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里一片寂静,从陆逊开始,所有的吴军将领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面对魏霸的质问,他们无法回答,也无颜回答。
吴军开始怠战,是不为,现在怠战,是不能。然而不管哪个答案,都是他们不愿意说出口的。不为,是背信弃义,不能,是实力不够。被魏霸这样一个年轻人指着鼻子骂,也真能认怂,打落了牙往肚里咽,哪怕是憋出内伤来,也不肯把这句话说出来。
直接面对魏霸的朱然压力最大,他征战了半生,现在却落得如此尴尬的局面,可以说是生平未有。他的脸慢慢的变红,又由红变紫,最后再变成黑。他握紧双拳,关节捏得发白,咯作响,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嘿!”朱然无颜以对,用力的跺跺脚,转身就走。人已经走出老远,被他用力摔开的帐门还在椅,“啪啪”作响,像是打在每一个吴军将士的脸上。
一向要面子的朱桓也呆不住了,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贴着帐边,悄悄的溜了出去。
紧接着,又有人起身低着头,逃也似的走了。
夏侯玄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的。
潘璋看在眼里,气得须发贲张,他“啪”的一声还刀入鞘,戟指那些离帐的将领,张了张嘴,想要斥责几句,魏霸的目光便扫了过来,顿时把他的话逼了回去。潘璋脸一红,紧紧的闭上了嘴巴。转身也要走。
魏霸上前一步,拦住了他:“潘将军。请留步!”
潘璋大怒,胀红了脸,大手按上了刀柄,低声咆哮:“小子,不要欺人太盛!”
魏霸拱拱手:“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向你道个歉。”
潘璋一愣,打量着魏霸,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上次我对令郎说过。有机会,我会当面向你道歉。”魏霸很郑重的说道:“在房陵的时候,是我年轻,不懂事,多有得罪,请潘将军见谅。”
潘璋见魏霸不似作伪,倒是松了一口气。也没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罢了。”说完就想从魏霸身边绕过去。魏霸横跨一步,又拦在潘璋前面,接着一脸恳切的说道:“今天,我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向令郎表示一下歉意。”
一提到潘平。潘璋顿时尴尬起来。潘平和魏霸的侍女单挑,结果被当成沙包摔得鼻青眼肿,让潘璋大失颜面。为了这事,潘璋又把潘平狠狠的抽了一顿,赶回武昌去了。不让他再出来丢人现眼。现在魏霸当着这么人的面提起潘平,让潘璋非常不自在。
潘璋阴下了脸。厉声道:“犬子技不如人,认栽便是。参军也不要欺人太盛!”
“将军误会了。”魏霸摇摇头:“我是真心道歉的。”
“我怕犬子承受不起。”潘璋恨声道,摔开魏霸的手臂就想走。魏霸拦着他,就是不让他走。潘璋急了,大声喝道:“竖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向令郎道歉。”魏霸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当时对令郎颇有不屑,现在想起来,实在不该。人的武技有高低,与人较技,有胜有负,都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令郎敢于接受挑战,这便是勇气的象征,纵使败了,也败得豪气。不像某些人,连接受挑战的勇气都没有,那才叫人齿冷。”
潘璋愣了一下,这才明白魏霸的意思,他恨恨的看了魏霸一眼,夺路而逃。
那泄坐着的吴军将领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告辞,时间不长,大帐里就只剩下陆逊、孙虑和陆岚三个吴人。夏侯玄看着魏霸的背影,不禁汗颜。他一直觉得自己口才了得,今天听到魏霸骂人,几句话把杀气腾腾的吴军将领骂得抱头鼠窜,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骂人不吐脏字,又字字诛心的水平,他实在差得太远了。
孙虑的小脸通红,连耳朵都红了,低着头,紧紧的攥着刀环。他也想走,可是他又不能走,他是来见习的,蜀军来人见陆逊,他自然要在一旁看着,再难受也不能走。
陆岚脸色铁青。他上前一步,就要发飚,却被陆逊阻止了。陆岚都快气哭了,低声叫道:“将军?”
“战场上,争的是胜负,不是口舌。”陆逊的嘴角抽了抽,冰冷的目光从魏霸脸上扫过,在夏侯玄的脸上停了片刻,无声的笑了起来。“当年曹操新得荆州,作书与大王,何其雄壮?赤壁一战,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化作灰烬。几年前,刘备倾国东下,结果又如何,还不是狼狈西归?要说口舌犀利,又有谁能比得过当年的弥衡?可惜,他的舌头最后还是被黄祖给割了。”
魏霸也笑了起来。以陆逊的性格,能说出这样的狠话,不管他脸上多么平静,多么的不动声色,都足以说明他已经动怒了。只要他动怒,这件事就好办。我还以为你真是忍者神龟,原来你还是有火气的啊。比起装病一装几年的司马懿,你还是嫩了点。
“将军说得对,战场上,争的是胜负,不是口舌。”魏霸慢条斯理的卷着袖子。“那我倒想问问将军,这襄阳,你是争不是不争?”
陆逊眉头一挑:“争又如何,不争又如何?”
“如果将军要争,那就请将军快一点。司马懿的大军日夜攻打邓塞,我军伤亡惨重,坚持不了太久的时间。如果将军不争,那我们马上就撤,没有必要把将士们的大好性命浪费在这里。”
“怎么,说了半天,没有我们,你也不敢打襄阳?”
“我会打襄阳的,不过不是这次。这次我看错了人,下次不会了。”魏霸拱拱手,淡淡的说道:“既然将军没有一战的勇气,那我们的盟约也就到此为止。我会上书诸葛丞相请罪,将军,你也做好准备吧,我想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了,吴王终此生只能做个藩王,以后还是守好江东基业,等待天下一统吧。如果识时务,能做个窦融也说不定。王子,孙家也算是跻身世家了,可喜可贺。”
魏霸说完,转身就走。陆逊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嘴唇抿得紧紧的,眼中掩饰不住的怒意。眼看着魏霸就要出帐,他哼了一声:“你能挡住司马懿几日?”
魏霸停住脚步,没有转回来,只是转过头,静静的看着陆逊,过了好久,他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将军什么时候可以攻城?”
陆逊一直把玩着玉如意的手慢慢的捏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明日。”
“我还能挡住司马懿半个月,半个月时间,将军能奏功吗?”
“半个月,你要保证魏军不会有一兵一卒渡过汉水。”
魏霸摇摇头:“将军,你说错了,襄阳以西,我保证不会有一个魏军渡过汉水,襄阳以东,是贵军水师的范围,恕我无能为力。”他顿了顿,又笑道:“当然了,如果你放心的话,我可以代领贵军水师。那样的话,我可以保证东至夏口,不会有魏军干扰将军攻城。”
“那好,一言为定……”
魏霸轻笑一声,打断了陆逊的话:“一言为定?将军,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什么一言为定吗?”
陆岚勃然变色:“那你待如何?”
“明日此时,如果你们还不能发起攻击,请恕我不辞而别。”魏霸再次拱拱手:“陆将军,人无信不立,我虽然不是什么天才,却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两次。”
说完,魏霸向孙虑再次点头致敬,然后和夏侯玄一起扬长而去。两人来到营外,魏霸这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转身对夏侯玄笑道:“太初,你不打算派一个人回去报信吗?”
夏侯玄不答反问:“你花了这么大心思,逼着陆逊攻襄阳,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魏霸一耸肩:“当然是为了让你们魏国没精力打关中。”
魏霸的坦诚让夏侯玄怔住了。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无奈的苦笑起来:“你这究竟是阳谋,还是阴谋?”
魏霸笑道:“我想应该是阳谋吧,你看我这么阳光的人,怎么会耍阴谋呢。”
夏侯玄哑然失笑,瞥了魏霸一眼,无语的摇摇头:“那好,我去永安,你回襄阳吧。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
“一定会有机会的。”魏霸哈哈大笑:“你还得把嫁妆送来啊。媛容就你这么一个兄长,你不来,那像什么话。”
夏侯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我没看错你。你就是一个大泥鳅,所到之处,搅得混水一片,你自己却自在得意,浑不知带来了多少污浊杀戮。”
“是吗?”魏霸摸了摸鼻子:“大泥鳅就是这个意思?”
“是,却不仅仅是。”夏侯玄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想知道吗?去问我妹妹吧,她一定会知道。”
“且,这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个哑谜嘛。”魏霸挥挥手,与夏侯玄挥手道别:“你有本事,把我那个问题想明白再说吧。”
夏侯玄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得怏怏的拱拱手,转身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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