，乘人不备，他的儿子邓贵福又来到仿古一条街的那家洗浴心，这次是悄悄来的，汲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他看见一个男人正与服务台小姐讨价还价，还打情骂俏，就偷偷溜进去，当时正是大部分小姐睡觉的时间，准备晚上工作。
邓贵福摸到女儿住的后屋，喊她起来，连东西也没顾上拿牵着她就跑，跑进一条小胡同，以为女儿就得救了。
哪成想前面正有人等着他们呢！领头的正是昨天那个人，几个保安一把将女儿扯过去，那家伙嘴里大骂说：“我靠你nnd，你个老杂种，你以为就你聪明？昨天没打死你是不是？嗯？！我把你姑娘当狗养着，整天吃香喝辣，一人挣两三个人的钱，你他妈土老帽还想怎么着！我告诉你，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你给我马上消失，别让我再看见你！听见没，滚——”
邓贵福不滚，他好不容易找到女儿，又已经把她拉到了胡同里，怎么能轻易就滚呢？
非但不滚，还跟拉他女儿回洗浴城的保安扯起来，挨了嘴巴老拳也不放开，宁死不撒手！
眼看父亲吃亏，女儿小秋哭得什么似的，招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看不过去想管，可是一看边上站着的那个威风凛凛的男人，又退回去，没人谁敢参言了，只看热闹，人们瞪眼看着你来我往地叫骂踢打，那邓贵福也真是一条倔强汉子，说死也还是不松手。
“我考你妈！我叫你倔——”那个为的男人不耐烦，认为掉了自己的面子，“给我往死打，打死也白打，麻痹的！”
他喝令手下就大门口持刀猛砍邓贵福的脚筋和手掌，邓贵福的两脚脚筋和一个手腕被砍断。
杀红了眼的保安们不顾被溅了满身“土老帽”的血，他们又邓贵福身上乱捅了几刀，直到邓贵福不能动弹为止。
小秋眼睁睁地瞅着自己的父亲被打残，哭得声音都没有了……
“555555……”
那个叫“三哥”的男人嘴里叼着烟，抬脚笑着把邓贵福趴地上沾满鲜血泥土的脸拨过来拨过去，用鼻子哼道：“你个老灯倌，也敢和我叫板，我叫你这一辈子地上爬着走。”说罢，摆手带保安们拖起小秋扬长而去。
后来有人偷偷告诉他，打他的那个“三哥”是市工商局长的儿子，大名叫高一天，外号“高毛”，是个“黑社会”老大，仿古一条街开夜总会这么多年来，没人敢惹，以前仿古一条街有名的“王国清书记儿子”王立业、柏书记外甥苏大头和他弟弟工商局经济执法大队长苏军都让他三分，“法院、检察院都有人，打你也白打，赶紧回家。”
这场天生横祸的到来，把邓贵福给搞糊涂了。虽说他的一条命后女儿的努力和医院的挽救下捡了回来，可全身瘫痪，巨额的医疗费对于他这个普通的农民，简直是一个天数字，辛苦一辈子，都无法挣来这么多的钱！
不知女儿跟什么人借来的，自己一个老农民什么时候能够还上这笔钱？让他欲哭无泪的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一家人所求助的司法和有关部门没有地方能给他们一个公道，果真如人所称的那样，打也白打，打死顶多给俩钱摆平了事。“就这么个社会儿了，你想说理，谁跟你说理哈？”
“当官的天下，穷人就是这样了，谁叫你没钱没权呢……”
直到邓贵福自杀，老婆走了，女儿小秋也没回来，生死不知。
原先虽然穷但也算齐全清苦幸福的一家人便散了。
“唉！”老人重重地冲天花板叹息一声，抹了把眼睛，结束了他的诉苦，听得肖子鑫心里越来越难受，可以说是滋味复杂啊！
毕竟，他自己也是个农民的儿子，穷人的儿子，如今虽说是县里当了官，而且这官还越当越牛逼，然而每当看到或听说这些世道不平之事时，心里就难过和迷惘，又有心无力之感！他能怎么样？他改变不了什么，正象老不信们如今经常挂嘴上的那句话：“就这个社会儿……没治！”
“大爷，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也记下了，”肖子鑫说，“您老也别太难过……”
老人无奈地摇摇头，再抹一把老泪，后擤把鼻涕沙哑地说，“不难过，不难过……唉，孩子啊，俺只是想不明白，过去俺拚上性命跟上**打仗时光知道要解放，建设社会，可解放这些年了咋又出来个‘黑社会’呢？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啊？”
他的话，肖子鑫接不上茬口，他能怎么说，怎么回答？这种事，只能是生他们这些没权没钱的小老不信们身上，不可能生肖子鑫或其他当官的人及其家属身上，即使是生了，也会有人出头管。可是这么一想，心里不由一愣，不可能！
别的不说，只说县委办主任张朝民，不就是个好的例子吗？他仿古一条街被砍成那样，如今身体还经常出问题，不也是没有彻底解决吗？砍人的混子和背后策划指挥的苏军不也同样只是关起来而迟迟无法判决嘛！何况面前这个无依无靠的老人一家呢？？
这样一个“社会儿”里，没有人是安全的！
难过……
不过，这也正好从另一个方面坚定了肖子鑫去公安局当政委的信心与决心！越是如此，说明自己越是应该快去县公安局报到上班，不管怎样，自己现虽然不敢给老人一个答复，但是只要事实确凿，将来总是要想办法给他一家人一个合理的说法的，此事决不能不管……
心里这么想，但是肖子鑫嘴上还不能这么说，老人对肖子鑫讲述这些事时，肖子鑫坐沙上一声不吭，偶尔笔本上记下点什么，多数时间就那么一直望着他。
讲完了，好一会儿，老人有些绝望却依然倔强地叹口气，说：“孩子啊……人到什么时候，也不敢欺天哪！”
“可惜现没个说理的地方，我这么大年纪了，这一身病，这辈子讨不着说法，我就这么到阴间找儿子去，不甘心哟！嘿嘿嘿……”
老人的泪水苍老纵横粗糙的脸上流成两条黑色的小溪状，瘦削的双肩肖子鑫眼前大幅地抖动着。
肖子鑫，这位有名的县委办副主任毕竟也是一条血性汉子，虽然他生来是个英俊的小生模样，然而显然激动了，他感到自己脑袋的一根根神经蹦。
老人所说“水之恋洗浴娱乐心”和“三哥”，恶名他早有耳闻，前几次他参与公安局工作处理仿古一条街月亮楼大火事件时，也多次听说这个人和他背后庞大的关系网，不过当时的主要目标是工商局经济执法大队长苏军，没人举报，自己奈何不得……
然而，老人家今晚慕名而来，偷偷找到自己县委宾馆的房间来了，也是巧合，这是他多年来这里住的后一个夜晚！
自己这个“县委主任”（邓老爷子语，他将一切都省略了，直接将县委办副主任肖子鑫叫成了县委主任）能再把他推出门去吗？何况自己马上就要去县公安局当政委了？？
当然不能！
老人一边擦泪水一边指着挂了满满一胸脯子大大小小的陈旧勋章说：“孩子，不管找你有没有用，请你看看这是什么？县委主任同志！我跟着**到过山东，到过四川和海南，也去过朝鲜！”
就这一句话，让肖子鑫心里再次血液奔腾……
“那时候我打过国民党，打过日本，打过美国！这些都是打败敌人的见证，懂吗！？”说着他站起身满胸的勋章寻找着，一个两个三个……终于找到了，他揪起前破旧的胸衣给肖子鑫看：“你瞅瞅，这就是打败法西斯血战台儿庄的奖章！这可是战区司令李长官亲自到我手里的哟！不管用了……”
说着老人从兜里摸出一支“达西牌”劣质香烟，似乎想起来什么，抬头看看亮堂堂的宾馆标准房间，把皱巴巴的烟卷又塞回了裤子兜里。
“唉……”这一声叹息，是肖子鑫自己心里突然出的，肖子鑫此时已经万分理解这位不速之客——老人内心经历与感受的那种种无奈与痛苦煎熬的心情。近几年，他就是以正直和鬼才出名，正直，是指对待官场上的大大小小事情，鬼才，是指处理包括高泰书记内交办的大大小小事情，也正因为这个，县委县政府包括大街小巷的老姓才口口相传，千方计让他成为了一名县委办副主任。
如今，他就要走马上任县公安局当政委去了，通过面前的这个老爷子，他真的应该好好想一想，到了那里应该如何开展工作……
悬圃，他不喜欢管“闲事”而喜欢管“正事”，这不单单是一种感情上的问题，而是有他深一层的含义。他看着老人那深沉混浊的眼睛，也摆正了姿势，平静了一下心态，一本正经地说：“大爷，你想抽烟你就抽，来，我也抽烟，抽我的。”
他弯腰从茶几下面拿出一盒红华软包香烟，撕掉包装条，递给老人：“抽这个。”
老人犹豫一下，接过，看看牌子迟疑一下顺手夹了耳朵上，还是点着了自己断了一截的那支皱巴巴的烟，此后一直勾头抽着，不再说话。
肖子鑫也点燃，慢慢抽着，心里想事，后来老人告诉他，好心人的暗指点下，思考再三，他决定求助于肖子鑫。他说，儿子死后，上访说理的事他就接过手来。这一个多月，没闲住，跑过县里市里，开始还有钱打票，坐车来，后来没钱了，这七十里地就一直凭他的老胳膊老腿来回跑路啊……
“也跑过省城，跑过北京。到头来才明白，跑政府、人大、省委和公安部没次数那是白搭，解决的还得是地方。”
“可公安办了，检察院压着，检察院办了，法院退回，扯到如今。”
老人手里费心血讨回的“上方宝剑”也成了看不用的东西，等于废纸一张。那些人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活得照样天老大他老二！“那条窑子街（口音：该）不还是天天下晚叫有钱**害俺们这些穷人家里的闺女么……”
一看到这些废纸，老人心酸，常常是疑惑不解，感慨万千，“奶奶个熊哈！这年头是咋了呢？好像黑社会比政府还厉害，真就没个说理的地方啦？唉，我啥都不乎喽！就是开除我的党籍，说我反党，我也得说，哪有这样子事啊！上面说的挺好，下面就这么胡整，凭啥？他们啊！”
“大爷，您老放心，”肖子鑫说：“今天您老这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您老打听找到了我，等我给您老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了解一下。”老人的话，让肖子鑫联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五月，县城心繁华热闹的仿古一条街曾生一起黑恶势力火并，造成两死伤的大案……而且还引起江对岸邻国b的注意。
此事虽然被孙伟等人迅速解决了，凶手也抓到了，但是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还有主管刑事侦查的副局长也差点因此被罢官解职，原公安局长也受到牵连，家闲了几个月，后被降职使用到检察院任副科长。的确，悬圃县这些年来虽然经济展趋势大好，然而虽然通过几次三番的整治治理环境工作，成效显著，但是反复无常……
伤害老人一家，肖子鑫基本是听明白了，如果老人家说的全是实话，那么挑断邓贵福脚筋的“高毛”正是挑起那起案子的幕后黑手。
奇怪的是，案子虽然破了，但公、检、法并没有按刑事犯罪提起公诉，而是按一般治安案件处理了事，包括高毛内的主要人员很快就从看守所大摇大摆走了出来，继续仿古一条街称雄社会。
这一点，正如老人家说的那样：“抓了放，放了抓……”
老人一家子的悲惨遭遇确实肖子鑫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他暗自算了一下，自己当上这个“县委主任”，没少为领导服务，尤其是没少为高泰书记做事，然而平时还真就没延长老姓办事，只是受命去公安局协调配合孙伟处理仿古一条街月亮楼大火事件时，动了真格的，除了抓工商局经济执法大队长苏军、苏大头等人外，也没少得罪人……
但象老人述说的这种情况以前还没听说过，不知自己到了县公安局之后能不能帮得了他。
老人坐那里一声不吭，抽闷烟，显然是希望能带个满意的答复再离开这间屋子。
可是，自己有能力让老人满意吗？悬圃社会治安异常乱，其他方面也非常复杂，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不是他一个“县委主任”能够改变了的。他关心的是那个叫小秋的女孩，“大爷，您孙女现怎么样了？”
老人重重地叹息一声，摇摇头，没说话。半晌，那支已经快捏不住的烟屁股被他碾死烟灰缸里。
“得性病啦，人家不要啦，死不起活不成，家呆着呢！”
一阵阵热浪涌上肖子鑫的心头，燥热，寒冷。
真是没想到……
不行，他心说，这事，自己得管！不管不行！不管自己还叫个人吗？就算是仍然县委办当副主任，他也要让孙伟管管，何况自己马上就要去公安局了，得管！
这么一想，他很真诚地说：“老姓不易呀，大爷，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个‘县委主任’是老姓的，我和您老的心灵是相通的。”
这话，出自肖子鑫的心灵，而心灵又忠实于纯洁。
“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也不是大官，但既然你相信我，黑灯瞎火找到我，我就试试看！”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拿过证件和勋章仔细看看，还给老人说：“大爷，您的要求是什么？”
“啥要求！”老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肖子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一理，给我孙女治好病，法院治他们那帮子人的罪！不能说抓就抓，说放就放了，贪官心不正，老姓心不齐，好欺负，要不然，黑社会？？？？奶奶个熊，他敢！”
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沉默片刻，肖子鑫说：“那好，大爷，您这事也急不得，我先调查一下，”说着话，他身上摸钱，拿出一块红色老人头递给老人，“这点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你拿着吃点东西，找个地方住一宿，天晚了，明天买张票回去。”
“我不回去！”老爷子吼道。是回应，也是决心。
“听我的，大爷，你的事我一定想办法给办，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大爷，我马上就要去公安局上班了，天热，您岁数大就别再来回跑了，有什么结果我再打电话告诉您，这样好？”
一听这话，老人愣了下，他似乎根本就没想到。
肖子鑫的举动，让老人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其实，老人来找他并未抱多大希望，他不相信该管也能管这些事的人都推来推去，找一个“县委主任”就真能顶用，可是，要是不找个人说说，心里难受啊！这些日子他就是苦水里泡过来的，天黑天明都不知道了。正如老人自己所说，也许他就是想找个人吐吐苦水啊……
出乎意料的是，肖子鑫诚恳的态，善良的为人，尤其是后那句“我到公安局上班了”让老人一下子仿佛就看到了意外的希望一样鸡冻！
从表情的变化看，他感激涕零。
顶不顶用先不说，就这份“人”情已经温暖人心了。
看着那红色的rb，他急忙站起双手推挡着，“不不不！钱我不能要，孩子……我看你是真心想给我办事，我总算认识了一个能听我老头子啰嗦的人，你，爷们儿，不愧‘县委主任’这个称呼啊。你要上公安局上班，那好，能不能帮我儿子和孙女讨回个公道，就看你这一锤子了！”
“钱我不要，真不能要，我这县里有个亲戚，就是他给我指的路，这就够麻烦你的了，先给你谢谢啦！”
肖子鑫难过地硬将手上的那一元rb塞进了老人家的口袋里，送他出门下楼……
回来，那一夜他彻底失眠了。心里好象翻江倒海一般。
……
国，尤其是他生活工作的这个小小的大山沟里天高皇帝远的悬圃县里，人们办什么事情的时候，现都要问一句话：“你有人吗？有关系吗？”
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人，而是手掌握着国家权力的人，这个“关系”也不是普通的社会关系，而是与国家权力攀上“关系”。
这就是古话说的“朝有人好做官”。
无论干什么事情，都要先考虑是否有“人”，象邓老爷子一家的这些遭遇，是如此，如果有“人”，至少平时要少受许多人为的欺压，受到了意外欺负也会有人站出来替他们摆平，讨回一个公道。这说明权力或显性或隐性地——“交易”早已是一种普遍现象，有的是用金钱交易，有的是用人情交易。而他们……用什么？
是啊，权力既迷人又可怕，迷人于它难以窥探的秘密，它总能汲引人臣服、折腰、献媚、逢迎和顶礼莫拜；可怕的是于它要统治一切的本性。
那些仿古一条街上的恶人们又靠的什么呢？当然不仅仅是有钱，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些势力范围与权力机关。有人说，权力可以使掌权者丧失理智和人性，而权力丧失以后，往往可以恢复人性，接近真理。肖子鑫睁大眼睛，一直脑子里反复思考着一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